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既要保薦王子骞,沈絮隔日便趁着十日一輪的休息日,到了鄉長王蠡家裏商量保薦之事。王蠡對此事也極為贊成,江南素來多出才子,貞觀元年以來,十六年中,陸山村也出過幾位金榜題名的才子,不過排名靠後,多為小官,且遠赴邊地任職,倒也不常被人記起。王子骞年紀雖小,但才華橫溢,這一屆的孩童裏若有人擔得起舉薦之名,則當屬其人。

要知保薦并未一勞永逸,若所保薦之人未通過解試,保薦人将因保薦不力而受到懲罰。王蠡與沈絮願意壓上身家為王子骞舉薦,可見王子骞才學之高。

商量完保薦之事,王蠡看臨清坐在一側聽得一知半解了,笑了笑,道:“你種的田如何了?”

臨清羞赧地笑笑,“種子播了兩旬了,可是還沒有發芽。”

王蠡摸摸胡子,道:“那便應當死了。”

臨清“啊”了一聲,失落不已,“怎麽會死呢,我每日都有去松土換水啊。”

王蠡道:“種子本有不能成活的,你種的少,多撒些下去,總有能發芽的。”

臨清悶悶道:“那我回去再找王嬸讨一些吧。”二十幾日的勞作全泡了湯,難免不感到失望。

“第一次總不會那樣順利,多摸索幾次就知道其中門道了。”王蠡笑道,“種田也有種田的學問,雖然及不上你們讀書人滿腹經綸,但總是一門謀生之道,學會了其間奧妙,自然能免于饑苦。”

沈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陸山村處于群山環繞之間,消息通得慢,即算最近的揚州城,村人也不甚了解。對于沈絮才子的名號與從前的家世,衆人都毫不知情,只有柳玉郎、崔恪幾人清楚,鄉長這邊也是登記戶籍時才知道這位原是沈府少爺。

好在王蠡當了多年鄉長,一眼便看出沈絮不願徒惹是非的心思,便也沒大肆宣揚,只當他是搬來此地生活的普通讀書人。

從王蠡家出來,臨清惦記着去王嬸家讨種子,沈絮則要去王子骞家與他家人商量解試之事,兩人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就此別過。

沈絮走到王子骞家時,院裏一個少女正在晾衣裳,豆蔻年華,生得素淨婉麗。

沈絮道:“敢問姑娘,這可是王子骞家裏?”

王潸然未見過沈絮,但看他身着月白長衫,一派溫潤,像個讀書人的樣子,而村裏的讀書人便只有學堂裏教書的沈夫子了,她試探道:“可是沈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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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絮奇道:“你認得我?”雖然在陸山村住了一段時間,倒也未每個人都見過,眼前這女子眼生得很,沈絮自覺奇怪對方怎會認出自己。

王潸然嫣然一笑,搖搖頭道:“村裏能穿長衫除了崔老夫子,便只有沈夫子了。”

沈絮覺得眼前的女子聰穎非常,說話也帶着幾分書卷氣,不覺生了好感,陸山村村人大多種田為生,男女多目不識丁,難得遇上一個知書達理的,沈絮難免不生出幾分好感。

“姑娘是子骞的?”

“子骞是我弟弟,”王潸然道,“夫子來找他,快請進罷,他在屋裏寫字,我叫他出來。”

王潸然将沈絮引進屋,泡了一杯茶雙手奉上,沈絮注意到她十指白淨如蔥,像極他從前狎戲時見過的女人的手指。

王潸然叫了王子骞出來,王子骞驚奇道:“夫子你怎來了?”又左右望了望,“臨清哥哥沒有一起來嗎?”

沈絮笑着拍拍他的頭,“就想着同臨清玩,課業做完了嗎?”

“做完了!王子骞驕傲地說,“夫子布置的文章我昨日回來就寫好了。”

“拿來給我看看。”

王子骞便跑回卧室将文章拿來給沈絮看,沈絮細細看過,贊道:“寫得不錯,只是結尾有些倉促,定時當時急着去玩罷。”

王子骞不好意思地道:“不是急着玩,是姐姐叫我吃飯我才快快寫完的。”

沈絮無奈地搖搖頭,道:“做文章切忌急躁,與其匆匆交稿,不若一氣呵成。”

“知道了,夫子。”王子骞點頭,“姐姐也這樣說過,只不過我總記不住。下一次定不會了。”

沈絮略驚訝地看向始終立在一旁靜聽二人說話的王潸然,“姑娘似乎也懂筆墨之道。”

王潸然道:“從前随爹娘學過一些。”

沈絮贊許道:“王姑娘能這樣教訓子骞,想必于詩書自有心得,難能可貴。”

王潸然笑笑,道:“班門弄斧罷了,夫子才是真才情。”

沈絮想起這回來的目的,對王子骞道:“我來是想同你說一件事,我看過你寫的文章,預備舉薦你參加解試,來這之前,我同鄉長商量過此事,鄉長亦願意保薦你,但看你意下如何。”

王家姐弟二人皆吃驚,王子骞道:“夫子要舉薦我做鄉貢?”

