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異變是從楊澤月的卧房處傳來一聲巨響開始的。

正值初春時節,夜裏已經涼了,絲絲冷風從紗窗外吹來,拂過宮殿內層層疊疊的帳幔。

值夜宮女們打着精神,坐在外間做針線,時不時入內看上一回,因着良城公主楊澤月睡覺不老實,要麽踢被子,要麽轉着圈打滾滾到地上,着實讓人不放心,容易感染風寒。

半夜裏,卧房傳來一聲巨響,似乎公主又掉到了床下,值夜宮女放下手頭的活計,連忙走了進去。

掖好的床帳開了,被子半邊落在地下,床上空無一人,宮女抱起被子,輕聲喚道:“殿下,殿下,您掉到床底下去了!”

往常這時候,公主總該揉着腦袋從床底下爬起來,或者出聲喚人,可今天卻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宮女彎腰往床下望去,只見床底下幹幹淨淨,除了一只繡鞋外什麽都沒有。

宮女原本十分困倦,做針線也有一搭沒一搭的,此時看着沒有人的床底,睡意霎時間飛到了九霄雲外——公主殿下跑到哪裏去了?!

她強忍着心下的慌張,又喚了幾聲“殿下”,仍然沒有得到回應,心中想着公主殿下也許是在跟下人鬧着玩,喚來了另一個宮女。

“殿下去哪了?”她問,“你看見殿下出去沒有?”

那個宮女看着無人的床帳,心裏也慌了:“就這一個門,殿下出去的話咱們誰都能看見,可是并沒有啊!”

她說着,又猜測道:“殿下素來愛玩,說不定躲在櫥櫃裏吓唬咱們呢,你看,全套衣裳都在這裏,殿下穿着中衣能跑到哪裏去?”

楊澤月的卧房并不大,一眼就能掃個幹淨,兩個宮女連箱櫃都打開看過了,希望能瞧見公主笑眯眯地躲在裏頭,可惜無果。

她們又檢查了窗戶,窗子也好生從裏頭關着,沒有打開過的痕跡。

兩個宮女吓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守着公主殿下的并非只有她們兩個人,還有一個女官在,宮女們想着公主失蹤的事情總歸瞞不過去,趕緊禀報給女官。

女官正在偏房裏讀書,聽兩個宮女說了事情原委,立刻放下書籍往公主的卧房裏探查,一番搜索後,仍然不見公主殿下的半分蹤跡。

她臉色陰沉似水:“大晚上的把人看丢了,只怕聖上和皇後娘娘都要驚動,好好的大活人無影無蹤,莫非有人行巫蠱事,害了咱們公主?”

又吩咐宮女:“你們在這裏守着,我這就去禀報給皇後娘娘。”

良城公主楊澤月是德妃所生,皇帝的第一個女兒,自幼受盡疼寵,養成了一種嬌蠻愛玩的性子,皇帝和皇後都喜歡她,兄長也寵愛她,直把她寵得混世魔王一般。

如今衆人放在心尖上的公主不見了,宮裏險些要翻了天。

·

女官在外求見的時候,皇後還沒睡醒,被生生叫起來,纖細的眉微微皺着:“澤月那丫頭又做什麽事了,惹得人大半夜的來見我?”

服侍她的宮女笑着端上一杯清茶,道:“皇後娘娘,殿下又不是不懂事的人,女官都沒進來呢,您怎麽先給殿下定了性兒?回頭殿下知道了,又該鬧您了。”

“哎,她素來愛鬧,鬧得我這把老骨頭都不消停,我不猜她猜誰?叫女官進來吧,聽聽她怎麽說。”皇後臉上泛出一絲笑意。

公主丢了,茲事體大,女官匆匆忙忙入內,跪下身,急忙忙道:“皇後娘娘,良城公主不見了!”

皇後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怎麽回事?”她厲聲問道。

女官便将方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守夜宮女聽見屋裏一聲巨響,進去後床帳都是空的,沒有公主,窗子也是關好了的,箱籠裏也沒人,殿下也沒出門,就這麽不見了!”

皇後臉色變了,惱怒道:“深宮大院,誰敢對公主下手?莫非是那兩個宮女有所隐瞞,連你都騙過了?”

女官連忙道:“殿下身邊人都是聖上撥過去的,忠心可靠,況且值夜的除了她們,還有幾個輪換的,哪就那麽容易害了公主,她們斷不敢撒謊的!”

“帶我去看看!”皇後含怒道,匆匆穿了衣裳,帶着宮人往楊澤月的居處去了。

卧房裏還保持着翻找過的痕跡,被子攤在床上,箱籠大開,美衣華服和精致首飾現于衆人眼前。皇後伸手摸摸被褥,已經涼了。

她問:“你們發現公主不見了的時候,是怎麽一回事?被子可還溫着?”

宮女慌忙道:“不敢隐瞞皇後娘娘,殿下屋裏傳來噗通一聲響,奴婢以為殿下掉下來了,趕緊進去,那時候被子還是溫熱的,可殿下人卻沒有了!”

