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柳公子,你坐,我去給你泡茶。”臨清尋了個理由,急急逃了。

柳玉郎倒一派淡定,“有勞沈夫人。”

臨清差點一腳絆在廚房門檻上。

手忙腳亂泡了茶送到柳玉郎手中,那頭笑得如沐春風,又是一句:“謝沈夫人。”

臨清無從解釋,一旁的沈絮也是赧然之色,更是指望不上,只得硬着頭皮道:“柳公子客氣。”

如此,也算默認兩人關系了。

柳玉郎道:“能在這偏遠之地遇着沈兄與夫人,算得上緣分,沈兄若有空,不若移步寒舍,我也好向拙荊引見一番。”

臨清為難道:“蘇州怕是遠了些……”

沈絮解釋道:“柳兄如今同我們一樣住在陸山村。”

臨清好奇地望了柳玉郎,柳玉郎笑道:“現下我也是一介村夫,就住在底下不遠。”

臨清愈發不解,沈絮便将柳玉郎攜妻私奔一事簡要說了,臨清聽得睜大了眼,驚奇地看了柳玉郎,似不敢相信他抛下萬貫家財只為同美人相守偕老。

不由越發對那位讓柳才子傾心至此的女子好奇。

當下便起身同柳玉郎一道回去,意欲一睹美人芳容,将走之時,臨清想起那小兔子還在窩裏,幾日相處下來,兔子膽子大了些,開始到處亂跑,一不留神就溜得不見影子,臨清猶豫道:“能将兔子一道帶去麽,沒人看着,我怕它跑了。”

柳玉郎笑道:“帶着無妨,拙荊亦愛小巧之物,想必與沈夫人有契合之處。”

臨清抱起兔子,對他道:“莫叫我沈……叫我臨清就好。”

柳玉郎笑笑,“這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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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跟着柳玉郎到了一所土屋前,相較沈絮住的那間,面前這所土屋更顯生氣,屋外有圍了一圈籬笆,院裏種了一棵桑樹,還置了一方木桌木椅,好不悠閑。

想是來此已有一段時日。

柳玉郎将二人迎進屋,揚聲道:“琴晚,家裏來客人了,泡兩杯茶來罷。”

清清冷冷的聲音自屋後傳來,“知道了。”

那聲音隔得遠,辨不仔細,倒也好聽,臨清的目光不由多瞟了竈屋幾眼,好奇究竟會走出個怎樣的玲珑佳人。

待到那人進來了,沈絮同臨清皆是一怔,那人何止秀麗非常,簡直秀麗非常,加之那冷清的神色,渾然一朵高雅白蓮,光是那周身散發出的冷淡氣場,就足以将人震出三尺之外。

直到琴晚将茶水送到自己面前,兩人才如夢初醒般,連連接過道謝。

柳玉郎早已習慣旁人對琴晚的容顏露出驚訝之色,淡淡道:“這位便是拙荊琴晚。”又對琴晚道:“這是沈公子同他內人臨清。”

琴晚是聽過沈絮大名的,卻沒有露出仰慕之色,略略點頭,道:“沈公子,沈夫人。”

臨清被這一句“沈夫人”硬生生嗆得出了戲。

琴晚一點表情也無,徑直遞了一方帕子過來。

臨清擦了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琴晚卻望了他懷裏的兔子,冷聲道:“你這兔子不錯。”

臨清瞬間亮了眼睛,“是麽,它很乖的。”

柳玉郎有意與沈絮一家搭交情,便道:“琴晚,你不若帶臨清去後院給兔子喂些菜葉。”

琴晚也沒看他,眼睛始終落在臨清手裏的白兔身上,臨清大方道:“你要抱抱麽?”琴晚便伸手抱了兔子,那兔子倒也乖巧,安安靜靜窩在他懷裏,絨絨的一團,琴晚面上的冷淡也禁不住褪了一層,面色緩和開來。

“廚房有青菜。”琴晚道。

臨清便同他一道去了。

柳玉郎看着二人背影,笑着同沈絮道:“他們倒也合得來。”

沈絮亦笑道:“柳兄人內人看着冷了些,心裏倒也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柳玉郎道:“琴晚不過十七。”

