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元節後,天氣回暖。
冬雪漸融,春回大地,過了幾日清閑日子後,只見村人陸續扛着鋤頭下田耕作,沈絮的好日子也跟着到頭了。
“起床!”
小木屋裏,清早便傳來一聲怒吼。
臨清舉着鍋鏟氣勢洶洶地立在床邊,大有母夜叉的姿态。
被窩裏的沈絮往回縮了縮,皺眉道:“再睡一會兒……”
臨清深吸一口氣,上前把被子一掀,“你要睡到幾時!”
突來的冷氣讓沈絮打了個哆嗦,縮成一團道:“你怎如此殘忍?”
“堂堂六尺男兒,整日就知道游手好閑,你看左近的村人,哪個如你這般好吃懶做,還不快起來幹活!”
沈絮委屈地看着他,覺得臨清這副模樣比原先沈府裏奶媽還恐怖,看着秀氣的一個人,怎麽訓起人來這樣淩厲,沈絮耳朵都要被他念得起繭子了。
磨磨蹭蹭爬起來,春寒料峭,風從大開的房門吹進來,沈絮禁不住打了個冷噤,嘟哝道:“春困秋乏夏打盹,乃人之常情,你怎如此不近人情。”
也沒見你冬日多勤快啊!
臨清道:“我問王嬸讨了些菜籽,吃過早飯就跟我一起鋤地播種。”
沈絮頓時苦了臉,越發不想起床了。
穿衣,洗漱,用早膳,沈絮幾乎把步子放到最慢那一拍,一口粥含得沒了味道才肯咽下,只願能耗到臨清忘了方才說的事。
沈絮的心思臨清一清二楚,喝完自己的粥,臨清冷冷道:“既然吃不下,就放了碗去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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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絮吃癟,只得速速喝完粥,認命地跟臨清去後院幹活。
凍土初融,春雨未下,土地将化未化,沈絮一鋤頭下去,只磕了淺淺一條縫,手卻被震得發麻。
“呼。”沈絮吹着手,對臨清道:“你看,根本鋤不動,不若過幾日再弄吧。”
臨清白他一眼,那意思是想都別想。
“你使的勁兒不對,”臨清道,“我請教過王嬸,你先看我做一次。”
說罷深吸一口氣,握緊鋤頭,運足力氣一鋤下去。
沈絮睜大眼睛看,然後看到那鋤頭淺淺陷在土裏,還不及自己那一下來得深。
臨清:“……”
沈絮:“……”
沈絮說:“你看你不也——”
“不管!總之今日要把菜種全灑了!”臨清惱羞成怒吼道。
沈絮無語地望他一眼,“好吧。”
兩人你一下我一下,賣命地鋤着地,然而一不得法二沒力氣,始終只能挖開很淺的一道坑。還沒能鋤開十一,兩人都累得撐着鋤頭喘氣不已。
“照這進度,鋤到明年也鋤不完。”沈絮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臨清亦是十分苦惱,明明王嬸手把手教過了,怎麽一到自己上陣,就怎麽也做不好呢?
“那你說怎麽辦?”臨清道,“不種些菜,難道天天都靠買菜過活?”
沈絮望了那碩大的鋤頭,心中一動,跑進廚房東找西找,最後看中一樣物什,抱着跑到後院裏,蹲下身一揚那物就是一挖。
柄短易使勁兒,一下就挖動一塊凍土,沈絮得意地晃晃手裏的小鏟子,道:“這樣好多了。”
臨清的臉黑成炭,深吸一口氣,怒吼:“那是做菜的鍋鏟!”
他真要被氣死了,還以為這呆子能想出什麽好辦法,結果跑去廚房拿來鍋鏟挖地,這還叫他以後怎麽炒菜。
沈絮被他吼得一哆嗦,讪讪道:“我看着也像鋤頭……”
臨清氣結,“還不放回去!”
沈絮委屈地去了,回來後道:“怎麽辦?”
臨清氣歸氣,倒也因此生出一個想法,道:“我去鎮上買兩把花鋤回來,你先将這鋤頭還給王嬸吧。”
沈絮樂得不幹活,連忙應了,然後一手拖着一個鋤頭,歡歡喜喜往王嬸家去了。
臨清看着他的背影直嘆氣,這少爺的性格什麽時候才能改改。
沈絮還完鋤頭回來,只見一人立在自己院門前,似乎在等主人應門。那人着一身青衫,脖子上圍了一圈兔絨,眉目舒朗,一派潇灑俊逸,與普通村人相去甚遠。
沈絮輕咳一聲,上前道:“這位公子有何貴幹。”
男子聞聲轉過身來,微微一笑,恭敬道:“可是沈先生?”
“在下沈絮,公子是?”
男子微颔首,“聽聞陸山村新來了一戶人家,特來拜訪。”男子略一拱手,道:“在下柳玉郎,幸會幸會。”
沈絮覺得柳玉郎三字似乎在哪聽過,略略思索,驚喜道:“蘇州三才之一的柳玉郎?”
