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臨清為沈絮做的衣服終于完工了,湖綠細布裁成了春衫,飄逸雅致,衣袖邊用打點繡繡了一圈深綠,迎風而立時,仿若萦繞着一圈蘭草。

臨清的繡功并不好,手都紮破好多次,最後無奈還是請琴晚替自己繡的。其他接合處倒都他自己繡的,只不過不能細看,細看便會看到針腳歪歪扭扭,像一圈難看的蜈蚣。

他将衣服拿給沈絮時,還有些不好意思,怕沈絮會嫌他做得不好,但沈絮很歡喜這件衣服,樣式不同于衣鋪的成衣不說,臨清還給他做了一個內袋,好讓他平素可以放些碎銀子。內襯裏細細繡了個“沈”字,足以看出臨清有多用心。

沈絮當即就穿上讓臨清看,臨清看着自己做的衣服穿在沈絮身上,心裏湧起一股奇異的感受。

臨清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衣袖,“很合身。”

“謝謝。”沈絮微笑道,“辛苦你了。”

臨清臉紅道:“這下總不說我偏心了。”

沈絮看着他微垂的眼眸,心生感慨。這身衣服的質地遠好過臨清給自己做的那套,之前說要添置衣裳,也是為了讓他不失體面,家裏的髒活累活臨清一人包攬,很少訴苦。沈絮從前做少爺時,享受慣了下人的伺候,但如今他也明白,他不再是沈府的少爺,而只是一個家道中落的普通百姓,和臨清在地位上不再有上下之分。

但臨清卻始終将當做少爺一樣伺候着,沈絮心裏并不好受。

那些瑣屑家務,沈絮本身是不願沾手的,起先臨清做了,他還不覺得有什麽,只是相處了一段時日下來,他慢慢接受了自己淪為平民的現實,再看臨清任勞任怨,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兒了。

光是買衣服,臨清都把好的留給他,自己卻能省則省。兩人這樣的相處方式,總讓他于心不忍。

臨清沒虧他沒欠他,實在沒有必要對他這樣好。

沈絮不由道:“我已經不是沈少爺了,穿粗布就好。”

臨清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沈絮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我要去王子骞家裏一趟,上回同他提過舉薦的事,他昨日放學後約我今日過去相談。”

臨清點頭,覺得沈絮教了快兩個月的書,總算有點夫子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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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罷,路上小心,早些回來。”

王潸然做了午飯請沈絮過來吃,王子骞拉着沈絮的手,熱情地拖着他坐下,“夫子你嘗嘗我姐姐做的梅幹肉,可好吃了!”

王潸然笑道:“粗茶淡飯罷了,夫子不嫌棄就好。”

沈絮道:“叨擾了。”

王子骞道:“夫子你怎麽沒帶哥哥過來?”

沈絮拍拍王子骞的頭,佯怒道:“就想着玩。你不老實,叫我過來商量舉薦的事,我便沒帶他一起。”

王子骞吐吐舌頭,“我哪裏不老實了,我叫夫子來本就是想說鄉試之事,順便吃個飯罷了。”

王潸然笑道:“好了好了,想請夫子來吃飯,就該和夫子說清楚,還敢同夫子頂嘴。”

“姐姐你怎也向着夫子?”

“我只向着有理之人。”

沈絮在學堂對一衆學生很是親近,再加上臨清時不時過來和學生玩耍,一幫小孩對兩人皆不畏懼,反而親近得很,以是王子骞才敢同沈絮玩笑。

王潸然道:“夫子舉筷吧,別光顧着說話,忘了吃菜了。”

沈絮點頭,三人圍着木桌開始吃午飯。

王子骞與沈絮不時讨論《禮記》中的句子,一頓飯倒也吃得愉快,不過讓沈絮意外的是,身為女子的王潸然偶爾也能插上幾句話,且見解獨到,不由愈發讓沈絮刮目相看。

吃過飯,王子骞本來笑容開朗的臉上突然浮上幾絲嚴肅,他沉聲道:“夫子,我決定了,我想參加鄉試。”

沈絮點頭,“你決定了,我便找鄉長替你寫舉薦信,過幾日就送去鎮裏,讓縣老爺過目。”

正在泡茶的王潸然不免驚異道:“子骞,你真想好了?”

關于鄉試的事,自那日沈絮離開後,王子骞沒有再同姐姐商量過,一個人想了二十來日,終于下定決心,決定參加科舉。

王子骞點頭道:“姐姐為我辛苦多年,我想回報姐姐。況且夫子說我有能力及第,我也想看看自己到底幾斤幾兩。”頓了頓,複道:“人人都說長安繁華,才子雲集,我……我想去那裏看一看。”

王潸然望了他半晌,輕嘆道:“男兒志在四方,你想出去游歷,姐姐不攔你,只希望你莫萬事以功名為重,失了自己的本心。”

王子骞道:“姐姐的話,子骞記住了。”

沈絮聽着姐弟二人的對話,覺得王家來歷必不簡單,普通百姓,哪個不求榮華富貴,能有科舉的機會,必然歡天喜地,期盼一朝出人頭地,來日衣錦還鄉,而王潸然卻告誡王子骞不要為名利所惑,實在不像普通村人會悟得的道理。

或許也是個沒落大家之後,然沈絮不願多問,笑道:“還是莫存負擔,權當一次經歷,眼下之事,是專心備考。”

