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進入六月,天氣熱了起來,夜裏兩人擠在一張床上,都睡得不甚安穩。冬日好在可以靠近些取暖,夏日将近,一個人睡着都嫌熱,何況還是那樣厚的被子。
臨清取了銀子,打算去鎮子買兩床薄被,又琢磨着要不請木匠再做一張床。要做床就得再有一間房,要多一間房就得再請泥瓦匠,算來算去,實在是一筆不小的花費,臨清摸摸僅剩的幾兩銀子,只得作罷。
也不知做了什麽,銀子那樣容易花,實在就做了幾件新衣,買一些紙墨,米沒了要買怕那呆子吃不慣粗糧,肉也不曾斷過只恐他教書辛苦累了瘦了……
如此一算,可不耗錢!
沈絮教書的束修有限,臨清只想着不短吃穿,不知不覺,原本就沒多少的存銀如今都快見底了。
臨清猶豫了,實在舍不得花錢買薄被。
琴晚在外頭喚他,“好了麽,再不走又要晚了。”
臨清咬咬牙,還是帶上銀子,鎖好抽屜出去了。
晚上睡不好,白日教書就會沒精神,沒精神就教不好,教不好就會丢了這份活。臨清為自己找着借口。
琴晚要去鎮裏送帕子。他平日閑在家中,以紡紗為業,還繡些帕子,一并拿去鎮裏賣,倒也能賺着些家計。柳玉郎的俸祿不算豐厚但也足以過日子,不必靠琴晚來維持生活,以是琴晚做做停停,興致來了才去鎮裏接些活。
兩人走在路上,臨清還在思索銀子的事,琴晚見他心不在焉的,便問:“你在想什麽?我同你說話呢。”
臨清憂心忡忡道:“你說我能做些什麽掙錢呢?”
“缺錢了?沈呆子的束修呢?”
臨清點頭,“束修又不多,都是蔬果、肉脯之類,沒幾個現錢。”
“這樣不好?三餐不曾短你的,你要錢做什麽?”
臨清一樣一樣給他數,數到最後,琴晚忍不住掐他的臉,恨恨道:“你當那呆子還是蘇州城的少爺啊,花錢這樣奢侈,活該沒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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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清委屈道:“都是要用的東西……”
琴晚翻白眼,“我同柳玉郎剛逃出來時,每日吃糠咽菜,一件衣服穿到髒都不敢洗,一個多月都不曾沾葷腥。你們倒好,天天不離肉,到底是落難還是來銷假的。”
臨清被他一通數落,也生了慚愧,覺得自己實在太不會持家了。
琴晚一路給他傳授經驗,說得眉飛色舞口幹舌燥,臨清聽得腦袋都暈了,心想還是快些掙到錢吧,這樣守財奴的手段實在學不來。
到了鎮裏,臨清先陪琴晚去賣帕子。
鋪子裏的老板娘看到琴晚來了,立刻笑開了花。琴晚繡的帕子都是從前在揚州勾欄院裏學來的花式,在這偏遠小鎮子裏成了新奇貨,不知道多受歡迎,小姐們都争着要買,只可惜柳玉郎謀了活計之後,琴晚懶了不少,帕子十天都難得秀好一條,物以稀為貴,倒成了人人哄搶的物什了。
琴晚若是個有志向的,大概會抓住這樣的商機好好開展一番生意,遺憾他從來都沒有什麽大志向,能得一心人,便叫他知足了。再說兩人不可能有後,賺再多銀子将來留給誰呢?
老板娘解開琴晚帶的包袱,一條條拿出來看,邊看邊啧啧稱嘆:“小公子真是好手藝,鎮裏的繡娘都繡不出這樣精致的圖紋來。看看這條,上面的鯉魚這樣靈氣,好像要躍出來似的。”一條條誇過去,最後嘆息道:“小公子若能多繡些就好了,鎮上的姑娘都巴巴等着要買你的帕子,可惜每次都只有四五條,買不到的人天天來問幾日還有。”
琴晚懶洋洋道:“繡帕子太費眼睛,累得很。”
臨清在心裏道,哪裏累,分明是懶。
老板娘笑眯眯道:“小公子嫌自己繡帕子累,不若收幾個徒弟,教會了繡娘,不就可以讓她們去做辛苦活,小公子休息就行了。”
琴晚瞥她一眼,“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老板娘你便诓我罷。”
老板娘讪讪笑笑,轉了話頭又去誇帕子了。
幾條帕子買了不少銅錢,臨清盯着琴晚手裏頗有分量的錢袋,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琴晚眯眼,“怎麽,想學?”
