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新月、血染

松下茅亭,沙溪晚樹,一夜夏雨涼如夢。

誰家女兒挑燭嘆,芳菲歇去,但餘蛙鳴聒噪;只不見,滿目荷葉青錢,菡萏玉影紅鮮。

一葉孤舟疾逝,白衣翩遷的人将岸邊美景細細觀賞把玩罷,這才踏上赴戰之路。

足尖點地那一刻,四周環境急劇更換,原本清朗的夏夜忽然面目全非化作一團虛幻的景象,眼前一片似曾相識的密林,四周無數悄無聲息的腳步聲緩慢圍攏聚集,将孤膽無畏的刀者包圍其中。

雲滄海張狂的笑聲亦從空中傳來:“绮羅生!任憑你再狡詐厲害,今天休想再活着離開!”

言罷,無盡的兵将蜂擁而出,手持各種兵刃一股腦朝刀者襲來。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吶喊聲震天。

竟是十三樓餘黨并句芒族上下。

绮羅生心知落入圈套,怒氣頓生,大聲冷喝:“百歲秋毫!吾與你全族只有恩、并無仇,為何夥同這些鼠輩害吾?”

半空中只聞大族長一聲長笑,似有幾分得意洋洋:“绮羅生,枉你到今日還不知道句芒族早已歸順十三樓,若不是你舍命拿蒼珠救回我等族人,百歲秋毫今時還無力為十三樓衆位樓主報仇雪恨!”

兜兜轉轉,蛇與鼠原本一窩。

只怕泥沙江水患,從一開始就是計謀運作的結果。

話到此,再無贅言。

江湖的恩怨是非唯有用江湖的法子了結,成王敗寇,若绮羅生今日果真喪命,只怕這段恩将仇報的過往将被盡數改寫,真相湮沒。

但,他又豈會輕易飲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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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明滅,血濺密林,不多時吶喊聲便被慘叫、呼痛的哀嚎聲取代,光華閃耀之處,刀鋒盡斬滾滾頭顱。

數不清的兵将還在圍攏,句芒族肩負鬼血與羽翼兩重異能,密不透風的鳳羽箭沖心窩射來,才要飛身回避,空中俯沖而來的長翼人揮劍已到眼前。

混亂間,只聞一聲清脆的刀刃嗡鳴聲,黑月之淚墨漆瑩光,吸月華而能量驟增,每一刀滑落,便不知添多少亡魂。

血舞飛射間,再看刀者,渾身白衣片珠不沾,身形不亂,唯雙目中被激燃的殺意愈重。

忽彈指猛一擊,将一支飛來鳳羽箭折回去,射向半空中的光暈圈,低喝一聲:“滾出來!”

箭矢射破結界層,百歲秋毫持權杖相迎力不能敵鳳羽箭的威勢,旋轉的身影遠遠飄落在幾丈之外,身旁赫然是斷臂的雲滄海。

戰鬥初歇,衆兵将爪牙懾與刀神威力,一時團團圍攏不敢輕易再上前。

“绮羅生,看來我低估你了,既然人海戰術無用,你且看——”

掌下不知何時跪立一人,滿臉血漬,渾身上下傷痕累累,散亂的頭發後一雙空洞失神的眼睛。

“不可!”绮羅生急忙喊了一聲,意欲阻止,那百歲秋毫卻猛然一掌正中天靈蓋,血柱登時噴湧而出,沾染得滿身赤紅,那人悶哼一聲,嘴裏不斷冒出血流,微微張開像是要說什麽,卻無力發出聲音,臨死前猶怔怔盯着绮羅生,眼中不盡眷戀之情。

胸腔中的痛恨與憤怒化作一聲怒吼,再動身,刀與身皆化作一道虛影,眨眼間一路斬落半數攔路人頭,又一刀,百歲秋毫堪堪避過,被雲滄海出手援助,拉着逃竄無影。

“水焰!水焰!”

昨日,他還在身旁輕喚“大人”,如今,卻只能睜大無神的雙眼,将深深的眷戀融于一滴殘淚挂在眼角,經風一吹緩緩落。

似在無聲傾訴滿腔柔情。

绮羅生痛心欲淚,将他抱在懷中,源源不斷的真氣貫徹後心,卻如泥牛入海,得不到絲毫回應。

怒火攻心的空檔神智微失,背後一支無聲無息的鳳羽箭卻攜無上功力破空而來,“撲”地一聲穿入刀者胸口,汩汩鮮血随即滲出。

“這是……”绮羅生捂住心口,搖搖晃晃站起來,身後卻出現日湲步步逼近的身影。

“刀神大人,你萬萬想不到我弟弟水焰寧死,也要讓你銘記吧!只可惜,他卻沒能多看幾眼你為他傷心悲痛,也不知黃泉路能否走得無怨無悔!”

手足相殘,一個狡詐,一個赤純,赤純的以己度人不知人心險惡,步步落入算計尚不自知。

他原本只想依計做俘虜,看一看大人心裏究竟有沒有自己,卻不想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更置敬愛的大人于危難之地。

“呵呵呵,”绮羅生一想便知其中端倪,痛極,反低沉笑出聲,“教唆胞弟赴死的兄長,吾平生少見;反被他人教唆赴死的愚蠢者,吾卻屢見不怪了!”

