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周勉和臨清在一個酒鋪坐下,臨清讓周勉點菜,周勉叫了兩碗面條和兩個涼菜,臨清看他年紀稍長,想叫壺酒,周勉阻了,他今日當值,不宜飲酒。

臨清不善與人交際,點完吃食就坐在那發愣,幸而周勉主動與他交談,才不至于冷場。

聊了幾句,臨清方知周勉不光是縣衙裏的一名衙役,還是縣老爺的侄子,為人正直不阿,縣老爺有心舉薦他去參加武舉,周勉卻推辭了。

“我胸無大志,對仕途沒有進取之心,”周勉自嘲道,“陸山鎮安寧和睦,留在這當一名小衙役便已滿足了。”

臨清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安穩度日就好,不敢想光宗耀祖那類的事。”

不由想到沈絮,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昨日與崔恪的對話,他多少聽到了一些,哪裏不知沈絮不甘屈居于此,只裝作不見罷了。

心裏有種感覺,這人遲早是要離開自己的。想到這一點,臨清心裏不禁一痛,連忙往嘴裏扒了口面條掩飾臉上的情緒。

周勉問:“小公子方才不高興,是為哪般?”

大概是因為周勉幫了自己一次,臨清心裏對他生了親近之感,于是将事情說了。

周勉當即道:“這好辦,我借你十文,你去贖了簪子,哪日你得空再到鎮裏還我便是。”

臨清怔道:“不敢麻煩周大哥,我回去取就是了。走得快些,應該可以趕在當鋪打烊前趕回來。”

周勉道:“一來一往,空耽誤時候。你那樣急着想把簪子贖回去,想必平日便很寶貝,放在當鋪雖有人看管,但萬一保管不慎,豈不可惜。莫說了,就這樣罷,一會兒吃過飯我随你去當鋪将東西贖回來。”

臨清為他的熱情所驚訝,推脫不能,只得應下。

待到結賬時,臨清要掏錢,周勉卻已經抛過去幾個銅板,拉了臨清起身,笑道:“下次你再請我便是了。”

兩人去當鋪贖了簪子,臨清小心将簪子插回頭上,總算舒了一口氣。

轉過頭對周勉道:“謝謝你,周大哥。明日我就來還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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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勉擺手,“不急,我總在這鎮裏的,你哪日順路再還即可,不必特意跑一趟。”

臨清遲疑道:“周大哥你待人這樣好,就不怕,不怕……我是壞人嗎……”

周勉似聽到好笑的笑話,大笑道:“你若是壞人,那便是天底下最不濟的壞人,還被別的壞人搶了銀子。”

臨清赧然道:“我……”

“待人以誠,我不願懷疑別人。若你是壞人,我只損失十文罷了;若你是好人,我能順手幫個忙,何樂而不為呢?”周勉坦然道。

臨清臉微紅,只覺此人胸中坦蕩,堪當正人君子四字。自己這樣說,反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臨清點頭,“嗯,周大哥說得對。哪日我再來鎮裏,周大哥若不當值,便請周大哥喝酒喝個痛快。”

“行,”周勉爽快應了,“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告別周勉,臨清心中舒暢不少。若說琴晚是知他懂他的好友,那認識周勉,則讓他心中生出一股向往之情。

周勉豪氣灑脫的性格,讓他欣賞不已。

和沈絮那幫家眷生活了一年有餘,整日聽的都是争寵歡愛,他本對沈絮存有愛慕,又活在一群争風吃醋的女人中間,原來就內向含蓄的性子愈發養得像個女兒家。和沈絮同住了一月多,又總是因為各種小事置氣,自己都嫌自己嬌氣,卻又偏偏忍不住要同他鬧別扭。

今日認識了周勉,周勉身上的男兒氣概感染到了臨清,對他的個性又欣賞又羨慕。那樣穩重的男子,像兄長一般值得依賴。

自己也該學着他做人坦誠,再不要為那呆子生氣了,哼。

臨清懷了好心情回了家,胸中的悶氣一掃而空,連做飯時也哼着小曲。

沈絮回來時,臨清快樂地道:“你回來啦,洗手吃飯罷。”

沈絮有點受寵若驚,照以往的情形,臨清上午還臭着臉,下午應當還要冷上一時半刻才會消氣,怎麽現在笑靥如花地招呼自己吃飯呢?

難道是鴻門宴?