沈絮道:“臨清也就十六,他們倒是可以做個伴。”

二人相視一笑,大有欣慰之态。

沈絮最先反應過來,面上微紅,暗道失态,臨清與自己并非夫妻關系,此時與柳玉郎一番對話,倒好似落實了二人關系。

柳玉郎未看出他心中曲折,琴晚待人一向冷淡,也少有好友,能主動招呼臨清相戲,柳玉郎半是驚訝半是欣慰。

這頭柳玉郎同沈絮從閨中瑣事聊到從前富貴,那頭琴晚抱着兔子同臨清坐在廚房裏喂菜葉。

兩人第一次見,雖年紀相仿,卻一個性冷,一個膽怯,于是面面相觑,無話可說,默默望着那兔子小口啃着菜葉。

小兔子吃完一片菜葉,往琴晚腳邊蹭了蹭,琴晚于是又給它拿了一片,小兔子叼了菜葉,又跑回臨清腳邊,認認真真嘬起來。

“它倒是很認主。”琴晚道。

臨清摸了摸兔子的毛,“它有些膽小,第一天不小心吓了它,就落下膽小的毛病。”

“取名字了麽?”

臨清搖頭,“還沒有。”擡了眼睛望琴晚,“你要給他取個麽?”

琴晚想了想,“叫絮兒罷,柳絮的絮。”

臨清的表情不由尴尬,“絮兒?”

琴晚點頭,“它長得白,像柳絮。”

“為什麽不是像雪花?”

琴晚認真道:“它長得小。”

臨清眼角微抽,琴晚看他略有猶豫,道:“名字不好?”

“也不是。”臨清道,“只是……他的名字也含了一個絮字……”

“又如何?”

臨清望了琴晚,一臉不解。

琴晚道:“名字不過一個符記,沈公子莫非在在乎這些小事?”

臨清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竟覺得他說得對,呆呆道:“那便叫絮兒罷。”

琴晚伸手摸了摸兔子,小聲道:“絮兒。”

臨清還是禁不住心裏發麻,總覺得琴晚叫的不是兔子,而是沈絮那呆子。

琴晚忽然嘆了口氣,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跟他說話,“你心裏有煩惱麽?”

臨清愣了愣,“你不開心麽?”

琴晚摸着兔子軟軟的毛,又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臨清也伸手撫了撫兔子的耳朵,小聲道:“我也不開心。”

琴晚道:“沈公子對你不好麽?”

臨清垂了眼眸,半天才低聲道:“不是不好,只是……”他望了下琴晚,莫名生出一股信任感,道:“他不願同我在一起。”

琴晚道:“那你們怎麽住在一處。”

“說來話長。”臨清将兩人的過去細細交代了,末了嘆氣道:“他如今這樣,我又如何丢得下,可是他總要與我劃清界限,我心裏惱,他卻從來不懂。”

琴晚點頭,“你倒也辛苦。”

臨清看着那專心吃菜葉的兔子,“做只兔子就好了,七情六欲,好生煩人。”

“是啊,做只兔子多好。”

臨清問:“你同柳公子也不好?”

琴晚搖搖頭,“不好。”

“我看他對你不差。”

“是不差,只是我心裏總有芥蒂。”琴晚道,“我從前在勾欄院,哪樣的男人沒見過,說要替我贖身娶我入門的都能排出三條街,可哪個有願意真正讨個萬人騎過的小倌兒進家門呢?”

“柳公子不是替你贖了身麽?”

“是啊,所以我才心裏難受。”

臨清不解道:“為什麽?”

琴晚嘆氣,“他是個才子,家裏又是望族,三代單傳就剩他一個,巴巴指着他入仕途光耀門楣。他卻帶了我躲到這鄉下,耕田種菜,全然一介農夫模樣。”

臨清便懂了,道:“你怪自己毀了他前程?”

琴晚點頭,“他是個少爺,如今和家裏鬧得勢同水火,他家裏大抵恨死我這禍人精了。”

“你願意同他在一塊,何必在乎他家裏?”

琴晚沉默了半響,低聲道:“我怕他後悔。”

“後悔什麽?”

