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王子骞與王潸然提着一些蔬果過來時,臨清正在廚房炒菜,煙熏火燎的,只聽到堂屋裏傳來王子骞清朗的聲音和女子溫柔的問好聲,似乎說的是“沈夫子好,叨擾了”之類。

王子骞奔進竈間,高興地喚臨清:“小哥哥!”

臨清被柴火撩起的煙嗆得直咳嗽,昨日晚間下過一場雨,柴房屋頂不知什麽時候破了個洞,把柴都淋濕了,今日做飯才這樣狼狽。

“你莫過來,這裏煙大。”臨清擺手道。

王子骞顯然也被煙氣嗆到了,捂着鼻唇,皺眉道:“小哥哥,你怎麽弄了一屋子的煙。”

臨清無暇解釋,急着趕緊炒完菜好把火熄了。

這時卻聽到一個陌生的女子聲音道:“濕柴生煙,子骞你去家裏抱些幹柴過來。”

王子骞應聲去了,臨清往那聲音看去,是一個妙齡女子,與自己差不多半年紀,面容清秀,身姿窈窕,想必是王子骞口中的姐姐了。

臨清赧然道:“柴房漏雨,打濕了柴,讓你們看笑話了。”

王潸然笑笑,走過去拾起臨清用來引火的幹草,往竈裏扔了些,又撿起蒲扇往火裏扇風。

臨清大驚道:“怎敢勞客人動手,快放下去外頭坐着罷,沈絮,沈絮,你怎不招呼客人?”

王潸然笑道:“沒有關系,子骞得夫子栽培,我不過順手生個火,小公子不必同我客氣。”

沈絮聞言探進一個腦袋,看到王潸然鑽進廚房幫臨清準備晚膳,也是驚訝不已,将要勸阻,王潸然已攔了他的話,道:“裏頭煙大,夫子去外頭坐着吧,別熏着眼睛耽誤讀書。”

沈絮一怔,竟也乖乖去了。

臨清看向王潸然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訝然,他與王潸然素未謀面,可一見面,對方卻親近得這樣自然,連對着沈絮說話也仿似認識多年的老朋友那樣随性,臨清覺得欣喜的同時,又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但這種不安從何而來,他卻又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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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潸然替他扇了一會兒火,火苗慢慢旺了,煙小了下來,臨清這才有機會開口同她說幾句話。

“謝謝。”臨清小聲道,正準備往鍋裏放油,王潸然忽然“哎”了一聲。

臨清不解地看向她,王潸然笑着解釋道:“煎過魚最好涮一下鍋,不然魚腥味沾到下一道菜上就不好了。”

臨清當了幾個月的家,卻還是不甚娴熟,現在又是春耕時節,家家戶戶都早出晚歸犁田耕地,他也不好老去請教王嬸,耽誤別人幹活,以是在這些小事上總有疏忽。得王潸然提醒,臨清不禁羞愧道:“還有這樣的說話,我從來都不知道……”

王潸然也不是刻意顯擺,只是單純好心提醒,笑道:“我以前也不知道,每次煎過魚就直接炒青菜,子骞總嫌青菜不好吃,我琢磨了很久都不知原因,還是隔壁大嬸告訴我但凡有魚,都要洗一遍鍋才能做別的菜。”她看着臨清,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

臨清忽然理解王子骞那樣單純可愛是從哪裏來的了。

王潸然待人恭敬有禮,卻又不過分自謙,言談舉止有度,卻又親近自然。陸山村雖不大,但也有好幾百戶人,虧了王嬸的八卦,如今怕是無人不知他是沈絮的男夫人,那些村民雖熱情好客,但畢竟沒有見過世面,總忍不住拿好奇的眼光去看臨清,猜想男子與男子究竟是怎麽個過日子法。王潸然卻不一樣,她從進來到現在,目光都是真誠而不探究的,只拿臨清當個普通人對待,臨清才同她相處一會兒,就已經忍不住拿她當朋友了。

這樣想着,他對王潸然露出了個憨憨的笑臉。

王子骞抱着一摞幹木柴回來了,跑得小臉上起了一層細汗。王潸然從懷裏掏出手絹替他擦去,讓他放下柴,去堂屋同沈絮請教學問。

王子骞眼巴巴看着臨清,還指望和小哥哥玩,王潸然沉下臉道:“放學後一個時辰的溫書你可是忘了?讀書貴在持之以恒,不過出來叨擾一頓飯,你的心就野了?莫說鄉試,你這樣的性子叫鄉長看到了,舉薦信都不會給你寫。”

王子骞扁扁嘴,低着頭道:“子骞知道了。”

看着小孩兒委屈地出去了,臨清忍不住道:“下午剛學過,現在玩會兒不妨事吧……”

王潸然道:“學而時習之,正是因為剛學過,所以要及時溫習才不會學過就忘。”笑了笑,又道:“弟弟從小好玩,我現在不多管着些他,只怕耽誤他将來。功名是其次,養成懶惰好玩的性子,就是毀一生的害處。”

臨清心中震動,只覺得這個十六歲的少女說起弟弟的事來,神情、話語都宛如人母,說不出的威嚴。

王潸然嘆道:“難得夫子看重他,不敢叫子骞辜負夫子教導。”