沈絮膽戰心驚地洗了手,坐到桌邊捧着碗,小心翼翼打量臨清的神色。

小公子臉上看不出什麽異樣,反倒神清氣爽,生機勃勃,好似遇到了什麽好事。

臨清自是察覺到沈絮在看自己,臉紅歸臉紅,但還是勇敢地說:“你老看我做什麽?”

“你怎這樣高興?”沈絮問。

臨清得意道:“不告訴你。”

沈絮聳聳肩,兀自埋頭吃飯,高興就好,就怕一不高興又斷他的糧。

吃過飯,臨清把買的衣服給沈絮看,讓他試試尺寸。

尺寸自是合的,臨清不知記得多熟,怎會買錯。沈絮穿了新衣出來,雖不及往日的錦衣華服,卻也是翩翩君子潇灑俊逸。

沈絮轉了個身,點頭道:“你眼光甚好。”

臨清強壓下心中亂動,平靜道:“你做人夫子,當穿得體面些。”

沈絮問:“你的呢?也換上新衣讓我看看。”

臨清将沈絮脫下來的衣服收拾好,随口道:“我又不必教書。”

沈絮一怔,忽道:“你不需如此節省,存銀雖有限,衣服總還是要穿的,再過二旬,學生的束修也該交了,你別光想着我,倒忘了自己。”

臨清心頭一暖,明知這只是尋常相處中再平常不過的言語,即算只是朋友,這樣的關系也是應該的,但還是忍不住心跳亂撞,咬了嘴唇道:“我是要自己做衣,店鋪裏的成衣我不喜歡,扯了布回來自己做。”

沈絮望着他僵直的背影,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只輕輕嘆了口氣。

崔恪說,前塵已逝,不如惜取眼前。

或許他該順天命,不再想那虛妄。如臨清這般安于現下,或許才能得到心中安寧。

臨清隔日就拿了布去找琴晚。

柳玉郎果然辭了執筆的活,鄉長惋惜不已,無奈強留不住,只得放柳玉郎離開。

臨清同琴晚坐在一起學裁衣,柳玉郎就端着一杯茶在旁邊悠悠地看,嘆道少年成雙,着實大好風景。

臨清好奇問琴晚:“柳大哥不做執筆了,以後有什麽打算。”

琴晚道:“他說再開個學堂,同沈絮搶學生。”

臨清睜大眼睛,大驚失色:“真的?”

琴晚斜眼看柳玉郎,柳玉郎繃不住笑了,“自是玩笑,你怎還被琴晚戲耍。”

臨清才知自己被戲弄了,惱怒道:“怎連你也欺負我。”

琴晚道:“我話尚未說完,你自己聽一半就當真了,倒怪我欺負你。”又道,“你怎麽緊張沈絮作甚,那呆子不懂你心意,讓他吃些苦不好?”

臨清便去捶他,“你再說!”

兩人皆生得清秀,明眸皓齒,青絲如雲。鬧在一起,像是兩個仙童娃娃互相打鬧,叫人舍不得移眼。

鬧了一陣,臨清想了想,對柳玉郎道:“柳大哥,你若是想找活計,不如,不如來學堂罷,他左右不上心,整日喊累,你若願意,來替半日也好。”

柳玉郎笑道:“還想着那玩笑話呢?我知你一片好意,不過眼下賦閑在家,有美人相陪,我倒是舍不得出去呢。”

琴晚扔了個鎮尺過來,“再胡說八道!”

柳玉郎做害怕狀,“不說了不說了。”正經道,“過幾日我便去鎮裏尋尋活計,你同沈兄不必擔心我,男子漢大丈夫,有手有腳,總不至于餓死。”

他只不過想多賴幾天,哄哄家裏的美嬌娘。

臨清這才放心了,笑了笑,又重新拿起剪子和布料,和琴晚學做裁衣。

過了幾日,臨清的衣服做好了,因為有琴晚幫忙的緣故,倒不比成衣差。沈絮見了,大嘆臨清偏心,做的比買的別致。

“給你做你會穿?”臨清嗤道。

“為什麽不穿?這樣好看。”沈絮自然道。

臨清別過臉,小聲道:“等我得空再說。”

實際上,臨清第二日就跑去鎮上重買布料了。

他沒想到沈絮會覺得自己做的衣服好看,還說要穿,他心裏為此歡喜,想象沈絮有日能穿上自己給他做的衣服,臨清禁不住臉紅心跳。

就好似——好似這個人是自己的了一般——

臨清在鋪子裏翻來覆去地挑揀布料,因為是給沈絮做的,他自然就想用最好的料子。老板看他那樣認真,于是問:“小公子是要送誰?”

