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萬物生長
川井美羽踩着凳子偏要親自在中庭的檐下挂幾盞風鈴,新來的助手小姑娘戰戰兢兢張着手臂護在一旁。阮幼青站在不遠處吃昂貴的西瓜,小小一牙便要幾百日元。這是為他餞行的禮物,小島空站在一旁一邊吃一邊感嘆時間太快,沒想到一轉眼已經一年多,阮幼青的合同在七月初便結束了。
“夏天這麽快就來了,幼青以後有時間要來再來啊。”川井翹起腳後跟抱抱他。
他點點頭:“謝謝老師。”
“現在幼青可跟過去不一樣了。獎金準備怎麽用?”川井笑眯眯看着他。
“買設備吧……”他還沒有細致打算過,嚴格來說在獲獎通知拿到手裏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原來金澤賞是設置了獎金的。大賞的獎金是一百萬日元,合人民幣約六萬,說多不多,卻可以添置設備,或者購買材料。
聽川井說委員會現下在準備後續的獲獎作品展,官方網站會在一切準備妥當後對外公布結果,作品會留在這邊三個月,阮幼青思來想去,決定自己先回國,待展覽完成讓小島空幫忙負責作品寄送。
“對了,你告訴唐先生了嗎?”小島擦了擦沾上西瓜汁的嘴角。
“還沒有。”好賴是第一次獲獎,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時機告訴對方,最近唐荼在忙一場書畫展,兩人只偶爾給對方留個只言片語,類似晚安,好累之類的毫無營養的問候,總不至于這時候插一句我獲獎了。
阮幼青翻開微信,最近的一條,是他訂好機票的時候發給唐荼的一句:夏天來了。
來機場接他的果然是張文彬,一見面便解釋:“老大這幾天太忙了,實在走不開,你先跟我去荼白吧。”
阮幼青自然明白,他拖着一大箱行李,新買的露營背包也塞得滿滿的,都是臨走前在機場閑逛買的伴手禮,多是些甜點零食。他從背包最上層抽出一袋北海道東北限定的卡樂比薯片遞給張文彬:“海膽軍艦味。”
“噢噢噢噢!!送給我的嗎!”張文彬瞪大眼睛,将塑料包裝鄭重抱進懷裏,仿佛收到的是什麽貴重物品,還作勢吸了吸鼻子,語氣誇張,“幼青老師啊!!我好感動!!”
“呃……”不就是随手塞了包薯片而已麽……
“老大回來,給每個人都帶了禮物……連保潔阿姨都有……只有我沒有……”對方珍重地将薯片拆開,“就因為我把他生水痘的事不小心告訴了成墨哥和涵藝……成墨哥剛巧在跟諾亞通話……”
“不小心嗎……”阮幼青看到他一臉喪氣也不願戳穿他,又從背包裏掏出一個小盒子,“這個也給你。”盒子裏是臨走時川井做的一組6只迷你玻璃擺件,是她極具代表性的細胞生物,拿到市面明碼标價這樣一整套至少也要六位數。但在接受贈與的時候,他們的關系并不是藏家與藝術家,這是川井作為一個前輩和朋友的心意,他私自作為伴手禮處理,将它們拆分開送給不同的人,希望借由這些奇怪的生物讓更多人欣賞到玻璃藝術的魅力。
他頭一個想到的便是張文彬,這個在他和唐荼之間勞苦功高的跟班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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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井美羽的作品。很貴。”他提醒對方好好珍惜,畢竟是日本首屈一指的玻璃藝術家的作品。
“嗯嗯……帥哥你真是!太客氣了!”張文彬癟着嘴像要哭出來,“走,我們回去。”
他們從初晴的地下停車場上樓,阮幼青看着熟悉的電梯設計有種久違的欣喜。他馬上就要見到分別兩個多月的男朋友,雖然他還沒有拿定主意見面第一句話該怎樣開口。
叮的一聲,電梯停在了一樓,張文彬習慣性地往角落裏挪了挪,拽他的袖子示意他讓出位置給外面等待的人,但阮幼青卻沒有動,站在電梯門正中。
因為他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大堂有淡淡的熏香味。電梯裏也有亂七八糟的味道,身後的張文彬用香水,草木調。
可開門前的這一秒,他居然清晰辨出電梯外側飄進來的一縷溫和皂香。随着金屬門緩緩向兩側開啓,唐荼闖進視線,穿着奶油色亞麻西裝,左手握右手手腕,背脊筆挺地站在電梯門的一側,口唇微微抿出淺淡的微笑,目視前方。
視線碰撞那一刻,那張臉上若有似無的笑容一瞬間消失,又立刻放大,眉眼與嘴角一同彎起來。他們一時間誰都沒有動作,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打量着對方。
阮幼青舔舔嘴唇,輕聲說:“我回來了。”
“嗯。累不累……”唐荼話音未落,電梯門竟又要重新合攏。張文彬眼疾手快按住了開門按鈕。
“老大……咱們先上去再慢慢聊吧,別擋在電梯門前了。”跟在唐荼背後的許涵藝推着人進了電梯,阮幼青剛剛甚至沒有注意到他們背後還有許多陌生人。
他們被人群分開站在兩側,阮幼青越過那些陌生的面孔默默看他露出的半張不動聲色的臉。
好不容易到了頂層荼白的辦公室,他迫不及待想與對方單獨相處一訴分別許久的想念,唐荼卻又接起了電話。對方用眼神示意他進去最深處的屋子等他。
這一等便是一個小時,阮幼青獨自等待的時候,将背包裏的生巧克力放進冰箱的冷藏室,百無聊賴間又挑了兩個川井的擺件拆開,放到唐荼的辦公桌上。門外的人各自忙碌,他摘下了助聽器趴在唐荼桌子上,用手機打開了獲獎郵件。果然第一件事還是要說這個。
他浏覽了一遍連篇累牍的郵件,有用的不過兩三句而已。
想到獎金,他又打開新的頁面,搜索玻璃加工和制作設備的廠家。對比銀行賬戶裏的錢和威尼斯舊廠房裏現有的設備做最優選擇。新式的窯爐動辄幾萬甚至幾十萬,看了半天也只好買幾根新的吹管。
“幼青?”在紙上寫寫算算太投入,他竟不知唐荼什麽時候推開門的,“在算什麽?”
