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曲畢,崔恪鼓掌喝彩,沈絮猶自身處夢中。
臨清颔首,無限愛憐地摸了摸琴身,才輕聲道:“獻醜了。”
崔恪道:“小公子年紀小,琴藝卻十分了得,可惜了。”
臨清搖頭,将琴還給崔恪,“先生來一曲罷。”
崔恪一笑,彈了一首《上邪》,臨清贊道:“先生才是真絕技,臨清班門弄斧了。”
崔恪放下琴,解下腰間一枚玉佩,拉過臨清的手,放到上面,“我見你分外投緣,這枚玉佩你收着,算作知音之禮。”
臨清不敢要,忙推卻道:“不可不可,怎敢要先生割愛。”
“并非什麽貴重物什,你我投緣,且收下罷。”
沈絮亦道:“先生給你,你便收着罷。”
臨清只得受了,小心端詳那玉佩,只見上面刻了一條小蛇,卻又隐隐藏着兩雙爪子,似龍而無角,姿态傲然,卻困于河底。
沈絮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随即恢複如常。臨清尚未看出其中奧妙,只覺玉佩輕巧可愛,色澤剔透,好不稀罕。
崔恪望着臨清仔細琢磨的樣子,淡然一笑,道:“沈公子,前塵已逝,不如惜取眼前。”
沈絮微怔,慚愧道:“晚生受教了。”
告別崔恪,回家的路上,臨清小心捧着崔恪贈的玉佩,一會兒舉到陽光底下看,一會兒又拿到唇邊呵氣擦拭,沈絮見他那寶貝模樣,不由失笑,“收好罷,莫一會兒失手跌碎了。”
臨清惱怒地瞪他一眼,悻悻把玉佩收進懷裏。
先是琴晚送的帕子,如今又得了崔先生的玉佩,少年心性的臨清因得了禮物而心情大好,一路小聲哼着方才彈過的曲調,腳步也随之輕盈,一蹦一跳的,沈絮在後頭看着,只覺前頭走着是一只雪白的兔精,茕茕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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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過得倒也和睦,然而臨睡前還是鬥了一次嘴。
原因是沈絮又惦記起他将臨清從張家讨回來這件事。
沈絮:“奇怪,奇怪……”
臨清:“哪裏奇怪?”
沈絮:“張兄養的琴師我都認得,怎會沒見過你?”
臨清:“……你認得哪個?”
沈絮掰手指給他數,“臨蘭,臨夢,臨嬛,臨芸……”
臨清黑着臉,“臨蘭、臨夢是我師姐,臨嬛、臨芸是我師妹,你根本只是耽于美色!”
沈絮摸摸鼻子,企圖為自己掙回些顏面,“我聽你彈琴還是很耳熟的,和你師姐師妹差不離。”見臨清要發飙,又補道:“你比她們彈得好!”
過了一會兒,沈絮又不甘心地問:“可我從前未見你登臺演奏過啊?”
潛臺詞是,我未見過你,如何就指了你做外寵。
臨清強壓怒氣,翻身朝裏,留個背影給他,“記不得就算了。”
沈絮猶自納悶,臨清卻是被勾起往事。
哪裏沒見過,未學成時,坐在師姐身後,簾绡情動,一群纨绔裏便數此人最耀眼。學成登臺初獻藝,便是炎夏時節,水榭閣臺,一個枕水而歌,一個臨窗而飲,不經意的眼眸對視,便叫他手尖微顫,險些彈錯音符。待到一曲畢,那管事拉住自己,指着十幾尺之外,湖面另一側擲了酒杯詩興大發揮筆而書的白衣公子,附耳輕言,自此便許終生。
只是這些,如今只餘了他一人空嘆唏噓,始作俑者卻忘得一幹二淨。
所以惱怒沈絮不斷問及當年事。
他也想問,為何讨了我,又不要我。
背後的沈絮喃喃着,墜入夢鄉,臨清心口苦澀,恨這呆子無故撩人傷心,又作出一副無辜模樣。
臨清的怨氣體現在第二日的早飯上。
沈絮望着桌上簡單的一碗白粥,不相信地問:“這是早飯?”
