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琴晚年紀雖小,卻因從小在勾欄院裏長大,性格比同齡少年更要堅強,哭了一會兒便也收了眼淚。
臨清摸摸他哭紅的眼睛,心疼不已。
琴晚左右看看,問:“兔子呢?”
臨清手一頓,輕聲道:“沒了。”
“如何沒了?”
臨清告訴他兔子喝了生水,說得自己又想起那日兔子在他懷中慢慢冰涼的場景,心裏又難受起來。
琴晚拉了他手輕輕捏了捏,眼睛帶着水光,明亮地看着。雖沒有說話,但臨清感到他是在安慰自己,于是對他笑了笑。
琴晚也回笑了笑。
兩人拉着手聊天。
臨清跟他說小時候學琴的故事,琴晚與他回憶從前在勾欄院見過的人間百态,兩人越說越覺互相十分投緣,像是很久以前就認識過一般,說不出的親近。
“你在勾欄院那樣不開心,便不要再回去了,那些人肯定會笑話你。”臨清道。
琴晚點頭,“我知道的,先前說的是氣話,即算不同玉郎過了,我也不會回去的,寧可找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孤獨終老。”
臨清皺眉道:“那多孤單,你要是走,我也跟你走罷,我們是朋友啊。”
琴晚笑,“你舍得你家沈絮麽?”
臨清臉紅,不做聲。半響,小聲道:“我不舍得又如何,他心裏總歸沒有我。”
琴晚握着他的手,柔聲道:“你那樣喜歡他,為什麽不同他說,我聽你說他都不記得把你從張家讨回來這件事,怕是還不知你心意。他那樣呆,你不同他說,他如何懂?”
Advertisement
臨清把腦袋埋起來,搖了搖,細如蚊吟:“不說的。”
琴晚看他害羞,道:“不如我替你去說罷?他若也喜歡你,豈不兩廂情願,成全一樁美事。”
臨清連忙拉住他,着急道:“不說的不說的。”臉上一片羞惱,“他不喜男子……說了,就再也……”
還記得兩人在這小村莊落腳的第二日,沈絮同自己說過的話。
不好男風,解姻緣,做兄弟。
哪一句都讓自己心口發疼。
哪裏還敢奢求對方接受自己的心意,只盼他永遠不知曉,自己便可以永遠留在他身邊。
琴晚同情地摸摸他的腦袋,嘆息一聲,繼而憤憤不平道:“男人都是混蛋!”
臨清擦擦眼睛,“我們也是男子。”
琴晚看他一眼,改口道:“在上面的那個都是混蛋!”
臨清:“……”
上面下面這種東西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話說他和沈絮還根本沒有發展到這一步啊!
“不說這些傷心事了,”琴晚道,“我幫你一起做飯罷,沈公子應該快回來了。”
“好,”臨清也笑笑,“你留下住罷,讓柳公子找去。”
琴晚點頭,不再客套。
沈絮放完學回來,看到臨清同琴晚在竈間忙活,不由一愣,“琴晚你怎在這?柳兄找你都快找瘋了。”
柳玉郎告別臨清後,又去了學堂尋人,沈絮散了學同他一起找了一陣,無功而返,卻不料琴晚卻藏在自己家裏。
琴晚添柴火:“哦。”
臨清切着菜:“哦。”
沈絮:“?”
臨清道:“柳公子來過的,琴晚不肯理,讓他找去罷,誰讓他欺負琴晚。”
琴晚點頭:“讓他找去。”
沈絮:“……”
沈絮把臨清拉過來,皺眉道:“你怎也跟着胡鬧,琴晚同他生氣,你當勸和二人才是,怎麽還火上添油?”
臨清撇嘴,“本來就是柳公子不對,做什麽要收人家姑娘的手帕。”
“你懂什麽,王姑娘一片心意,柳兄又在鄉長手下做事,就算能辜負女兒家一番辛苦,也不能駁鄉長的顏面。一條手帕而已,琴晚吃醋,你也糊塗了麽?”
