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墨色牡丹、豔身
“吾能與你相伴十二載已是心滿意足。”
寶華寺內但聞聽一語猖狂:“什麽?本爺可不願助那小子!”
接着一個溫和的聲音低喃了幾句,那頭便偃旗息鼓,氣勢降了又降,良久,方帶着忿然道:“只此一次,以後本爺不欠任何人!”
“好”,裳璎珞嘴角抿着笑意。
拂塵飛揚,舞出四面密不透風的結界,內中盤膝坐着手掌相抵的三人,無數光華氣流運轉其中。
劍者的沛然浩氣與妖王滋養萬物的熱量彙聚成流,緩緩聚焦于绮羅生後背上早已封印多年的莳花,彼時但見流光四溢,和煦暖意氤氲蒸騰一片,不到一炷香的時候,三個人均已是額頭滲出汗意。
永生之焱幻化成形的妖王焱無上不知存活了幾千年,意識焰能深不可測,探息運功之間竟覺對方一股異流與己身的焰能想對抗,若非清聖的劍意在其中引導歸攏,只怕連近身的機會也無,心中微詫。
兩個時辰後,绮羅生臉色紅透,掩蓋着白衣下的軀體上亦是淋漓大汗,脊背上熱氣盤桓隐隐發癢,驀地一股奇異濃香漸漸四散開來,五色霞光映得結界內宛如琉璃世界,久遠前便在江湖中消失的莳花再度綻放在刀者的瑰背上,一注絲牽的心血緩緩注入莳花根莖之中,花開更豔,冠絕奪目。
“成功了!”結界外的佛修者眉頭舒展開,頗為欣慰道。
意琦行半睜開眼,視線內迎過來一縷熟悉又陌生的笑意,摻雜花之豔,花之芳,花之魂,仿佛又見那一年夜色江畔,臉凃牡丹花紋的人一柄江山豔刀的絕然身影再現,血月映照,勾魂張狂的笑容一抹轉瞬即逝。
“绮羅生,”意琦行不覺間笑着喚他,忽地胸口一悶,吐出一口黑血。
“劍宿不可!”绮羅生臉上神色頓變驚慌,待要撤回手上的功力,被意琦行反手握得緊緊,勉強道:“無妨,莫要前功盡棄。”
原來趁着三人運功相連,意琦行只覺那股黑氣頑固難纏,順勢便導入自己體內消化,無奈行至半途竟被黑氣察覺,狡猾得消散于無形、難以追蹤。意琦行又強行試了一陣,驟然增加的壓力讓三個人都頗感吃力,連一代妖王都禁不住直淌汗,皺着眉頭道:
“你們要解毒就幹脆利落,婆婆媽媽本爺要惱了!”
“意琦行,吾能與你相伴十二載已是心滿意足,其他但遂天意吧!”绮羅生連連搖頭示意他停止強度,意琦行哪裏肯聽?又待奮力運氣,劍意護體猛然脫離飛出進入意識界,與幻化成滿天黑怪的氣流纏鬥不休,那黑怪像是身披金軟甲般劍不如體,頃刻間劍意迷失在妖氛之中,黑霧趁機浸入劍者心髒,意琦行再度口吐朱紅。
绮羅生眼睜睜瞧着卻不能幹涉,萬分焦急,心一橫,竟硬生生撤回雙掌收勢,原本彌散的五彩流光失了本源支持登時化作一尾黑龍,将最後一絲黑霧盡數植于莳花之中,紅花綠莖染成一片墨色,浸透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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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界破,焱無上喘着粗氣勉強站立起來,再看意琦行雙目緊閉往後倒去。
“意琦行!”绮羅生閃身過來抱住他,連連呼喚,“意琦行!意琦行!意琦行你醒醒!”
無奈喊了數聲,懷中人毫無知覺、一動不動。
憂心之下,晶瑩的淚水順着臉頰滴落,點點滴在劍者蒼白的臉上。
裳璎珞雖已毫無功力,卻有佛修浩然之氣護身,能窺視人體內異狀,忙搭脈探聽,不多時方收手道:“好友別心急,意琦行一代劍宿修為不淺,适才他已将毒氣盡數封存于第三根肋骨間,性命無憂,此刻只是脫力而已。”
“啊!”绮羅生猛擡頭,半晌,也緩了過來。這黑氣在自己體內的時候尚無性命之憂,以意琦行修為應不致命,只是方才眼見一向灑脫傲然的劍宿直戳戳倒下,“失君”二字如一般利箭戳在心尖,痛得幾不欲生。
原來情根已深,早就不由己。
不知怎地,這一刻認清己心歸屬的绮羅生反倒漸生輕松,以往些許不甘願、不甘心的求勝執念随着他奮不顧身的相救舉動漸漸消散,興許上蒼早已注定與他情緣牽連,一如數百年來刀與劍的铿锵共鳴。
那便,順天而為,傾心而待吧!
“意琦行,吾帶你回去。”
橫抱起劍者,驟然轉身,再行的身影緩慢而又堅定。
泥沙江地下,綿延千裏的黑暗鬼闕之內,重得紋馬藺氣血滋養的句芒族長老百歲秋毫周身散發無上渾厚功力,他眼前一人獨臂,面露奸佞狡詐的神色,正是去歲飲拜在刀神黑月之淚下的雲滄海。
百歲秋毫捋着胡須道:“鬼族一行竟然讓绮羅生毫發無傷,可見他近來的功力并不受劇毒侵染,是我等大意啊!”
雲滄海冷哼一聲:“別忘了他身邊還有個意琦行,看來要報一臂之仇除掉绮羅生還不夠,他也不能留!”