“嗯。”臨清吃着面條,眼皮都懶得擡。哦,忘了說,臨清給自己做的早飯是香噴噴的面條,還卧了一個雞蛋。
沈絮的目光轉為直直盯着臨清的碗裏,吞了口口水,“你……”
臨清幹淨利落地喝完最後一口湯,将煎蛋塞進嘴裏,端着碗去廚房洗了。
沈絮目瞪口呆。
為什麽?為什麽?他又哪裏做錯了?
相處了一段時間,沈絮對臨清的脾氣摸了個大概,這小公子如若生氣,從來不會擺上臺面明講,只會通過一些小細節來表示不滿,比如不給他做好吃的。
沈絮搖頭苦笑,認命地喝了那碗白粥,拿了行頭去學堂上課。
臨清從廚房的窗口偷偷瞥見他遠去的身影,有點懊悔自己是不是過分了,但又想起昨夜自己輾轉反側而那呆子卻熟睡得只差打呼了,又跺腳咬牙道活該。
一碗粥比不得面條飽腹,才一個時辰不到,沈絮就肚中空空,餓得打鼓了。
讓學生自己背書,沈絮摸着肚子坐在講臺後,對臨清那類似惡作劇的的報複行為哭笑不得。
正想着,卻看到臨清來了,提着個籃子站在院裏沖他招手,不過臉色很臭。
沈絮起身過去,臨清把手中的籃子沒好氣地往他一推,也不說話,憤憤瞪着他。
沈絮揭開上面的布,裏面裝的是饅頭和小菜,還有一盤煎蛋。
沈絮笑了,嘴硬心軟,總是小兒家的心态,讓人頭疼,卻又顯得可愛。
“謝謝。”沈絮道。
臨清別過頭,“哼,我是要去鎮裏,才提前給你把午飯送來。”
沈絮好笑,真真口不對心
“你去鎮裏做什麽?”
“買衣服,”臨清道,“天氣暖了,你我都沒有春衫可穿。整日穿冬襖,叫人笑話。”
沈絮道:“路上小心,早些回來。”
“要你管。”臨清氣哼哼的,“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還同自己置氣呢,沈絮無奈,不知這氣從何起,又如何才算消了。
臨清先回家拿了銀兩,而後便往鎮裏去了。
南風雖還微涼,卻也不适合再裹着一身襖子,沈絮又是先生,總得穿得體面些,不然叫學生看笑話了。
走了半個時辰,便到了陸山鎮,臨清熟門熟路地去衣鋪替沈絮買了兩件成衣,又到布鋪扯了幾尺粗布,預備回去後請琴晚教自己裁衣。他不必教書,穿得差些也無妨。
要往回走時,看到巷口有人在賣兔子,臨清只望了一眼,就挪不開步子。
那絨絨的小兔子抱成一團,窩在草墊上瑟瑟發抖,每一個都像極了剛去不久的絮兒。
臨清蹲到竹籠前,盯着那一窩兔仔,眼睛裏透着喜愛與疼惜。
賣兔子的男子見他這樣看着,便問:“小公子帶一只回去?”
臨清抿了抿嘴,小聲問:“多少一只。”
男子伸出手比了個八字,“八文錢。這是我自己打的,別處可沒這麽便宜。”
臨清有些動心,自從絮兒死後,他舉凡看到白白絨絨的東西都觸目感傷,眼下看到一窩兔子,不免想要抱一只回去彌補先前的遺憾。況且八文錢着實不貴,只是他這回出來帶的錢剛夠買衣服和布料,身上只剩了兩個銅板。
“你明日還在這麽,我現下身上錢不夠。”臨清問。
男子搖頭,“那可說不好了,若是今日賣完了,明日就不在了。”
臨清着急了,“你留一只給我可好,我現在回去取錢,很快就回來。”
男子道:“小公子說笑了,向來錢貨兩訖,哪有預留之理。”看到臨清頭上的簪子,又道:“小公子不若拿頭上簪子這去當鋪當些銀兩,先買了兔子,回家再取錢贖回如何?”