臨清點頭,立刻又搖頭,“不想學。”
“想學我便教你,你又不是外人。”琴晚淡淡道,“再說你手那麽笨,我還怕你斷我財路不成?”
臨清真不知道該感激還是該發飙。
又陪臨清去買被子。
臨清挑來挑去,怎麽也拿不定主意,喜歡的那一床價格太貴,便宜的又看不上,臨清猶豫不決,嘴裏碎碎念個不停。
琴晚看不下去,直接抱起臨清看上的那一床,走到老板面前,“我買兩床,老板算便宜些吧。”
臨清目瞪口呆看着琴晚同老板讨價還價,舌戰群儒的架勢,居然真的把價格講下來了。
出了鋪子,臨清依然暈乎着沒回過神來。
琴晚沒好氣道:“你這樣怎麽不花錢快,買東西要講價,不要傻乎乎的人家說多少就給多少。”
臨清呆呆點頭,覺得自己還有許多要同琴晚學習。
發怔之際,琴晚已經把他拽到縣衙門口了。
臨清不解道:“來這裏做什麽?”
琴晚道:“要柳玉郎請我倆吃飯,看他還收沒收劉小姐的帕子。哼,繡得那樣難看,也好意思拿出手。”
臨清:“……”
嗯,這裏有一個光會教訓別人自己卻小氣兮兮的人。
琴晚讓守門的進去通報,不一會兒柳玉郎果然出來了,驚奇道:“不說今日要去找臨清嗎,怎到這裏來了。”
琴晚道:“你怕我壞了你同劉小姐的約會麽?”
柳玉郎苦笑道:“又說玩笑話,正巧在和周大哥開小竈,一起來吧。”
二人跟着柳玉郎從側門進了後院,周勉正在柳玉郎處同他喝酒,見到臨清來了,眼前頓時一亮,站起來道:“快過來一起吃。”
臨清笑笑,“周大哥。”
柳玉郎搬了兩把凳子過來,幾人圍着院中間臨時搬來的木桌坐了,桌上擺着外頭買來的鹵味、涼菜和馄饨,本是兩人在私聚,現在多了兩人,周勉便又跑出去提了一些吃食回來。
柳玉郎見琴晚一副饞貓模樣,不禁笑道:“你定是有千裏眼,知道我這加菜了,便來湊熱鬧。”
“你吃肉喝酒,扔我在家裏青菜咽飯,還敢這樣理直氣壯。”琴晚白他。
柳玉郎沖周勉笑道:“管教不嚴,見笑了。”
琴晚嘟哝:“誰管誰啊。”
周勉對二人的關系已習以為常,笑道:“弟妹伶俐得很,賢弟招架得住否?”
柳玉郎苦笑道:“招架不住也只能硬着頭皮接招啊。”
琴晚搶走他碗裏的鹵豬耳,哼道:“那你便去找個招架得住的過好了。”
周勉大笑,柳玉郎一貫潇灑的神色也染上幾分尴尬。
臨清看他們這樣自然地說笑,眼裏浮起一抹羨慕之意。
周勉忽然道:“許久不見臨清,怎麽瘦了?”
臨清摸摸自己的臉,“沒有吧……”
琴晚悠悠道:“最是相思害人苦喲。”
臨清在桌下拼命踩他,小聲道:“你別亂說。”
周勉夾了一塊白斬雞放到臨清碗裏,溫聲道:“多吃些。”
“謝謝。”臨清也不知道他聽到琴晚的話沒有,不敢擡頭看。
琴晚眼珠一轉,忽然道:“周大哥,你這樣好的人,怎麽還獨身一人呢?”
柳玉郎道:“琴晚。”
“無妨。”周勉擺手,笑道:“沒有遇上屬意的,便自己一個人了。”
“那周大哥屬意怎樣的人呢?”
周勉似有若無地看了臨清一眼,淡淡道:“合得來的。”
“只要合得來,不論年紀家世麽?”
“兩心相悅就可,其他都是身外物。”
“周大哥若找到那個兩心相悅的人,會如何待他呢?”