皇後的手微微發抖。

旁邊架子上搭着楊澤月的全套衣裳,春夜寒冷,再胡鬧的人也不會穿着中衣四處鬧騰。好端端的公主在房裏憑空沒了,難免讓人想到巫蠱之事。

皇後心裏仿佛壓着千萬斤巨石,悶悶地疼,她捂着胸口坐下來,看向女官時,聲音都顫抖了:“來人,去通知聖上,調內衛尋找公主,我不信有歹人能把她抓出皇城去!”

看着女官領命而去,她攥緊了貼身宮女的手:“要是公主真出了事,我怎麽向聖上和德妃交代啊……”

陰霾襲上心頭,但這時不能給人潑冷水,宮女低聲道:“興許是殿下玩過了頭,待會兒找到了,教訓幾句就罷了。”

皇後點頭,只能暫時認了這個說法,等皇帝起來,夫妻兩個帶人在後宮找了好幾遍,直找到天光亮了,都一無所獲。

良城公主楊澤月,真像是被神仙收走了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皇帝皇後看着慢慢亮起來的天色,相對無言,心也慢慢沉到了谷底。

……

被衆人找着的楊澤月,其實就在宮裏。

異變是從她掉下床,摔醒了開始的。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見暗沉的夜色從眼前流水般撤去,換上炫目的白,原本摔疼的腦袋也不疼了,連身上的衣裳,都從一襲中衣變成了穿金戴銀的正裝。

這身正裝,也就逢年過節的時候會拿來穿一穿。

楊澤月心中正懵着,再一眨眼,自己已經不在卧房裏了,正站在禦花園的池塘邊,皇後娘娘身邊的大宮女向她行禮:“殿下,皇後娘娘和德妃娘娘請您過去說話。”

做夢呢吧……楊澤月看着她,掐了自己一把。

一陣疼痛。

她愣愣地随着宮女去了,剛來到皇後宮裏,只聽裏面傳來一陣交談的聲音,有女子的,也有男子的,但那男子聲音并不屬于皇帝和皇子,着實讓楊澤月遲疑了。

宮女引着她入內。

只見嫡母皇後坐在主位,生母德妃陪坐,兩個人正和一個面目俊秀,皮膚古銅色的年輕男子說話。

她匆匆掃了一眼這個男子,心說怎麽從未見過,便聽皇後笑着道:“澤月,愣着幹什麽,還不過來和他打個招呼。”

這也是奇了。

宮中的宦官,哪個要公主上前打招呼的,莫非此人有功于社稷,故而得到了如此殊榮?

楊澤月感覺這場面着實奇怪,但又不好違逆嫡母,上前道了萬福,寒暄道:“你是內官監還是禦馬監裏的,叫什麽名字,我怎麽從前沒見過你?”

那人原本抱拳還禮,聽了這話,臉色頓時一僵,眉眼間不由露出一股兇惡之意,瞅着不像善類。

楊澤月心下皺眉,看着這人,卻聽德妃含笑道:“澤月,胡說什麽呢,他是英國公,你爹爹的寵臣,今天特意進宮來看你的。”

特意來看她?!

她瞪大了眼睛,看看皇後,又看看德妃,半晌吐出一句:“母親,阿娘,你們和英國公見面,爹爹知道嗎?”

內宮女人接見外男,簡直瘋了,爹爹不生氣才有鬼!

皇後拉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說道:“你爹爹許了的。”

“爹爹呢?”

“他禦駕親征,已經離開京城了。”

楊澤月攥着皇後的手滲出汗意來。

她已經覺出不對勁了。

爹爹再古板不過,怎麽可能讓內宮女子接見外男,七老八十的老頭子們或許還有幾分機會,像眼前這個年輕男子,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了。

況且禦駕親征……

昨天爹爹還說邊關新平定,奏章批得手疼,又哪裏冒出來個需要禦駕親征的大事來?

如此種種,倒像是刻意安排英國公入宮見自己似的。

楊澤月腦筋轉了好幾圈,都想不到朝堂上還有這麽年輕的國公。

這人就跟憑空冒出來似的。

可眼前三個人還都看着她,她也不好直接問出口,只能向英國公行禮:“是我失言了,還望國公勿怪。”

英國公扯出一抹笑意,打量她的眼神有些露骨:“不怪不怪,我怎麽會怪公主殿下呢。”

楊澤月避開他的眼神,心中生起幾分被冒犯的惱怒。

皇後拉着她,叫她在自己身邊坐了,對這個渾身疑點的年輕人和藹道:“這是聖上的第一個女兒,平素寵得壞了,什麽都往嘴上去,好在心地再純善不過。”

英國公笑道:“是。”

楊澤月心下狐疑,試探道:“母親?”

她正想着這重重疑點,不妨皇後和德妃丢下一個驚雷。

“英國公這次見你,就是預備和你完婚的,你莫要害羞,多和他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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