“沒什麽。”他關掉網頁擡起頭,“下班了嗎?”
“沒有。進來看看你。我要去陪幾個藝術家老師聚餐,算是展覽的慶功宴吧,不能陪你吃飯了,等會兒先讓張文彬送你回去。”唐荼有些抱歉,“忙過今天就好。等我。”
阮幼青将椅子轉了個角度,小心翼翼掀起唐荼平整的薄西裝不要壓出褶皺,然後攔腰抱上去,側臉剛好能貼上對方溫軟的腹部。唐荼一愣,繼而将他的腦袋抱住,埋頭在他發頂輕吻:“歡迎回來。辛苦了。”
他回到了比北海道熱烈許多的土地上,告別了那份恬淡的清靜,心裏有許多情緒與盛夏的生機一起滋長起來。他悶聲問道:“我要去哪裏等你?”
“去了就知道。”唐荼将他從椅子裏拽出來,“記得讓張文彬把鑰匙留給你。”
阮幼青借着他的力氣順勢一推,一只手墊在對方後背與牆壁之間側頭含住那雙久違的唇漸漸吻進去,一口氣持續到那人微微發顫才松開:“那我先走了。”
他開門的時候回頭望一眼,唐荼依舊靠在牆上,閉着眼睛卻笑容不減,似乎在深呼吸調整回工作狀态。
“走吧帥哥!”張文彬湊過來往門縫裏看,阮幼青立刻反手帶上門,推着他往外走,唐荼的另一幅樣子不輕易示人,那是他們兩人的秘密。他分掉了一部分伴手禮給許涵藝和劉妍,又留下送給成墨的玻璃擺件讓姑娘們轉交,便與她們告別,離開了荼白。
阮幼青以為張文彬會載他去唐荼家,畢竟除了荼白的人和外公,其他人還未得到他回國的消息,可以說他是無處可去。但車子往不同方向開,他一時以為是自己太久沒回來記錯了路,直到出了五環車流漸漸變少才意識到并不是。他們停在一棟紅磚三層建築外,車子熄了火,張文彬率先下車替他拎行李。
“這是哪裏?”阮幼青問。
“嗯?老大沒告訴你嗎?以前是舊倉庫,前房主是老大的朋友,現在賣掉了所有的生意跑去山裏隐居。所以老大買下來改造了一下,”張文彬開門之後将那串銀黃晃晃的鑰匙鄭重交到他手上,“現在是你的了。”
阮幼青有些傻眼,開門是挑高至少兩層樓高的寬敞空間,玄關有一間小卧室那麽大,水泥灰色玄關牆前擺着他那件畢業作品,櫃門開着,菌子們發出幽幽光芒,他看了一會兒,那光便自己消失了。他将箱子拖動時,又重新亮起來。竟是換成了感應照明……
拉着行李繞過玄關牆,百多平米大小的一樓被黑框格子玻璃拉門一分為二,連着室外大陽臺和後院的一半空間擺放着幾臺嶄新的機器和操作臺,明料爐色料爐徐冷爐站在角落裏,整齊地刷着青色的漆。旁邊的獨立工作臺上是各個型號的吹管和剪鏟之類的輔助工具,比川井美羽的工作室小些,可也不遜色多少。
“老大親自設計的,那一區是你的工作區,這一半是接待或者休息區。”張文彬看了看手機:“樓上是廚房卧室什麽的,我就不上去了,我約了人吃完飯,你自己慢慢享受吧,回見。”
阮幼青目送他一陣風一樣走掉,獨自爬上一側的樓梯。二樓是同樣寬敞的廚房餐廳與起居室,沙發對面是投影屏幕,廚房裏還藏着小酒櫃。他沒有喝酒的習慣,這自然是唐荼為自己準備的。
與卧室相連的洗手間很大,幹濕分離。金屬框架支撐的大理石洗手臺上放着一瓶室內香氛,瓶口立着幾根擴香棒,散發潔淨的皂味,比唐荼身上的味道更冷。擡起頭便可以看到鏡子裏倒映的空白畫框,似乎是虛位以待。
他看着兩只陶瓷柄牙刷默默念叨:“同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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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和同居一步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