周勉正色道:“愛他保他,不叫他受委屈,他要的都給他,終我一生,不離不棄。”
“哦——”琴晚拖着長長的尾音,忽然抱住臨清,“周大哥真是好男人呢。”
臨清滿臉通紅,尴尬不已,僵僵點頭,“嗯……”
“不知誰有這樣的好運,得周大哥垂愛。”琴晚嘆息道。
周勉但笑不語。
柳玉郎哪裏看不出琴晚是在戲弄臨清,夾了一筷子堵住琴晚的嘴,“自己三天兩頭疑心我都疑心不過來,還有空管到別人頭上去了。”
琴晚憤憤不平,舉拳怒道:“你抵得上周大哥一半,我才不費這心來疑心你。”
柳玉郎讨饒道:“是了是了,都是我不争氣,委屈你下嫁了。”
臨清含笑看二人插科打诨,不經意轉頭,卻看到周勉定睛望着自己。
沒由來一陣心慌,趕緊低下頭拼命往嘴裏扒馄饨。
讨了一頓白食,琴晚一落筷子就往柳玉郎屋裏鑽,說要看他是不是藏了女人的帕子。
柳玉郎只得任他胡鬧,無奈跟進去。
外頭剩了臨清與周勉,臨清竟有些局促。
周勉道:“你進來過得不好麽,瘦了一圈,若有困難,當向我開口。”
臨清連忙搖頭,“吃穿都不曾有短。”
“那便是沈絮待你不好?”
臨清一驚,怔怔望了周勉。
周勉淡淡笑了笑,“我猜你屬意他,原來沒有猜錯。”
臨清的臉紅到發燙,羞愧地移開視線。他不知道周勉是怎樣猜到的,也不敢問。
“他待你不好,為何還要跟着他?”周勉心疼地問。
臨清低下頭,抿着嘴唇沉默。
半晌,周勉嘆了一口氣,“原是你自己的事,我多問了。”
臨清慌忙道:“不,沒有……我……對不起,周大哥……”
周勉看着他,眼裏滿是疼惜,苦笑道:“你道歉做什麽?”
臨清只會搖頭,他覺得自己瞞了周勉,心裏很愧疚,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表達。
周勉伸手摸摸他的頭,嘆道:“罷了。”
“柳大哥。”女子的聲音忽然響起,人随着聲音一道進了院裏。
“咦,表哥,柳大哥呢?”劉婉婉四下張望。
周勉咳嗽一聲,飛快對臨清做了個無奈的表情,臨清一愣,被周勉調皮的一面逗笑了。
周勉道:“你怎又亂跑出來,舅舅知道看怎麽罰你。”
劉婉婉撇撇嘴,“他出門了我才跑出來的,都怪表哥你亂告狀,不然爹怎麽會禁我的足。”
上回琴晚撞見劉婉婉贈柳玉郎帕子,周勉事後同縣老爺說柳玉郎已有家室,婉婉這樣示意,叫人為難又有損女子名譽,縣老爺聽了,便不再許劉婉婉往柳玉郎院裏去。不過劉婉婉不知琴晚就是柳玉郎妻子,暗自以為柳玉郎的夫人必是某個粗鄙村婦,勢要讓柳玉郎入劉家門,才不算折辱了才俊。
這些曲折臨清從琴晚那裏多少聽過,此時對着這個琴晚口中的“不知羞的悍婦”,頗是有些坐立不安。
好在劉婉婉的眼睛根本沒有看到他這裏來,一心想要尋柳玉郎。
周勉起身想把她勸回去,“還不回房去,我告了一次狀,便能告第二次狀。”
劉婉婉怒道:“表哥你怎麽總向着外人,不替我着想便罷了,還要過來阻攔。”
“我便是為你着想才攔你,你硬要拆人姻緣做什麽?”
“我就是喜歡柳公子,你們管不到我!”
臨清連忙移開視線,心道琴晚說得沒錯,這個女子真的很兇悍啊!
“胡鬧!”周勉吼道,“女子家怎這樣不知羞恥!”
臨清拼命點頭,沒錯沒錯。
劉婉婉傷心道:“憑什麽男子喜歡人就可以大膽追求,女子便要藏着掖着?”
臨清又心軟了,覺得她說的也對。
周勉道:“你喜歡他,也要看他喜不喜歡你。他與結發好生過日子,你偏要插一腳進去,你高興了,人家高興麽?”
臨清立刻點頭,嗯嗯說得對。
劉婉婉道:“那也是我與柳公子之間的事,他不喜歡我,也該他來同我說,表哥你橫加阻攔難道不可惡?”
好像說得也對啊……臨清徹底暈乎了,雙眼冒圈圈。
周勉硬聲道:“總之你必須回房,不許再來柳玉郎院裏。”
劉婉婉憤聲道:“我偏要來!”
兩廂争執,就聽到柳玉郎的聲音從屋裏傳來,“臨清,我這有一把琴,你試試手?”
臨清心裏一個咯噔。
劉婉婉掙脫周勉的鉗制,歡快地奔過去:“柳大哥!”
周勉與臨清面面相觑,同時露出一個慘不忍睹的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終于戰勝拖延症了!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