臨清小聲道:“我家……公子。他是個讀書人,我想選個好些的料子。”

“這匹如何。”老板抽出一卷湖綠色的布匹,“春日穿青色,最是應景。且這款布料手感極好,便是洗了也不皺。”

臨清摸了摸,确實柔軟光滑,心動道:“這匹,多少錢……”

老板說了價錢,竟是比成衣還貴。臨清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牙買了。

從店裏出來,他又去縣衙找周勉,還他那十文。

周勉今日輪休,卻在縣衙裏替舅舅,也就是縣老爺謄寫卷宗。聽到有人找自己,宛如得了赦令,扔了筆一溜煙跑了。

見到臨清,周勉有些驚喜,“你怎來了。”

“我來買做衣服的布,順路過來還錢。”臨清道,将十文錢還給周勉,問他:“周大哥有空麽,賞臉讓臨清做東吃個飯罷。”

周勉正愁不願回去抄寫文字,立刻道:“有空有空,走罷。”

臨清看他一副巴不得趕緊離開的着急模樣,有些奇怪,但也沒問。

周勉灌了口酒,才解釋道:“衙門裏的師爺甩手不幹了,我那縣老爺舅舅便抓了我做頂替,我替他抄了幾日卷宗,又聽了幾堂審,是手也酸頭也痛,真真苦煞人也。”

臨清好奇道:“師爺為何不幹了?”

周勉道:“我那舅老爺雖五十好幾了,脾氣倔得跟小孩兒似的,平素就總跟師爺鬥嘴,公堂之上都能意見不合吵起來。前幾日審那個搶你錢的賊人,師爺說該收押,舅舅說該刺配,師爺嫌舅舅處事狠戾,舅舅嫌師爺優柔寡斷,一吵便不可收拾。師爺一氣之下辭了官,回老家去了。衙門一時找不到新師爺,又衙役裏又只有我識字,便被抓去臨時頂替師爺的職位,真真倒黴透頂。”

臨清道:“做師爺不比做衙役好?”

周勉搖頭,“我生性不好文墨,那些律例條文更是看得頭疼,還是巡街站堂來得痛快。”

“這都幾日了,難道鎮裏就尋不到一位可以做師爺的人?”

“自是有讀書人,可我舅舅那脾氣,沒哪個受得住,所以到現在還沒找到。”

臨清忽然想到了柳玉郎,“周大哥,我有個朋友,他是個讀書人,很有才華,現在給鄉長做執筆,如今賦閑在家,想來鎮裏謀生計。不知……”

說到這,臨清赧然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總覺得有些攀親帶故的意味。

周勉卻亮了眼睛,“如此甚好,你快叫他來縣衙應聘,我巴不得早一日回去做我的衙役。”

臨清沒料到他這樣爽快就答應了,感激道:“嗯,我回去就告訴他,叫他過來拜訪你。”

“不必拜訪我,直接去縣衙找縣老爺即可。”周勉道,“他若能留下當師爺,我才要感謝你。”

臨清越發覺得此人不拘一格,是位可以深交的朋友。

便不再同他說客套話,舉杯道:“周大哥,臨清同你碰杯。”

兩人又随意聊了些各自的事,互報了年歲,臨清好奇道:“周大哥成親與否?”

周勉笑着搖頭,“尚未娶親。”

“周大哥這樣的好人,一定有很多女子喜歡,周大哥沒有看上一個麽?”

周勉飲了一口酒,淡淡道:“強求不來。”

臨清知道這是托辭,以為觸及人家傷處,便不再問,連忙轉了話題。

周勉又問了臨清,臨清不敢說自己是沈絮的私寵,只說家道中落,随公子移居鄉野,公子教書,自己耕地。

沈絮不喜張揚,臨清也不喜。周勉為人豪爽,臨清卻怕被他知道自己喜好南風,引對方生厭,而失了一位朋友。

“你對你家公子倒情深意重,難得難得。”周勉道。

臨清笑笑了,不自覺地伸手撫摸放在身側的那匹布,臉上浮上一層柔和的光彩。

作者有話要說: 畢業季忙成狗……

不定期更新,見諒見諒……

再次道歉加感謝追文的妹子(or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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