王子骞點頭,“夫子說的是,子骞從今日開始便更加努力念書。”

沈絮摸摸他的頭,“有問題便來問我,不要逼自己太緊。”

王子骞握了握拳頭,舉薦背後要承擔的風險,他是知道的,夫子與鄉長願意給自己機會,他自然想要盡力回報這份知遇之恩。

“子骞知道了。”

沈絮笑笑,“想和臨清玩,可以到我家來,臨清的手藝雖然比不上你姐姐,但還是可以吃的。”他看了眼王潸然,邀請的話滑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畢竟對方是個待字閨中的女子,邀請對方做客,不免徒增流言。

告別王家姐弟,沈絮回了家。

臨清下午無事,趴在臨窗的桌子上練字,小兔子被他放在桌上,正窩成一團眯眼打盹。

看到沈絮進屋來,臨清急忙把寫的字藏到身後,“你,你回來了。”

沈絮往他身後看,“在做什麽?”

“沒什麽。”臨清急急收了筆墨紙硯,“你去了好久,中午吃過飯沒?”

“吃過了,”沈絮有些乏,躺到床上,随口道:“子骞決定參加鄉試了。”

“真的?太好了,以他的才學,肯定可以考上。”

沈絮側卧在床上,閑閑看着臨清,不知怎的,他覺得這段時間兩人似乎不像剛來時那樣鬥嘴或鬧矛盾了,或者應該說兩人似乎已經習慣了現下的生活,他教書為生,臨清則種菜耕地包攬家務,話說的主題也是圍繞家長裏短、瑣屑日常,很少再去想起從前。

沈絮有時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教書很多年了,他現在每日思考的,大多都是學生如何、課時如何,或者衣服花了多少錢、束修還剩多少。

他為自己的改變感到驚訝,從前鮮衣怒馬的日子仿佛遠到天際,是另一個人的記憶了一般。

和臨清一起生活,似乎也還不錯?

如果臨清是個女子,自己說不定都喜歡上他了吧。在這小小山村裏,雖說民風淳樸百姓善良,可到底只是不識大字的白丁,沈絮與他們實在找不到共同話題。在這樣的環境裏,身邊有一個和自己有相同經歷、能和自己說得上話的人,沈絮想,換做誰,都會不知不覺對這個人産生好感吧。

只可惜臨清不是女子,再親近,也沒辦法填補枕邊人的位置。沈絮不由想起那日的春夢,想到自己居然對臨清做出那樣逾禮的舉動,沈絮老臉汗顏。

飽暖思淫欲,如今溫飽問題算是勉強解決了,腦海裏就不自覺地起了绮念。如果有個知情知趣、又有修養的女子在身邊就好了——

沈絮這樣想着,不知怎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個踮腳晾衣服的窈窕身影。他怔了一下,随即甩甩頭,暗道自己真是荒唐。

憩日過去,沈絮複去學堂授課。臨清再來送飯時,王子謙拽了他的衣角道:“哥哥我放學後可以去你家玩嗎?夫子說我想找你玩,可以去你家裏。”

臨清拍拍他的頭,溫聲道:“可以啊。你請夫子吃飯,這回換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王子骞高興道:“好!”想了想,又道:“我可以讓姐姐一起來嗎?”

臨清愣了一下,沈絮沒有和他說過王子骞還有個姐姐,“可以啊。”說完又覺得有些奇怪,按理應是邀請王家父母過來作為回禮,怎麽王子骞卻只說了姐姐呢?

他将要說出心裏的疑惑,王子骞已經揮手跑遠了,“謝謝哥哥!我回家吃午飯了,晚上見!”

臨清“哎”了一聲,帶着疑問提着食籃往側屋去。

吃飯的時候,臨清把宴請王子骞的事告訴了沈絮,忍不住道:“他有個姐姐?似乎也會來,但不知父母……”

沈絮頓了一下,将王子骞家裏的情況同他說了。

臨清驚訝不已,自己與沈絮皆是男子,初來陸山村時還為生計發愁,王潸然一介弱女子,卻要撫養弟弟,想是何等艱難。

臨清感慨道:“幸好子骞聰穎上進,來日若能中舉,他們姐弟便不必再受苦了。”

沈絮喟嘆一聲,“但願如此。”忽而自嘲道:“你跟着我卻是沒什麽指望了。”

臨清一愣,皺眉道:“我本也沒有圖你什麽,我就算一個人也不至于餓死。”

沈絮笑道:“也是,不是你肯搭濟我,我也不能活到現在。”

“我不是這個意思——”臨清急聲道,咬咬嘴唇,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算了,還說這些做什麽,好好過日子就行了。”

他跟着沈絮、幫沈絮,從來不是圖名圖利,只是單純想要留在這個人身邊。他怕沈絮自怨自艾,覺得矮人一等,但心裏話又實在說不出口,只得作罷。

沈絮看着臨清的腦袋尖兒,忍不住想,如果真要在這裏生活一輩子,總不能叫人一直守着自己辛苦度日吧。

不過眼下想這些似乎還太早,還是先将日子穩定下來再去思考其他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想推翻重寫……本來想寫個妖孽腹黑受的,被關了一年所以心理變态了的那種……可是怎麽寫成了傲嬌純情受咧……

古文果然很苦手啊……想寫現代文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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