臨清摸摸發髻上沈絮為他贏回來的簪子,心下不舍,雖說回家拿了銀兩便可來贖,但要離開一段時間,心裏總歸不願意。
男子又道:“小公子快些做決定罷,天晚了當鋪也該關門了。”
臨清咬咬牙,對兔子的喜愛終于壓過心裏的糾結,“你等等,我這就去換錢。”
他飛快跑到當鋪,取下簪子遞給夥計,畫押簽字,捧着換來的一兩碎銀往巷口趕。
剛一出當鋪,倏地一道人影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将臨清撞倒在地,等他爬起來,兀的發現懷裏的銀子沒有了。
臨清急得大叫:“站住!把錢還給我!”
那賊人跑得飛快,臨清拼了命地跑,只能看着他越跑越遠。他急得都要哭了,那是那簪子換來的錢,連押條還在裏面,尋不回來,簪子也就拿不到了。
“捉賊啊!捉賊啊!誰來幫幫我!”臨清顧不得顏面,大喊求救。
正在巡邏的衙役聽到呼聲,趕過來詢問:“發生何事?”
臨清指着遠成一個黑點的賊人,哭道:“我的錢,我的錢。”
衙役道:“莫慌,我去替你尋回。”
說罷,腳下生風,一溜煙就朝賊人追去。
臨清站在原地,眼淚嘩嘩往外流,後悔死了不該一時貪心,聽了挑唆拿簪子兌銀兩,那是沈絮送給自己的第一份禮物,要是弄丢了——
臨清急得跺腳。
周勉三下兩下追上賊人,幾招便制服這宵小之輩,将人丢給同行的衙役,自己回去将錢送回臨清手裏。
臨清沒料到還能失而複得,激動得直落淚,不住謝謝出手幫助自己的這個年輕人。
周勉今年二十有八,看着一個小公子哭得梨花帶雨的,不禁莞爾,掏出手帕替他擦了眼淚,笑道:“怎哭成這樣,莫非是個姑娘?”
臨清連忙擦了眼淚,道:“謝謝差役大哥,敢問大哥名號,臨清日後好答謝。”
周勉擺手,“職責之內罷了,無須記挂,我叫周勉,小公子哪裏來的,以前未曾見過。”
臨清道:“新近才搬來的,住在陸山村,今日到鎮裏采辦物什。”
“這鎮裏平素安寧,少有盜賊,想是看小公子眼生,才動了歪念,好在沒有損失,小公子回去的路上小心些罷。”
臨清又謝了一番,待到告別周勉,趕去巷口買兔子,卻不見了賣兔人的影子。
臨清焦急地問旁邊賣糖水的大嬸,“大嬸,請問剛才在這裏賣兔子的人去哪裏了?”
“你說趙六啊,剛有人過來買了他的兔子,他賣完就回去了。”
臨清氣得跳腳,對那搶自己銀兩的小偷恨得牙癢癢,若不是那一出,自己早買到兔子了。
兔子買不成,臨清只得懊惱地回去當鋪,想贖回簪子。
豈料那夥計卻道:“一兩不夠,再付保管費十文。”
臨清傻眼了,不知道贖東西還要多交錢,正想理論,夥計卻指着一旁挂着的牌子,上面寫着一行字,“保管費一日十文,恕不議價”。
方才走得急,沒注意到這塊牌子,臨清吃了個悶虧,只得老實回家去取錢,希望能在天黑之前把簪子贖回來,不然明日再來又要多付十文。
剛走幾步,又碰到了方才救了自己的周勉。
周勉見他一臉苦悶,笑道:“小公子又怎麽了,這樣不高興。”
臨清抱着買的衣服和布料,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将要擺手不說了,肚子卻叫了一聲。
臨清赧然不已,周勉道:“我正要去覓食,小公子可要一起?”
臨清正想報答他替自己尋回銀兩,便點頭:“我請你吃飯吧周大哥,謝謝你方才出手相救。”
周勉也不說答應還是不答應,笑了笑,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作者有話要說: 古語有雲,路人嘛,不是情敵,就是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