百歲秋點點頭,毫略一沉吟罷,揮手喚來左護法日湲,親授幾句。
那日湲領命後離去,行至高峰頂上,祭出一支七彩尾翼的鳳羽箭,滿弓一道光,射向遙遠的天際。
同一時間,雄踞江畔的刀神山莊某處高地上,水焰飛身而起,将箭握在掌中,待打開箭尾上的紙條看罷,驚叫一聲,臉上頓時失了血色。
長思殿、長思殿。
正是日暖花繁的時節,門前群蝶蹁跹一派祥和。
不知何處飛來的雀鷹停在大殿屋檐上徘徊,不時撲閃着翅膀,顯得略有不安。
水焰正出神地信步走來,不妨擡頭見它一雙利眼瞧向自己,只覺有些眼熟,便沖它招了招手。
雀鷹“嘯”地長吟一聲飛落,停在他高擡的手臂上,也不覺害怕,反倒歪着腦袋打量這個眉間憂郁的少年郎。
“鷹兒,你還認得我!”水焰眼睛亮了。
雀鷹張了張喙,往他手臂上啄幾下,撲棱翅膀。
水焰又笑:“你還想要肉吃?那要多等幾日才行,大人吩咐我些事情要辦。”
似是聽懂他的話,雀鷹竟翻了翻眼睛,對他口中畢恭畢敬的“大人”頗不以為然。忽地又張開翅膀,從正門疾馳而入,慌得水焰忙不疊跟了上去。
帳幔飄動間,隐有舒緩的琴聲流淌,不盡綿綿之意。
床榻上漸漸蘇醒的人微睜開眼,便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正長跪着翻腕撫琴,珠落玉盤、呢喃細語,更兼奇異攝魂的香味在空氣中缭繞,似是人間,更如仙境。
乍然,琴聲停歇,餘音争鳴間绮羅生扭頭,笑道:“你醒了。”
意琦行正看他的背影入神,留戀的目光不及收回便被人看得真切,不免讪讪,坐起身道:“是我睡得太久,還是你腳程又進步,千裏之遙竟能旦夕便至?”
绮羅生心中好笑,過來按住他肩頭道:“且慢起身,再享受幾日刀神大人親奉湯水不是更好?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見對方詫異,又道,“托大劍宿洪福吾輕功再升不假,不過你原不該睡三天三夜這麽久,是吾私心不忍你勞累,在湯水中放了安神的藥材,如何?現在可覺得舒坦了?”
意琦行誠實道:“不夠,尚缺一味。”
言罷,熱熱的眼神落在刀者唇上,绮羅生驀地臉紅,正要說什麽,外頭魯莽飛入的雀鷹闖進來隔開二人,爪子落在被衾上,昂着腦袋一會看绮羅生,一會看意琦行,神色頗為高傲。
“咦,是你,”绮羅生認出是給自己送過字畫的小雀鷹,勾嘴角笑道,“這小牲畜竟通人性。”
像是被稱呼牲畜惹惱了它,雀鷹張開翅膀要忽閃着抗議,忽聽一聲輕喝:“秉節,不得放肆!”
那通靈的鷹兒被唬住,翻落到地上打個滾,霧化成一個□□歲的孩童模樣出來,咧嘴一笑,又恭恭敬敬施禮道:“秉節見過大劍宿、刀神師叔!”
這下輪到绮羅生怔住了,扭頭先看意琦行一眼,見他微笑默認,不覺也樂,招呼小孩子起來。
正認親的功夫,外頭一聲呼喊。
“大人!”水焰也跟着追進來,結結巴巴道,“大人贖罪,剛才我沒攔住這鷹兒……”
話沒說完,瞠目結舌四處打量一圈,哪裏還有鷹兒的影子,只莫名多了個小孩正沖露着豁牙他笑。
“鷹、鷹……”水焰把視線落到可疑之人身上,打量一番,不可置信道,“難道是你?”
小孩沖他翻了翻眼睛,只是方才胳膊上雀鷹的動作,驚得水焰“啊”一聲合不攏嘴。
秉節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來,又過來攀住绮羅生的胳膊,滿臉自來熟親近道:“師叔,你徒弟真可愛。”
绮羅生心道,吾還沒認你,你倒是自覺,因道:“他是水焰,不是吾徒弟。”
“不是?”秉節納悶道,還想問什麽,被一旁的師父開口喊住:
“威風夠了,玩耍也夠了,再來呢?”
小孩聞言眼珠一轉悠,甜甜道:“劍宿說夠,那便是夠了。”掙了師叔的胳膊投身師父懷抱撒嬌,“劍宿,我前幾天夢見你受傷了吓得不輕,想着天大地大也只有師叔這裏能留住你,特意趕來看望你呢!”
童言純真,意琦行平日待他嚴苛裏不失寵溺,聞聽也有幾分感動,拍了拍他後背道:“難為你一片心意,意琦行無恙。”
再說冷眼旁觀绮羅生,見慣了劍宿平日不茍言笑,忽地一幕師徒情深,只覺新鮮有趣,便問:“你又怎麽認得吾?”
秉節樂起來:“師叔說呢?那日送來的畫中人秉節不知偷看過多少次,又嘗聽劍宿對着畫喚你的名字,所以上次一來就認出師叔了!”
叫喚淵薮上除了苦修,還另有這樣望畫私語的景象,倒讓绮羅生意外,觑眼掃了眼正襟危坐的劍宿大人,果然賺回一臉微紅。
“哈,你叫做秉節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