第38章 扭曲時空
去醫院拿了藥按時內服外用,高燒退下去已經是兩天之後的事了。
唐荼胸口一涼醒了過來,發現睡衣被卷起,身體暴露在空氣裏。阮幼青正仔細檢查他的皮膚,眼下的卧蠶微微泛青。窗前有什麽影子在晃動,他定睛一看竟是一只白色的蝶。
陽光穿透輕薄羽翼,飛過某個角度,帶着紋路的影子恰好落在阮幼青平靜的側臉。
那人并未察覺他已經睜開眼睛,看着他腹部的眼神與平日裏看着玻璃溶液一般專心致志,唐荼隐約想起水痘的事,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不禁倒抽一口涼氣皺起眉頭,往日裏光滑的皮膚冒出了難看的水泡,雖然只零星幾顆,但對于一個連青春期都沒怎麽長過痘痘的人來說足夠令人氣惱。
“醒了?”阮幼青察覺到他的異動,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取了床頭的體溫計消毒,接着貼近他的臉,嘴唇幾乎要碰上他的,竟是要接吻,唐荼慌忙頭一偏躲了過去:“我沒刷牙……”
阮幼青一愣:“唐荼?你醒了?”
“不是剛問過?”
“我是說,你清醒了……那自己張開嘴巴。”他将溫度計塞過來,“用舌頭壓住,我去倒杯水,到點吃藥了。”
唐荼試着坐起身,除了肌肉酸痛好像也沒什麽大礙。他掀起袖子檢查了一下胳膊,左邊一顆右邊三顆……胸腹剛才草草一看也有五六顆,腿上似乎沒有,後背看不到……啧……好惡心......
“吃藥。”阮幼青将水杯遞給他,抽出了他口中滴滴作響的體溫計,唐荼慌忙将袖子放下去遮住那些難看的水痘。
“我都看過了……”阮幼青一瞥體溫計上跳出的數字,消毒後放到一旁,又重新拉開他的袖子,托起他那條沒什麽力氣的胳膊,“像不像花瓣上的露水?”
其實唐荼剛剛根本沒敢正眼看看這些水痘,下意識便覺得醜陋。可聽他這樣一說,也難忍好奇心認真看了看那顆長在小臂中央紅豆大小的水泡,邊緣一圈胭脂紅襯托着透明泡泡,好像真的有點露珠的意思,虧這人想得出。
“好像你的免疫力不太行,沒冒多少……除了你看到的,只剩發際線的一顆和後背的五六顆……”阮幼青說着說着難掩困意地打了個哈欠,淚水漣漣地抱他,腦袋也順勢靠在他肩頭:“這兩天你都沒吃東西,我煮了粥,喝嗎。”
唐荼伸手捋一捋他的頭發:“怎麽困成這樣,沒睡好嗎?”
“藥,每天吃五次。還要量體溫。”阮幼青的發質偏軟,但量很足,摸在手裏像他小時候鄰居家那只獵狐梗的被毛,柔滑濃密。
唐荼捋頭發的那只手頓了頓,這兩天燒的昏昏沉沉他不太有記憶,可聯想剛剛阮幼青拿着體溫計作勢吻他的樣子又讓他腦子裏飄過幾幀模糊的畫面:“那個,你是怎麽替我量體溫和吃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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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腔溫度比較準确,放到舌頭下面。”阮幼青直起身責怪似的用手指敲敲他嘴唇:“你睡着的時候不肯張嘴,除非我跟你接吻。”
……他說得一本正經,唐荼卻聽得面頰發燙……
“你現在醒了,一定要拼命忍住,不要亂撓,不然真的會留疤的。”阮幼青提醒他。
“哪裏就那麽癢了。”唐荼笑笑。
燒退了之後水痘便漸漸好轉。唐荼是成年人,阮幼青不必日夜守着。但他依舊擔憂,出門前再三叮囑:“千萬不要撓……”
“你去忙吧。成墨已經在等我了。”唐荼推他出門,一副沒往心裏去的樣子。
阮幼青回到工作室,拾起耽擱了幾天的半成品,在窯爐前一待就是幾個小時,直到手機提醒他唐荼到點吃藥。他撥通電話回去,唐荼給他看剛吃完的藥片空包裝:“阮幼青,你專心一點,不要管我。”聲音聽起來異常嚴肅,說完便挂斷了通話,他一個哦字憋在嘴邊沒來得及說。
“真是太不湊巧了……”川井滿面愁容,工作的間隙跑到他身邊關心進度,看着未成形的作品感嘆,“偏偏這個時候你們輪流生病,還趕得及嗎?”
他毫不遲疑點頭,心裏算着時間,無論如何也要趕得及。唐荼清醒之後雖然沒有明确表示,但阮幼青察覺得出他在自責,像是怪自己在這種時候生病添亂。其實原本也沒有很強烈的意願一定要參與這屆金澤賞,好作品不在乎這些榮譽。可見唐荼為此低落,阮幼青生出了些少有的責任感和好勝心。不僅要趕上,至少也要入圍優秀作品賞才夠。
臨走前他把燒制好的部分放入徐冷爐,匆匆往回趕。路上拐了一趟居酒屋,點了些補充蛋白質的菜,京燒銀鳕魚和味增雞肉沙拉清淡又營養,配粥吃最好。
唐荼站在窗邊帶着藍牙耳機通話,手裏還拿着一瓣撕開了內果皮的橘子。前些天才成功羽化的兩只冰清絹蝶無視了他托在手心裏飽滿的汁囊自顧自飛舞,那人擎了半天手臂,懊惱地撇撇嘴放棄喂食,将果肉留在了葉片上。而後他便看到唐荼一邊說話,一邊下意識地擡起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臂的衣袖,用力蹭了蹭……
啧,果然還是忍不住。
阮幼青快步上前,撥開了那只不安分的手,撸起那邊的袖子檢查陸續開始結痂的水痘。還好,只是周圍的皮膚蹭紅,某一只新痂的邊緣輕微翹起。
唐荼挂了電話:“抓着我幹嘛?”
