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拍賣

早上起床後,阮幼青被唐荼強行拉到荼白。

刷牙時,對方看着他充血的眼角連連嘆氣:“這周你不要碰那些玻璃。跟我去上班。”

阮幼青已經在工作間沒白沒黑坐了兩個多月,除了吃飯睡覺幾乎寸步不離。前天開始更是白眼球開始充血,唐荼下班回家一跟他照面看到血紅色的眼球大驚失色,不由分說拉着他去了醫院,還好只是結膜下出血,實際上就是因為過度勞累導致微血管破裂。

“休息一下就好了。另外注意不要過度用眼,別熬夜,按時睡覺。”醫生輕描淡寫,“小問題。但是反複出現的話就麻煩了,可能會引起其他眼部疾病,不重視的話……”看到唐荼發青的臉色,醫生的把話一收,“所以不要因為年輕就不重視小病小痛。”

唐荼從醫院回家的路上始終冷着臉,強迫阮幼青閉上眼睛不準看東西,像幼兒園監督調皮小孩午睡的老師,回家更是将工作間的拉門一關,上了鎖。

其實他不這樣做阮幼青也會自覺休息的,畢竟已經有聽障了,難道連眼睛也不要了麽。

去荼白的路上張文彬外放了與許涵藝的電話,女孩催他們快一些,十點鐘直播就開始了。

“什麽直播?”阮幼青随口問道。

“嗯?佳士得上午場的拍賣啊……你不知道?”張文彬忽然從駕駛室扭身向後排看過來,豎起眉毛一臉不可置信。

“看路。”唐荼冷靜地提醒有些忘形的司機。

阮幼青轉頭看看身邊的人:“我應該知道嗎?”

對方的表情有些微妙,看不出是開心還是不開心:“你的作品出現在日間拍賣列表裏了,成墨發現的。是之前賣掉的一只水母,也就是一個多月的事吧。”

畫廊銷售是一級市場,是藝術家直接獲利的方式,可一旦作品流入拍賣行這樣的二級市場,無論是流拍還是天價,收益與創作者再無瓜葛。不過雖說不能直接獲利,但如果一個人的作品在二級市場獲得認可,便說明了藝術家的價值,身價水漲船高也指日可待。

阮幼青對藝術品拍賣不熟悉,甚至有些許抵觸。比起畫廊,拍賣場更像是個赤裸裸的将藝術與金錢劃等號的場所。他總覺得傾注心血與靈魂的作品像一扇排骨挂在肉鋪裏,像一個古代的奴隸跪在地上,被衆人競價的場面有些慘不忍睹。而如今他的作品也要經此磨難。

“對藝術品來說,價格昂貴十分重要。”唐荼總能讀出他的顧慮。

望着窗外的車流他忽然開口,伸手按住阮幼青的手背:“只有貴重的物品才會受到保護,人們不在乎沒有經濟價值的東西。為以确保能讓文化産品留存下來的方法,就是讓他們擁有商業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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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幼青一愣。

“是著名拍賣師西蒙說的。”唐荼的指腹敲了敲他的關節,“不過,昂貴或是低廉,有價或者無價,都與你無關。只有創作與你有關,其他的事交給我。”

許涵藝将窗口全屏,官網的拍品介紹裏言簡意赅。

水母Ⅱ.

全六件系列作品暮光層奔逃第二件。

估價:HKD55000-HKD95000

十點鐘拍賣官準時出現在視頻窗口內,穿着一身粉色職業套裝,手持小木槌站到臺前。她身後的大屏幕同時展示出第一件拍品,現場幾乎是一瞬間進入狀态。

她面帶微笑介紹完起拍價的一刻,預示競拍開始。場下的人不斷舉牌,她從容環顧四周,重複着號碼板與叫價,不動聲色拱起大家的戰鬥欲望,而後在最高點落槌定音,一氣呵成。

雖然他們僅僅是通過網絡直播,隔着屏幕在觀看這一場無硝煙的戰鬥,但依舊能感受到現場緊張的氣氛。

“來了。”許涵藝忍不住低聲說道。

當那只口腕斷裂的水母玻璃雕塑圖片,帶着作者阮幼青的大名和出生年份出現在大屏幕上之時,更是令人緊張到無法呼吸。屏幕裏傳來一陣悉悉簌簌交頭接耳。

“幼青應該是這幾年佳士得拍過的最年輕的藝術家了吧……”成墨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感嘆。

會不會流拍。這是當下阮幼青心裏唯一的念頭。

“非常年輕的玻璃藝術家阮幼青的玻璃雕塑作品。起拍價55000,一口價5000。”

現場停滞的幾秒鐘,阮幼青很想關掉屏幕。越是尴尬的時間流動的越是緩慢。

“60000,3031號。”拍賣官終于叫出了第一個數字,緊接着是第二個,“65000,3083號。”

現場競價到75000的時候,有了書面競價。拍賣官望向電話區域,有人通過委托人叫價85000。

原本平和的加價被這一位不在現場的神秘人士所打破,馬上便有人戰意十足舉牌90000。而手持舊式電話聽筒的委托人當即從容舉手,面不改色加價到100000。

“書面叫價100000。”拍賣官重複,“書面叫價100000一次。好的我們現場叫價,105000,依舊是8031號。書面叫價到110000了。”

一切發生的很快,前後不過幾分鐘。看似劍拔弩張,其實每個藏家都保有理智,并沒有超乎預期的事情發生。一輪酣暢的競價過後,電話另一頭的神秘藏家最終以200000的價格拿下了這只水母。

“剩下的幾只身價該漲起來了。”成墨與唐荼對視一眼,“手裏還有幾只?”