臨清心道,你口中的夫子比他學生還要懶惰好玩咧……

又想,我要是有你一半威嚴就好了,不至于總被那呆子氣得啞口無言。

兩人閑聊着,晚飯做好了。

四人圍了桌子坐下,小兔子被臨清拿繩子圈在桌邊,王子骞黏着臨清,要與他坐一塊兒,于是王潸然坐在了王子骞與沈絮的中間。

飯桌之上,王子骞不停同臨清說話,兩人又湊到一起逗兔子,王潸然不免想要喝斥他食不言寝不語,莫要在主人家失禮。奈何臨清也跟着王子骞鬧在一塊兒,王潸然若要喝斥弟弟,則會将臨清一道訓進去,張了張嘴,到底只能無奈地搖搖頭,對沈絮道:“夫子見諒。”

沈絮笑道:“無妨,家宴而已,随意就好。莫說子骞,臨清也是個半大小孩,兩人願意玩到一起,就随他們去罷。”

臨清聽他這樣說自己,不由臉紅,瞪了沈絮一眼,小聲嘟哝:“你才半大小孩呢。”

沈絮但笑不語,對王潸然露出一個“看罷,我說得沒錯罷”的表情。

王潸然也繃不住掩袖輕笑,大抵覺得臨清這樣單純的少年很可愛。

臨清覺得受了沈絮戲弄,低下頭同王子骞說話,懶得理他,那兩人也不再管這頭,開始聊起各自讀過的書。

這一聊,沈絮不免大嘆王潸然才思敏捷,不僅飽讀詩書,更能據此提出自己的觀點,不附和主流,也不标新立異,而是能夠就自己的主張舉出許多例證,叫沈絮驚嘆。

兩人聊得投機,大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

臨清偶爾擡頭,瞟見兩人交談甚歡,沈絮更是神采飛揚,好不興奮,心裏不由一緊,眼眸也暗了些。

這呆子到底還是喜歡與王潸然這樣的人說話罷,自己才學空空,只能同王子骞這樣年齡的玩到一塊,難怪沈絮說自己是個半大的孩子。

恐怕在那人眼裏,從來不曾把自己當做一個可能喜歡的對象。就好比大人對着孩子,絕不可能産生愛慕之情一樣。

臨清難免失落。

他怔怔想,王潸然這樣聰慧有才善識人意,又是個正當妙齡的女子,沈絮會喜歡上她嗎……

沒道理不喜歡罷,從前沈府明雪院裏的那些女子,各個都是做得詩唱得曲又生就一副好面貌,沈絮有了一個還不知足,巴巴養了一院子。那樣風流的本性,來這陸山村才短短四個月,不可能改得了罷。

那呆子現在又能教書了,用錢不靠自己了,那些瑣碎家務,王潸然顯然比自己更能幹,沈絮沒任何理由選自己而不要那樣好的女子。

他要是真喜歡王潸然了怎麽辦?自己該去哪裏?走嗎?

臨清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攪得食欲全無,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明明還只是第一次見到對方,但只是看到沈絮同她聊得甚歡,臨清心裏就止不住的難過。

說到底,只是因為沈絮從來沒有這樣對過他。

他抓不住沈絮的心,也不敢叫他知道自己的心,所以才一見沈絮同誰走得近了些,就生出惶恐不安,生怕沈絮撇下他不要了。

他呆呆望着兔子,覺得自己的眼淚都要下來了,才知道自己竟這樣喜歡沈絮,連看他對別人露出高興樣子都覺得難過。

王子骞摸着兔子的毛,忽然感到一滴冰涼的水滴到他手上,驚訝地擡頭,“小哥哥,你怎麽哭了?”

臨清忙擡手擦眼睛,“辣子弄到眼睛裏了,我去打水洗洗。”

說罷,便逃跑似的起身去了廚房。

那頭沈絮還在與王潸然讨論《孟子》裏的一句話,餘光瞟見臨清離席,于是問:“臨清去哪裏了?”

王子骞道:“他被辣子辣了眼睛,到後面洗去了。”

沈絮看看桌上的菜肴,江南人吃得清淡,只有一條紅燒魚放了一點辣子,幾乎可以忽略,臨清從哪裏辣到眼睛?

王潸然望一眼廚房的方向,福至心靈般動了動眼眸。

吃過飯,沈絮與臨清帶二人參觀了一番後院,王潸然對臨清能種出菜來感到很驚訝,又教他在旁邊立幾根杆子,方便葫蘆藤以後纏繞攀爬。

看着天色晚了,王潸然帶着王子骞告辭,沈絮看着二人離去的背影好久,才收回目光,對着落日晚霞喟嘆一聲。

好久沒有同人聊得這樣暢快了,在這鄉間的幾月時間裏,終于遇到一個志同道合之人,沈絮心中的感慨不言而喻。

柳玉郎自然也是聊得來的好友,無奈對方比他更似纨绔,往往聊不得幾句正經的,話題便往床弟之事去了。王潸然則是可以真正探讨學問之人,沈絮與她聊過後,越發好奇這一家的身世了。

轉過身,卻看到臨清立在院裏,一雙濕漉漉的眸子不知為何充滿了委屈與落寞。

沈絮怔愣之時,還沒摸清頭緒,臨清已經扭身進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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