沈絮點頭,“你聰慧伶俐,遠比同屆學生敏睿,若是參加解試,中舉綽綽有餘。”他頓了頓,道:“不過願不願意入仕,還看你的心意。”

王子骞性格單純,才華橫溢,卻非刻意為之,皆蔭了天賦與興趣,平素也如普通九歲孩童一樣好玩,一時突然提出參加科舉,倒真在他意料之外。

他望了姐姐,茫然道:“姐姐,你說呢?”

沈絮失笑,“你自己的意願還要問旁人麽?”

王潸然也道:“這是你自己的事,應當自己拿主意,家裏并不要求你光耀門楣,我只盼你快活自在,至于入仕與否,全在你自己如何考慮。”

王子骞雖天資聰慧,但畢竟只有九歲,莫說仕途,連未來也鮮少考慮,此時陷入迷茫之中,呆呆望了沈絮,半天都不知如何決定。

沈絮道:“你可以慢慢想,左右解試是在冬季,離現在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你想清楚才回複我也不遲。”

王子骞點點頭,一貫天真浪漫的臉上居然也起了一絲凝重,九歲孩子專心苦惱的模樣讓沈絮覺得有趣,又覺得這個孩子能為此苦惱,而不是盲目答應,倒是十分難得。

沈絮喝完茶,起身要走,王潸然把他送到院外。

沈絮道:“方才忘了說,若子骞不願意,叫他不要有負擔,我沒有逼迫他參加的意思,入不入仕在我看來各有利弊,個人選擇罷了,沒有孰優孰劣之分。”

王潸然道:“夫子的話我會同他說。”

沈絮左右望望,問:“怎不見你爹娘,也叫他們不必計較鄉長與我,莫讓子骞做違心之舉。”

王潸然黯然道:“我爹娘去世多年了,不過若他們還在世,必然同夫子想得一樣。”

沈絮訝然道:“抱歉,我不知道你父母……”

王潸然笑笑,“無妨。”

沈絮看着眼前這個女子,越發覺得她堅強可愛,父母去世多年,料想王子骞是她撫養大的,不過豆蔻年華,卻要承擔撫養弟弟的重責,饒是如此,還能這樣侃侃而談,不矜不伐,不難猜測從前必是家教極好。

沈絮道:“我先告辭了,姑娘留步罷。”

王潸然道:“麻煩夫子跑一趟了,辛苦夫子。”

沈絮走遠了,忍不住回頭望一眼,少女仍在院中晾衣,窈窕之姿在早春的暖陽之下,顯得清麗動人。

臨清同沈絮分開後,去了王嬸家。

許久沒來做客,王嬸好不熱情,一定要拉他進來坐一坐,還端出自家做的糕點讓他嘗。

王家最小的女兒才幾個月,躺在王嬸懷裏,眼睛直溜溜望着臨清。臨清好奇,拿手指逗她,小嬰兒伸出軟乎乎的小手握住,堅決不肯松手。

王嬸笑道:“小孩子都喜歡長得漂亮的。”又對懷裏的小嬰兒道:“囡囡,你長大了,給臨清小公子做媳婦好不好啊?”

臨清的臉立刻紅了,“王嬸你說什麽呢,她還這麽小……”

“玩笑話也害羞,真是城裏來的公子。”王嬸道,“你抱抱?”

臨清小心翼翼接過小嬰兒,小嬰兒一落進他懷裏,就眉開眼笑沖着他樂,呀呀喊着,高興得手舞足蹈。

臨清幾乎手忙腳亂,生怕一沒抱好,小嬰兒就從自己懷裏蹦出去了。

要是自己也能養一個就好了,軟乎乎香噴噴的,成日抱着也不會膩。

只可惜自己是個男的,不然……不然那呆子……唉……

王嬸看他微微嘆氣,道:“你同你家相公日後如何打算?兩個男人在一起總生不出孩子,大約只能抱一個回去養罷。”

王嬸永遠都是這樣語出驚人,臨清實在受不了,臉一直紅到脖子,小聲道:“我,我還沒想過這些……”

“總歸要考慮的,都說養兒防老,你們現在互相幫襯,等老了,沒個兒子侍奉膝下,哪日病了都沒人照顧,好生凄涼。”

臨清:“……”

他實在不好意思說我才十六離老大概還有三十幾年,這種事現在考慮會不會太早了……

況且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不是孩子從哪裏來,而是他們根本都還不算夫妻啊……

臨清扶額,忽然覺得小孩子也沒那麽可愛了。

“王嬸,我種下去的種子都死了,你還有多餘的嗎,我同你買一些。”臨清将話題掰回正題。

“種子倒還有,”王嬸道,“啊,不若給你一些苗更好,省得你再守十幾日,萬一再沒活,豈不白白浪費時間?”

“這樣更好,”臨清高興道,“苗容易活。”

王嬸拿了一把稻苗過來,臨清要給錢,王嬸死活不肯要,道:“你家相公教書辛苦,虧得他我家大奎才多識了許多字,一把稻苗就當聊表心意罷。”

臨清推卻不過,只得收了,道:“謝謝王嬸,往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臨清一定義不容辭。”

得了稻苗,臨清去田地插了,看着綠油油的小苗精神奕奕地立在水田裏,心裏不禁想,但願這回能活,若這一塊地能種好,明年就租下一畝來種,兩人吃飯便解決了。

那呆子教書,自己種田,臨清這樣想着,心裏不由溢滿甜蜜。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有個Bug,鄉貢是指參加解試的人,不是指考試。

就不返回去改了,大家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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