在對方訝異的目光中倏然舉掌拍向胸口處,七彩尾翼穿越血洞沾染上豔紅一片,在疾馳而出的瞬間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轉調頭,正中主人眉心而過。

“善于逞口舌之快,必被人言辭羞辱;善于耍弄計謀,必受困于心機;善于操縱人心,必連自我也迷失;叢林途中你在吾面前賣弄箭術,便預言你今時之死,卻不算冤!”

鳳羽箭穿透頭顱後卸了力道,落在主人身後不遠處——被他人鮮血浸染過的鬼血不再有靈,不能識辨主人。

當初用一顆蒼珠交易換來的句芒族秘事,在此刻得到驗證。

“撲通——”日湲倒地的瞬間還帶着萬分難以置信,可嘆這一場計謀剛剛開始,卻被他當做了完結,如此智謀,難怪成為他人手中的随意丢棄棋子。

幽暗鬼闕之地,今日迎來盛怒的複仇者。

懷中的血人倚靠在一株老梅下輕放,拂去額前被血黏連的發絲,再将驚恐不舍的眼睛阖上,柔聲低語道:

“你與吾緣分一場,更為吾受累而亡,這樁仇绮羅生誓要為你報到底,等吾,用百歲秋毫和雲滄海的人頭來慰藉你在天之靈!”

逝者無語,卻在绮羅生轉身遠去之後滑落莫名的淚滴,像不忍消散的亡魂為舊主再度涉險而擔憂。

箭陣、人海。

再度開啓的戰鬥并未進展多久,便随着百歲秋毫的現身而停歇,他先掃視過刀者染血的衣襟,幾分猖獗得意道:“绮羅生,之前那一箭只是牛刀小試,再來的兩關你未必能撐過去!”

绮羅生冷道:“将死之人也敢口出妄言!”

“刀翼斬”!寒光一凜,直取百歲秋毫項上人頭。

誰料身形才動,周遭的景象再度起了異變,但見鬼闕之地的上空黑雲密集穿梭飛流、日月交替不疊。

“這是……”

黑夜與白天頻繁交錯,不停更疊,越來越快,初時還能見日升日降,月初月落,到最來天地間唯有光與影的瞬間交錯,沙飛石走,狂風漫天,宛如末日。

周圍蝦兵蟹将亦是不明狀況、驚呼連連,不自覺連連後退。

百歲秋毫避開一擊,狂笑不止:“绮羅生,老朽送你的這份大禮如何啊?”

說話間,本應酷暑之時,周圍竟有秋葉楓紅,霜降草叢,西風漸涼。

绮羅生心中一沉,晃過一個十分可謬,卻分外陰毒的猜測。

“移時術!”

“不愧是一代刀神,見過識廣,且看老朽花費數十年壽命換得這一夕之間的偷時換季之能吧!哈哈哈……”

相傳句芒族“移時術”以折施術者陽壽為代價,借意識境的虛無不可測使時間任意流轉,不受日月晝夜循序交替控制。百歲秋毫忽用此招,想必目的只有一個——

绮羅生咬牙,渾身異能驟然集聚彙攏,祭出刀法中極為精粹的一招,人形如鬼魅飄蕩,瞬間到了眼前,下一刻,黑月之淚必将飲血,阒然間,一道身影硬生生擋在百歲秋毫面前,長刀自右護法夜雨胸腔處穿過,一刀斃命。

“夜雨!”

百歲秋毫失愛将,心痛地大吼一聲,口中秘訣加緊念動,但見四周的景象再度瞬變。

秋走冬來,萬物蕭索,千裏之地覆滿白雪皚皚,冰封河川,忽一日暴陽烈曬又将雪融了,冷風吹散滿天烏雲,樹梢後,一彎新月隐隐而現。

句芒族異術,竟将第三年新月之期驟然提前到眼下!

新月,又見新月。

绮羅生臉色頓變,卻是來不及再送出致命的招數,只因身處異境,自然随境內的變化都歷經暑寒,猛然間舊毒複發,急速消散的功體沖破周身大穴源源不斷飛出,挫骨亂筋的痛楚讓刀者站立不穩,仰天長吼。

“啊——”

凡夫肉軀難以承受百年集聚的功力一朝盡散,五髒移位,骨骼幾乎全部斷裂。

不多時以後,頭發散落,衣衫破裂,腳下踉跄似有身重千斤,步步緩滞,憑着漸漸模糊的意識欲往鬼闕外面退,卻再度被滿天密密麻麻飛射過來鳳羽箭攔住去路。

绮羅生艱難地揮刀迎上,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再沒有力氣擡臂相迎,眨眼間又身中數箭。

更大的變數還在後頭。

雲滄海不知何處竄出,驀然現身一掌,打中绮羅生肩頭,黑月之淚飛縱出幾丈之外,跌落在沼澤中。

虎落平川,龍卧淺灘。

一代神器因主人的淪落而身染污泥,空有無上的能量卻不能施展,孤零零躺在泥濘中奮力争鳴,似在悲憤、不甘。

危急關頭,不知哪裏忽然閃出一抹疾馳的剪影,撈起搖搖欲墜的刀者,眨眼間幾個起伏便飛落不見。

雲滄海一怔,随即撕裂嗓子大喊起來:“追!快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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