臨清心道,琴晚說的果真沒錯,做上面的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風流薄幸,還不許人生氣,霸道自私至極。
“哼,不同你說。”臨清抽身,回去繼續切菜,再不理沈絮如何跺腳。
沈絮說不動臨清,又去勸琴晚。
“柳兄知道自己錯了,不該同你發脾氣,他來找我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擔心你被壞人拐去,真真急得眼睛都紅了。你便莫生他氣了可好,現下天黑了,他還在外頭尋你,若是摔了傷了,難道你不心疼?”
琴晚低下頭,沉默了。
他是氣柳玉郎,但同臨清倒完苦水後,一時的激憤慢慢平靜,心裏還有些別扭,卻也不像剛跑出家時那樣生氣了。
他望一眼外頭,日頭已經全黑了,田間小路崎岖不平,柳玉郎一介書生,若是真摸黑找他而摔了……
琴晚心裏隐隐作疼。
沈絮見他有所動搖,點到為止,不再多說,退去外邊,悄悄朝臨清招手。
臨清看看琴晚為難的樣子,放下菜刀走去外間。
沈絮道:“你守着琴晚,我去叫柳玉郎來。”
臨清猶豫道:“可琴晚說不想見他,我跟他說好的,今晚他住這裏。”
沈絮敲了一下他的額頭,“你真是笨,他倆情意相投,不過拌個嘴,你真要二人分開啊?”
“可是……”臨清摸着被敲的地方,還是猶豫不決。
琴晚來時哭得那樣傷心,臨清心裏替他氣柳玉郎,殊不知在沈絮這頭,柳玉郎着急尋人的模樣不下琴晚滿腹心傷。
臨清年幼,生氣了就是生氣了,那是可以嚴重到一輩子都不原諒的,尚不明白夫妻間床頭打架床位和,要的不是争個誰對誰錯,而是重在互相包容。
沈絮一時同他說不清,擔心柳玉郎在村裏尋不到人會跑去山上,急着把人帶回來。他拍拍臨清的腦袋,囑咐道:“回來再同你說,千萬看好人,等我回來。”
“哎——”
臨清留不及,只能看沈絮跑遠。
走回廚房,琴晚還抱着一根柴火發呆,臉上又迷茫又憂傷。
臨清走過去,蹲到他旁邊,問:“你原諒他了麽?”
琴晚茫然地搖搖頭,“不知道。我心裏還氣他,可又擔心他。”
臨清嘆氣,“哎。”
又問:“他要是來找你,你還同他回去麽?”
琴晚看着地上,眼睛酸酸的,沒有說話。
臨清也有點難過,覺得琴晚很可憐,明明是生氣的,卻又還為柳玉郎着想。
沈絮尋到柳玉郎,急忙忙把人帶回來,柳玉郎一見琴晚,激動得上前把人抱住,“你跑哪裏去了,我擔心死了。”
琴晚掙了幾下,眼淚就下來了。
“你去找你的王小姐好了,作甚要來尋我?”琴晚嗚咽,“我不同你過了,我要回去。”
柳玉郎抱着他不讓他動,“是我不好,往後再也不收她東西了,鄉長那裏我也不去了。”
琴晚還在哭。
沈絮扯了扯看得呆了的臨清,兩人悄悄離開,留下一方地方讓柳玉郎琴晚二人解開心結。
臨清有些低落,問沈絮:“他們這就和好了麽?”
沈絮笑,“你還盼着他們不和好?”
“當然不是!”臨清道,“可是,這樣就和好了,我覺得琴晚很委屈。”
“如何委屈了,柳玉郎後悔同他吵架,尋人尋到現在,一身污泥好不狼狽,就不委屈了?”
