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锲子(上)
傍晚的霞光鮮紅似血,風中似有人在悲泣,時高時低,凄涼哀傷。屋內有人跑了出來,連滾帶爬埋頭狂奔,只為了逃離。
這不過是個八歲左右的孩子,皮膚白皙,豎着小辮。這種年紀的小孩兒,一般都是待在家中被父母親捧着抱着生怕化了,或者和同齡人談天說地一起玩耍。可他不一樣。
他的雙眼紅過霞光,兩手發顫。他嗫嗫嚅嚅,臉上驚恐萬分。他身後不遠處,門未關,吱呀吱呀作響,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動靜,他卻仿佛看見了從地府裏來的惡鬼,腳底冒起了涼氣。
少年微弓腰,眉頭緊蹙,雙唇泛白。他任由腦海思緒翻騰,那些存在于過往不可泯滅的印記刻在他的骨髓裏,再入三寸就是粉身碎骨。
時值初秋,夜色無邊。他的身影被樹影籠罩,若隐若現。月牙高高懸挂着,淡色的光芒鋪灑在他的圍襟上,他的靴子則不緊不慢踩過泥土,經由枯枝,經由落葉,踱步遠去。
追殺曾幾何時總是伴随左右,拜其所賜,他的移動速度練就得越來越快。可也有令人苦惱的時候,總是走過頭,或到了較遠的山頭,或停在不該來的湖邊。
大大小小的湖,在少年的記憶裏,都長一個模樣。水中望月,岸邊大石,周遭青草,還有洞中乾坤,一切恰到好處。
少年從沒有觀景的興致,對于此情此景他也只是輕輕一暼便步進山洞。
修長的手指撫摸壁上的坑坑窪窪,少年驚覺這裏面盛着的所有事物都已有年月。往裏走,鐘乳石晶瑩剔透,懸在他頭頂為他點綴。幹草堆鋪得到處都是,凹陷的一處還有木炭生火的痕跡。
只是這麽一瞧,就能将主人家的生活起居拈個大概。他心中頓時歉意萬分,貿貿然打擾已經說不過去,他也不可能說是為了找尋過夜之地才鸠占鵲巢。
他攏起袖,正欲走,一個轉身,忽然有東西破風而來,擦着他的衣角釘向後方。再看那洞壁,俨然被剝落了外層,露出浸了陰冷氣息的濕石,而那罪魁禍首,是一把可槍可戟的武器。
身為武者,他當然知道這把武器的珍貴,它蓄勢待發,紅纓流蘇映照下,是洞口主人的冷目而視。
少年看過去,只見對方高大挺拔卻面無表情,他從容不迫,又收回視線。
男人的敵對之意非常明顯,他覺得忽略了什麽。果不其然,眼角餘光掃一圈,便是拐角處一樽冰棺,一名女子躺在其中,粉妝玉琢,睡态安詳。
他的想法不假,都上了年月,還不只是一年兩年。他想起曾經雙手為之的罪孽,他用了數年去遺忘,卻愈加被束縛。可竟然有人,不願去遺忘,日夜颠倒地守護。
男人身上未着寸縷,估計覺得這裏是偏僻之地,無絲毫拘束。他壯碩的身軀被夜色吞噬,赤足和手臂一樣有力,肌理分明。他濕漉漉的墨發貼在背上,些許曳至胸前,兩鬓的白色發絲無風自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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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遠就察覺有動靜,人未至先有攻勢,腿一勾武器在手,便直直沖進洞口。印入眼簾的滿目白使他錯愕,多年來魔障一般的執念驅使着他,他竟有了奇怪的猜想。
少年見狀,暗道一聲糟糕。一人一屍,并不是好兆頭。少年不迷信,但也不想參與其中。“對不住。”他還是忍不住道了歉,拔腿就要離開。
男人擋在洞口,背脊筆直,也無法令少年畏懼。少年緩緩前行,兩人的距離由遠及近。白色彙聚成一個點,是那雙眼裏的琥珀色和一絲不茍的發辮。男人突然眯起了眼,嘴角沒來由地溢出一絲危險的笑。
少年的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他權衡,知道此時此刻人在屋檐下。論地形,不如對方熟悉,論經驗,不如對方年長,一向對自己實力非常自信的他沉默了老半天。
“你不能出去。”男人聲音沙啞,也許經年累月被風吹雨打慣了,像生了鏽,有點斷斷續續。
少年解釋道:“我無意闖進,是我的錯,我不會向外界告知……”
男人冷笑:“不準出去。”
少年啞然,已知這人根本沒有聽他說話。只見男人的鷹目鎖向他,幽幽地說:“你擾她清夢,可知她好不容易才能睡着?想是我對她太過寵溺了,我大可點了她的睡穴,卻舍不得。”
少年看着他道:“人死不能複生,如今你連她的靈魂也要禁锢,終究是害她不能入輪回,遲早魂飛魄散。”
少年說話輕聲細語,一字一頓間盡顯清冷。男人聽了瞳孔一縮,死死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被戳到了痛楚,狂亂激動。
少年先發制人,三兩下出拳試招,等那男人想捉他衣襟時,他已退到山洞中央的凹陷處。
雖都有武器,但這不是比試,亦不是切磋。方才試招已知對方底細非同一般,奈何他常輾轉于這一帶也不知此人到底是誰,當然要留個心眼。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冰棺的方向,女子面容安靜無喜無怒,一身錦服雍容華貴,令人不禁唏噓。
他這一看劈開了男人的底線,男人的戾氣更盛,大有近前一步開殺的沖動。他的占有欲已接近病态,他一邊錯身擋住少年的視線,一邊傾身上前将少年逼至角落。
少年迎視他,從他眼裏看到皺着眉頭的自己,發現他們兩人在某些方面真是相像至極。知道男人不會聽他說話,他便不說話。可他不說話,不代表男人不說。
男人又啓開了他那兩片薄唇,溫柔地說道:“剛才開始,就覺得你的一身白很陌生,只有從天而降的人才有這副潔白無瑕的模樣……你是珠遺對吧。”男人癡笑,将他抵在臂彎裏,一遍又一遍地确認。
少年抿抿嘴,只覺得好笑。潔白無瑕,第一次聽見這種形容。世人都稱他為“枭”,只因他連親身母親都要弑殺。他克父克母,天煞孤星。
少年提醒道:“我是男的。”
男人伸出手撫摸他的臉,寵溺地笑道:“你總是如此淘氣。”
少年吃驚地睜大眼,無法忽略臉上的碰觸。男人的大手摩挲着他的雙頰,手心繭子的粗糙烙得他不适。如今他被抵靠着,只覺得屬于自己的空間無比狹窄。少年提防地打量他,右手伸向背後抽出天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