“後悔選了我。”

臨清想了想,道:“我懂了,你怕他現在喜歡你,将來又不喜歡了。”

“嗯。”琴晚點頭,抱了自己的雙膝,抵着下巴悶悶道:“情愛這東西,本就如鏡花水月,說沒就沒了。”

臨清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覺心中惆悵,學了琴晚的模樣,同他一道發起呆來。

那兔子啃完菜葉,就窩在臨清腳邊眯眼歇息,臨清把它撈起來抱在懷裏,小聲道:“絮兒。”

琴晚也小聲道:“絮兒。”

兩人對視,忍不住笑了笑。

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有時便來得這樣快,覺得相宜了,什麽過場話都剩了,哪怕第一面,就知道對方是可以交心的人。

臨清遇了琴晚,便知對方是可以懂自己苦悶的人,所以才沒說上幾句話,就把自己的家底都交出去了。

對琴晚來說,亦如此。

琴晚站起身,道:“不早了,我要做飯了,你會淘米麽?”

臨清放了兔子,“會的,我幫你。”

兩人便分工幹起活來,一個洗菜,一個淘米,過一會兒,一個炒菜,一個燒火,默契得像是搭檔了許久一般。

沈絮同柳玉郎正侃侃而談當年廢太子因稱心之死而怒發沖冠的英勇事跡,那頭琴晚喚道:“吃飯了。”

只見琴晚與臨清一人端着兩盤菜從廚房出來,幾下便擺好飯桌,碗筷擺得整齊,菜香四溢,沈絮眼睛都直了,禁不住道:“柳夫人好手藝。”

“叫我琴晚就好。”琴晚冷道。

柳玉郎尴尬地笑笑,“琴晚他,不喜冠夫姓。”

琴晚沒好氣道:“誰與你是夫妻。”

柳玉郎尴尬更盛,打着哈哈,招呼沈絮入席。

四人圍着桌子坐了,連那小兔子也分得一席之地,窩在臨清懷裏打瞌睡。四人雖是初始,卻兩兩分外投緣,一頓飯吃得倒也熱鬧。

琴晚給臨清夾了一塊臘肉,“這個好吃。”

臨清受了,嘗了一口,道:“嗯,确實好吃。”

柳玉郎樂于見到兩人相處甚歡的場面,于是道:“琴晚,你與臨清倒合得來。”

琴晚睨他一眼,又往臨清碗裏夾了一撮筍絲,“吃這個。”

柳玉郎碰了一鼻子灰,轉頭對沈絮笑笑,讪讪道:“見諒,見諒。”

沈絮一門心思全在吃飯上了,琴晚是勾欄院出來的人,手藝自是沒得說,況且桌上還有他許久未曾沾過的葷腥,沈絮哪裏有功夫同柳玉郎說話,一雙眼睛就差定在菜碗裏了。

正專心扒着飯,突然聽到臨清喚了一聲:“絮兒。”

沈絮一口飯差點噴出來,訝異地望了去,才發覺臨清是在叫那只兔子。

“你叫它什麽?”沈絮不相信地問。

臨清逗着睡醒了的兔子,小聲道:“絮兒。”又補充一句,“琴晚取的名字。”

沈絮大有啞口吃黃連之感,怔怔望了二人,半天憋出一句話,“好名字。”

一頓飯便在“絮兒乖”、“絮兒別亂跑”、“絮兒還餓麽”、“絮兒這邊來”中過去,沈絮只覺得又回到幼時,各大叔伯圍着他教育“絮兒快來念書”、“絮兒莫要胡鬧”、“絮兒來吃飯”、“絮兒該就寝了”的日子,待到退席,整個人都恍惚了。

告別柳玉郎與琴晚,二人回了家。

沈絮同臨清打商量,“這兔子換個名字罷。”

“為什麽?”

“……”沈絮實在不好意思說你這樣整天絮兒絮兒的我渾身膈應得慌,“叫雪兒如何?”

“不好,絮兒好聽。”臨清道,然後用琴晚的話堵了沈絮的嘴,“琴晚說你不會介意的。”

沈絮:“……”

“好吧,”沈絮無奈道,想着以後臨清要用叔伯喚自己的小名來叫那只兔子,就頓時有一種想把小兔子炖了吃了的沖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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