柳玉郎頗不好意思地笑笑,“确實不才。聽說新來的人家姓沈,又看了沈公子給村人寫的花燈題詞,便猜想會否是真人,今日一見,竟真是沈兄。”
沈絮摸摸鼻子,“家中遭逢劇變,讓柳兄看笑話了。裏頭說話罷。”
兩人從前并無來往,不過同為大戶出身,又會那麽一點筆墨,一個混跡揚州,一個名揚蘇州,皆互相仰慕,神交已久,此時見了,只覺分外相見恨晚,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一前一後進了屋子,臨清不在,沈絮亦不會燒水,尋了半天鐵壺無果,尴尬地望了柳玉郎。柳玉郎不是拘于禮節之人,擺手道:“無需客氣,沈兄坐下吧。”
沈絮于是坐了,好奇道:“聽柳兄的口吻,似乎住在附近。”
柳玉郎知他想問何事,笑道:“不瞞你說,如今我同沈兄一樣,也是去了憑依,在這鄉野之地耕田為生。”
沈絮大驚,“莫非柳兄家中也遭了不測。”
“那倒不曾,”柳玉郎苦笑了笑,坦然道:“不過奈何家父不肯同意家妻進門,我才不得已攜了內人來這陸山村落腳。”
早聽說柳玉郎風流多情,未料此人也有如此癡情的一面,沈絮感慨道:“柳兄果然情深意重,為了佳人不惜抛卻名利,沈某佩服,敢問是哪位女子讓柳兄如此傾心?”
“拙荊琴晚。”
“哦,不知是哪家閨秀?”
柳玉郎謙虛地笑笑,“原是勾欄院頭牌清倌兒。”
沈絮:“……”
柳玉郎:“呵呵。”
沈絮滿頭黑線,這種娶了個男人還是個頭牌的得意感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柳兄果然,果然豪邁……”沈絮硬着頭皮誇贊道。
柳玉郎神态自若,道:“聽村人說,沈公子的內人生得伶俐可愛,不知可否一見?”
沈絮尴尬道:“那個,我們不是……”
柳玉郎:“?”
沈絮:“……”
他不知道該從哪裏解釋起,全村的人都已經誤會了,也不差柳玉郎一個,索性道:“他去鎮上買東西了,現下不在。”
“可惜了,”柳玉郎遺憾道,“實不相瞞,我一聽到沈兄也是攜了外寵過來,就坐不住,想要過來跟沈兄商量商量。”
“商量什麽?”
柳玉郎嘆氣道:“拙荊性冷,平日裏不言不語,連個笑臉也少給,我實在不知他心裏在想什麽,又擔心他過慣了奢靡日子,突然跟我來這鄉野清貧度日,心中是否暗自後悔。這村裏一無親朋二無好友,又未見同你我一般偏愛龍陽之人,真真不知該找何人商量。這不,聽得沈兄來了,特意上門讨教一二。”
沈絮:“……”
敢情這是找他取經來了。
沈絮欲哭無淚,且不說自己并不好南風,他自己都搞不定臨清,還談什麽指教啊!
“柳兄擡舉了,”沈絮苦笑道,“實話說,我對家裏這位也是苦惱得很?”
“哦?怎麽說?”
沈絮一肚子的苦水總算是找到傾吐的對象了,“唉,真真怪得很,明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訓起人來比奶媽還啰嗦,早上需雞鳴而起,腹中饑餓還反訓我好吃懶做,動辄就要同我拼命,生起氣來毫無預兆,不聲不響就悶着不理人,我實在弄不清哪裏惹他不快,道歉又無用,真真苦惱的很。”
柳玉郎好似尋着知音,握住沈絮的手激動道:“正是正是!拙荊亦如此,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好生難以捉摸。”
兩人愈發相見恨晚,話匣子一打開便收不住,各自痛訴家中那位的惡行,彼此深有同感又欣慰不已,大有伯牙與子期之感。
“你說,他們做下面的是不是都同女人一樣忸怩?”柳玉郎道。
沈絮臉微紅,“大,大概吧。”
柳玉郎湊近道:“沈兄你們雲雨之時,尊夫人可曾熱情?”
沈絮:“……”
柳玉郎自顧自道:“拙荊性子太過冷淡,連在床上也無半點反應,我哄得口舌都幹了,他還是那副清淡模樣,真叫人心中受挫。”
沈絮尴尬道:“呵呵。”
心道柳兄你也太奔放了,雖說我倆神游已久,但好歹不要一見面就談內帷之事啊!
柳玉郎笑笑:“看來沈兄在這事上倒無甚煩憂。”
沈絮心想,那必須無甚煩憂啊。
客套地笑了笑,沈絮又把話帶到對家中那位的義憤填膺上。
臨清從鎮裏回來,剛一踏進院裏,聽到的就是沈絮侃侃而談:“今早鋤地,我看那鋤頭太重,好心換了一把小的來,他不領情也罷,還吼得我顏面全無,你說,這叫不叫兇悍刁蠻?”
另一人道:“倒也着實兇了些。”
臨清氣沖腦門,沖進去道:“你憑空編排人作甚?”
裏頭兩人齊齊吓得一跳,沈絮更是直接從椅子上掉到地上,怔怔望着他,“你怎回來了?”
那頭柳玉郎見了,心中大嘆,沈家這位怕是比自家那位還難應付,光是一句話就直接把沈兄吓到地上去了。
忙去扶了,笑着道:“沈兄先起來罷。”
臨清這才注意到外人,臉不由紅了幾分,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沈絮拍拍衣裳,故作鎮定,道:“柳兄,這是臨清,臨清,這是柳公子,柳玉郎。”
柳才子的名字臨清也是聽過的,此時瞪大了眼睛,萬沒想到自己居然在這位名人面前如此失态,羞赧得臉紅脖子根,嗫嚅道:“柳公子好。”
柳玉郎素來灑脫不羁,拱手道:“沈夫人有禮。”
這話一出,不光臨清,連沈絮也鬧了個大紅臉,兩人對視一眼,倏地又同時轉開目光,心下各懷心思,好不尴尬。
作者有話要說: 比老婆什麽的~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