“不可以撓。”阮幼青給他看那個岌岌可危的結痂,“會留疤。”
“我,撓了麽?”唐荼挑了挑眉毛,嫌棄地看着肉褐色的小點,立刻移開了目光,好像不願接受自己一絲一毫的醜态。他抽出胳膊也不想讓阮幼青看。
“這幾天會很癢,但你要忍住。”阮幼青陪他吃飯,“手裏不要總空着,可以握着別的東西。”
“你話變多了。”唐荼一邊吃晾涼的鳕魚,一邊抱怨他。
“不喜歡?”
“喜歡。”唐荼說,“總也不說話我就要費心思猜你在想什麽,有時候還容易誤會你......”
“嗯。”阮幼青點點頭。
第二天他在工作室待的有些晚,回家的時候,阮幼青更頭疼了。唐荼倒是聽進去他的建議,手裏沒空着,緊緊握着一支鋼筆。只不過他賦予了鋼筆另一樣用途——癢癢撓。阮幼青看到他背過右手,正用鋼筆筆帽那一頭隔着衣服反複刮蹭後背。
“唐荼……”他快步走過去奪下鋼筆,掀起衣服發現整個後背被刮出了一道一道紅痕,好在是沒有掀起結痂。
睡覺的時候更離譜,唐荼睡得并不安穩,半夢半醒間總忍不住抓撓四處的皮膚,比小孩子也強不到哪裏去……阮幼青第一次感覺到焦頭爛額。
“不要再抓了……”不知是不是連續幾天都沒睡好,他莫名上火。
唐荼重重嘆了口氣,睜開眼睛:“……怎麽會這麽癢……”顯然對方也在為此懊惱。
阮幼青盯着那雙無處安放的手,忽然覺得小時候外公将他的手綁在床上似乎是個好方法。他快步走到衣櫃旁,從搭配好的西裝裏抽出一條绀青色的真絲領帶,三下五除二将他雙手綁到了一起。他粗中有細地将領帶纏繞在腕骨下方的位置,留了一指的餘裕打了個牢固的結,既不影響血液流通也不能輕易掙開。他當然知道真絲領帶昂貴,這樣一系還會留下褶皺,依唐荼的性子大概率會直接扔掉。不過比起蹭破皮膚,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這樣就好。”他拍了拍綁好的手腕,“睡吧。”
唐荼看着他有些哭笑不得,卻也沒有提出異議:“晚安。”
他們重新躺回被子裏,靜靜聽着彼此的呼吸,卻沒有如願入睡。
大概是太癢,唐荼翻來覆去睡不着。阮幼青也跟着一起攤煎餅似的輾轉反側,又困又煩躁。前幾天身體虛弱的時候唐荼還能老老實實昏睡過去,現下體力恢複,白天休息的也多,皮膚這麽癢怕是不好睡。
他幹脆翻個身把人緊緊抱在懷裏,結果那人居然順勢在他胸前扭動着蹭了蹭後背。阮幼青手臂箍着他的肋骨試圖固定住這具躁動的身體,兩人就這麽掙紮了一番,誰也沒得了便宜,衣料被子摩擦出響動,安靜的室內時不時響起一聲用力掙脫的氣喘。
“還不困麽……”阮幼青被蹭的徹底沒了睡意,索性翻身而上,支在唐荼上頭按住他的肩膀,“是這幾天睡太久麽。”既然癢得睡不着,那就只能做點什麽既可以分散他注意力,又可以消耗他體力的事了。他低頭撬開了唐荼的牙關,深深吻下去,舌尖舔過上颚,幾乎要抵到對方的舌根,嚴絲合縫堵住了對方的氣道。
窒息感讓唐荼有些恍惚,卻也趁喚氣的間隙說道:“唔......幫我解開……我想抱你。”
阮幼青早也嫌這雙擱在兩人胸前的手腕礙事,卻沒順他的意松開,直接拽着領帶将那兩條手臂套在自己脖子上:“不用解。”
*他們幾乎是一毫米一毫米的接近,像兩個人從相遇到如今,試探,反複,遠離又靠近,阮幼青耐心溫柔地破開了他疼痛的詛咒。
唐荼松開一口氣,眼淚忽而上湧,但并不只因為緩緩蔓延開的疼痛,他放開緊緊抓住的阮幼青的手臂,擦了擦那人挂在眼眶上岌岌可危的眼淚,哽咽着問:“你哭什麽啊……”
阮幼青并不回答他,紅着眼睛吻他。
待身下的人不再顫抖,他才緩緩從唐荼的體內抽身,将幾乎要失去意識的人半拖半抱放入浴缸。阮幼青知道他一定很疼,可他從頭至尾都沒有說出一個疼字。
調好花灑的水溫,清洗幹淨過後,用柔軟的浴巾蘸幹皮膚,唐荼一沾枕頭便睡沉了,仿佛先前難以抑制的癢不存在似的。
初次體驗像是為感官打開了一扇天窗,阮幼青仍舊興奮着,心髒裏的引擎在超負荷運轉,胸口回蕩的感動是他從未體驗過的。他穿上衣服獨自出了門,長長呼出一口氣,看白霧向深沉的天幕飄去。
不對,好像天幕也沒那麽深沉了,星星也比往日多了些,光芒異常耀眼。
他獨自回到工作室,繼續着未完的工作,透明的玻璃胚胎在靜谧的夜晚孕育出了新的生命,它們繞着自由的思緒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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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al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