“最後兩只。”唐荼起身。

“我們幼青老師的作品線要調價了吧……”成墨笑着拍拍他肩膀,轉身回到自己的工作中去。

上午場的拍賣只是預熱,貴重大頭都放在晚間場,阮幼青在晚間拍品列表裏看到了學姐的父親李雲川老師的三張大尺寸畫作,估價均高于百萬。而往期拍賣裏李雲川的畫作落槌價均在二三百萬上下。

“不要看屏幕了。”唐荼将他從電腦前拽起來,扔到沙發裏,“你閉一會兒眼睛,午休的時候我們出去吃飯。”

他們坐在初晴一層新開的日料店,唐荼問他第一次看自己的作品被拍賣是什麽感受。

“有點尴尬……”阮幼青實話實說,“怕流拍,大家都在旁邊看着呢。”

“就這樣?還有呢?”唐荼夾一只雪白的北極鳌蝦塞進嘴裏。

“還有?拍賣官反應很快……”

“價格,覺得高還是低?”

“你不是說這不是我該考慮的麽。”阮幼青不解地看着對方,拍賣場上你情我願的,從這只水母被賣掉的一刻賺多賺少都與他無關。

聽他這樣說,唐荼欣慰地笑笑:“所以我說過,你天生就該做個藝術家。”

阮幼青聽出了話中隐譽。當初他入行的時候對方就說過,藝術家終其一生都要與欲望作鬥争,不僅僅是成名的欲望,還有財富的欲望。

拍賣推動藝術市場繁榮,也使得一些人臣服于誘惑,屈從于名利。

接下來的一個月他沒有繼續做耗費視力的經緯系列,而是時不時燒點小玩意。

在除夕之前,他将屋子裏所有的窗子上挂滿玻璃冰淩。他答應了外公回去小住幾日,老人家一年到頭都是獨自一人,操勞大半輩子,阮幼青不想他晚景凄涼,年節裏連個陪着守歲的人都沒有。

可為難的是唐荼也是獨自一人。

“不然跟我回去。”睡着之前,阮幼青思前想後,實在找不到兩全其美的方法。

“你這個表情讓我沒辦法答應啊……”唐荼戳了戳他的眉心,“視死如歸的。”

阮幼青嘆了口氣,一把掀掉自己的被子,鑽到唐荼的被窩裏抱住他:“不想過年吵起來。我外公他……可能接受不了……”他不免想到十年前外公咒罵江霁藍的話,他不想讓唐荼聽到那些。

“那我就先不去。你難得回趟家,不要鬧不愉快。”唐荼放下手機,攏了攏被子讓兩個人被包住,“幾天而已。等外公睡了我們可以視頻。”

“好。”阮幼青從未擔心過,唐荼永遠不會跟他計較這些,可對方越是善解人意,他便愈發有犯罪感,“我帶餃子給你吃。你如果無聊了就打電話給我……”

其實唐荼哪裏會無聊。初晴最近在籌備新一屆的無主題新銳藝術家作品展。作品征集結束,現下正是評選的階段。

唐荼一早送他去車站,從除夕到大年初二,他待在慈清,白天陪外公打掃,做飯,聽戲,有一搭沒一搭聊天,晚上便關起門來跟男朋友語音。

臨走前他纏着外公陪他包餃子,手工擀皮,清淡餡料。他們一早去超市買了新鮮的蝦和茭白,挑蝦線去蝦殼蝦肉切段,茭白豆腐切丁雞蛋炒嫩切碎。

“怎麽就不能吃韭菜豬肉的了……”外公站在案板前氣沖沖地調餡兒,“非要單獨包一份,多大人了還挑食。”

“別放那麽多胡椒。鹽也只要一點點。”阮幼青無視老頭的抱怨,美滋滋在玻璃大碗裏和面,“用金駿眉換一頓餃子,你怎麽算都不虧。”

“跟誰學的,嘴皮子還變利索了。”外公顯然有些沒底氣,老頭自己也知道那兩罐茶葉貴重。

兩年沒包餃子了手上生疏的很,面多加水水多加面,最終和出一大碗。祖孫二人直忙到下午,眼見着再不走要錯過回程的車了,才匆匆将兩大盒水餃裝進冰袋。

一下車他便奔着唐荼共享給他的定位過去,唐荼怕冷坐在駕駛座沒下車,阮幼青隔着老遠便看到他鮮豔的珊瑚紅色開衫毛衣,扣着圓形木扣子,喜氣卻不俗氣。

他迅速開門上副駕,車子裏很暖,唐荼松垮的毛衣裏頭只有一件奶油色的高領內搭,見他還拎了袋子好奇地湊頭過來:“怎麽還拿東西回來?”

阮幼青就勢親了親他被出風口烤紅的臉頰:“餃子,我包的,回家吃。”

唐荼擡頭也回吻他一記,吻在嘴上。阮幼青從車站跑出來吹了風,嘴唇很涼,唐荼用熱柔軟的舌尖溫暖他,邊塞了東西進他口袋。

“唔……”阮幼青側頭掏口袋,“什麽?”一個硬邦邦的大紅包戳在那兒。

“壓歲錢。讨個吉利,希望幼青老師新一年身體健康事事如意。”唐荼發動了車子,一腳油門向家中狂奔。

“上次拍賣會那個買家前些日子聯系到我們了。”等紅燈的時候,唐荼扭頭說道:“他說想見見你,人在紐約。”

“哦。是什麽人?”阮幼青有些好奇。

“是中間人聯系的張文彬,據說是私人美術館的執行館長。我有告訴他我們四月初去紐約的行程,你如果願意見他一面,我們就安排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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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有……)

陷入沉思……算了還是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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