“可是是柳公子先不對的。”
“臨清。”沈絮拉他坐下,緩聲道:“這世間很多事都不是簡單的對與錯可以區別的。你說柳兄不該收人手帕,但你想,若是柳公子不收,那姑娘豈不傷心,鄉長豈不覺得柳兄恃才傲物,萬一因此失了活計,柳兄如何讓琴晚衣食無憂。再說,柳兄心中坦蕩,才會将帕子帶回家,若是柳兄真對王姑娘有意,換做你,會把帕子拿回來讓琴晚看到麽?”
臨清聽得呆呆的,搖了搖頭。
“如此便是了。”沈絮道,“琴晚在意柳玉郎,才會因為一張帕子而吃味,柳玉郎在意琴晚,才會滿村子尋人。兩人互相屬意,何不各讓一步,你難道希望二人就此分開,有情人不得終成眷屬麽?”
臨清低下頭去,“當然不願。”
沈絮摸摸他的腦袋,微笑道:“我知你心疼琴晚,你與他是朋友,自是見不得他受委屈。但琴晚離了柳玉郎,那才是真正的委屈。所以,他們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處理,你莫再替琴晚而對柳兄存成見了可好?”
沈絮說得條條在理,臨清沒法不信服,乖乖點頭。
沈絮笑道:“這便乖了。”
臨清見他目光溫柔,好似在哄小孩兒,不由心下蕩漾,臉微紅,嗫嚅道:“你只會說別人,我生氣時卻不見你改過。”
沈絮一怔。
臨清道:“嫌我做飯不好吃,去教書也百般推脫,你說琴晚該體諒柳公子,你又何曾體諒過我。”
“這……”沈絮哭笑不得,“好罷,往後我哪裏不對,你說出來,我能改則改。”
臨清望他一眼,滿意了。
沈絮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小心眼。”
臨清臉漲通紅,別過頭去,“大……大懶豬。”
聽得廚房沒了聲響,想是二人已和好如初,沈絮與臨清一起過去,柳玉郎拱手道:“今日之事,多謝沈兄與臨清,叨擾之處,玉郎日後必當再謝。”
“小事罷了,無足挂齒。”沈絮擺手道,“柳兄能與琴晚重歸于好,便是墨懷最願看到的。”
琴晚臉微紅,有些不好意思。臨清過去牽了他的手,在他耳朵邊小聲問:“和好了?”
“和好了。”琴晚點頭,“下次再來你家住,你不怪我食言罷。”
臨清搖頭,“不怪,沈絮說,要緊的是兩個人不分開。我也不對,光想着替你出氣,忘了勸你們和好。”
琴晚抱抱他,“謝謝你。”
臨清笑了笑,忽然覺得很高興,看到兩個人團圓,原來是這樣令人歡喜的事。
“留下來吃飯罷。”臨清邀請道,“飯做到一半就——”
琴晚也笑了,“好,我還來幫你。”
柳玉郎看着二人親熱地說話,心下一片感慨。琴晚自來到這村落,心中一直郁郁不快,二人似乎比先前還生疏了些。如今看到他同臨清玩在一塊,往日的活氣仿佛又回來了,不由感到快慰。
四人圍了桌子吃飯,柳玉郎以茶代酒,感謝沈絮與臨清幫助之恩。琴晚也同臨清舉杯,也感謝他替自己罵柳玉郎花心。
臨清慌忙道:“柳大哥,不是的,我聽琴晚那樣說,心裏着急,所以才替他生氣。現在你道歉了,我絕對沒有再記恨你的。”
柳玉郎摸着鼻子尴尬道:“無妨無妨,哪日再讓琴晚替你罵一回沈兄便是。”
臨清大窘:“我,我……”
沈絮笑着搖頭,“柳兄逗你罷了,再說你若罵我,哪次不是自己指着我的鼻子罵了?”
臨清拿腳踩沈絮,氣他不為自己說話,還幫着柳玉郎戲弄自己。
沈絮痛得吸氣,“真真悍婦。”
四人毫無芥蒂地說話,雖才相熟十數日,已然交心交底,仿似冥冥之中自有緣分,一見如故。
作者有話要說: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