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臨沅快步走過來,握住臨清的手,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真的是你!”
臨清傻傻望着師兄,許久都沒從這意料之外的重逢裏回過神來。
自他離開師門,已經兩年時光,記憶裏的故人高了瘦了,越發清俊磊落,明明還是同一張臉,臨清卻快要認不出了。
臨沅激動道:“我聽到沈府抄家的消息,就一直在尋你,可晚了一步,怎麽也打聽不到你的消息,師傅很為你擔心,天天念着你如何了。今日竟能在這裏遇到你,真是上天給的緣分。”
小時候雖然沒少欺負過這個師弟,但到底師承一脈,臨清被擡去沈府時,師傅都氣病了,一衆同門也是義憤填膺,無奈寄人籬下,只能眼睜睜看着臨清被人折辱。後來聽說沈府沒落了,師門上下都為臨清擔憂,只是事情來得突然,還沒來得及打聽,人已經沒了蹤跡。這半年裏,臨沅沒有哪一日不念着這個小師弟,怕他被賣去做奴做婢,但他能出來打聽的功夫有限,以是久久沒有得知臨清的下落。
如今見了,臨沅感動得眼眶都紅了。小師弟瘦了憔悴了,穿得又這樣樸素,全身上下只有頭上那根玉簪見得人,實在無法不叫臨沅心中凄苦。
臨清的眼淚也慢慢出來了,他在這世界上,最親的人便是這幫師兄師姐還有師傅了,此時見了故人,這兩年多受的委屈便像找到了傾訴的對象,一股腦全湧上來。臨清鼻子一酸,撲進臨沅的懷裏,嗚嗚哭起來。
臨沅被他哭得心都要碎了,想到小師弟受了許多苦,臨沅心裏難受極了。
臨清哽咽道:“師兄,師兄……”
臨沅緊緊抱着他,小時候糯米團子一樣乖巧可愛的小人兒,盡管也被這個使喚去燒水那個使喚去洗衣,可依然是大家疼愛的寶貝,練習的空當,每個人都願意抱在手裏逗一逗。被大家保護着長大的臨清,怎麽就吃了這樣多的苦呢?
臨清漸漸收了眼淚,從臨沅懷裏掙出來,紅着眼睛一雙眼睛,像雪白的兔子一樣委屈。
臨沅問他:“你去了哪裏?我怎麽找你也找不到。”
“我和沈少爺在陸山村落了腳,現在就住在那裏。”
臨沅不用問,光是摩挲着臨清粗糙的手指,就知道他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我真後悔當時沒去同張少爺求情,讓他留下你。”臨沅咬牙道。
臨清黯然道:“你去求情,張少爺也不會聽,我們這樣的人,命運從來都是握在別人手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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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沅聽到這話,心裏一片苦澀。他們雖是琴師,可養着他們的卻是張家少爺,張瀾願意把他們送給誰,他們都無力反抗。比起家寵,他們并好不到哪裏去。臨清之後,陸續又被送走了幾個,臨沅再扼腕,也左右不了半分。
“你同我回張家,我求少爺留下你,我既重遇到你,必不會再叫你流落在外。”臨沅堅決道。
臨清搖搖頭,“我……我沒有面目回去,沒有臉見師傅……”
“當年我沒留住你,遺憾至今,今日無論如何不會再放你受苦,你跟我回去,師兄定要讓少爺把你留下。”
“我……”臨清心裏既感動又心酸,離開師門近兩年,他對師傅、師兄師姐的想念從未減淡,日夜盼着能再見一面,有時晚上做夢都夢到從前學琴的日子,醒來時眼淚打濕了臉龐。
可真遇到了,他卻又不敢見了。
近鄉情怯。
他怕以這副狼狽的樣子再見師傅,怕他們問起他與沈絮,怕他們會看不起自己,怕他們露出同情的神色。
他像一顆被丢棄的棋子,在外頭淋了雨沾了泥,再拿回去也湊不成一幅棋了。
臨清輕輕搖頭,“師兄,謝謝你的好意,臨清心領了。我……不想回去……”
“臨清——”
“但我确實要去一趟張家,既然在這裏遇到師兄,便麻煩師兄帶我去一趟張府,替我通報一聲張少爺,沈少爺有事相求,望他顧念舊日情誼,能夠見我一面。”
臨沅定定望他半晌,知他從小性格倔強,一時半會定勸不動,不如先把人哄回張家,看師傅他們能不能把臨清勸住。
臨沅點頭道:“好,我現在就帶你去見張少爺。”
一路上,臨沅不斷詢問他的情況,臨清簡略跟他說了,并告訴他自己這次來的目的,臨沅又感慨又難過,為小師弟這般颠沛流離心疼不已。
到了張府,臨清又有些邁不動步子,但為了沈絮的囑托,還是咬牙同臨沅進去了。
張瀾正在家中納涼,張家做的絲綢生意,如今正是收蠶絲的時節,絲棧忙得人人只恨少生了兩雙手,張瀾這個纨绔少爺卻悠哉坐于自己庭中,喝着冰鎮梅汁,手捧一卷傳奇演義,好不快活。
聽得臨沅求見,張瀾立馬扔了書奔過去。
臨沅牽着臨清立在前堂,臨清有些緊張,手心都出汗了,臨沅卻不嫌棄,依舊握着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擔心。
“臨沅!”張瀾一陣風似的奔過來,臉上喜氣洋洋的,這位冷美人願意主動找自己,倒還是頭一回。
跑近了,張瀾止了腳步,看到臨沅牽着個清秀的小公子,正在擦他頭上的汗,眼裏盡是溫柔。張瀾抿了抿嘴,有些不高興。
他整整衣服,慢慢踱過去,預備拿出些少爺架子來。
“你找我?”
臨沅聽到他的聲音,連忙拱手恭敬道:“少爺。”
張瀾瞥了一眼臨清,“這是誰?”
臨清心裏不免有些難過,自己在張府好歹也呆了幾年,這個主子卻不認得自己。
“少爺,這是臨清,琴班的小師弟。”臨沅道。
張瀾仔細想了想,似乎有那麽一點印象,“你,你是被沈絮讨去的小琴師?”
臨清怔了一下,赧然道:“少爺,正是臨清。”
張瀾立馬抓了他的手臂,激動道:“沈絮如今在哪裏?”
臨清被他的熱情下了一跳,又把同臨沅說過的再說了一遍。張瀾越聽越難過,眼眶都紅了,唏噓道:“我和墨懷也算總角之交,萬沒想到他竟會遭逢此難,我卻些微之力都未盡到,真是罔對他一番情誼。”
臨清安慰道:“張少爺無需自責,天命所在,怨不得旁人。”
“他如今做個教書先生,實在埋沒一聲才華。你這就帶我去見他,無論如何我也要将他帶回來,不讓他再受苦。”
臨清總算知道臨沅的口吻是同誰學的了。
“聖旨下令三不入,沈少爺如今只能在村鎮落腳,張少爺的心意,臨清替沈少爺先謝過了。”
“那,那我給他弄處好點的屋宅,想到他還住着漏雨的屋子,我就難過得要哭了。”
臨清:“……”
臨清哭笑不得,真不知道這位張少爺哪裏這樣好的想象力,他明明撿着好的話說了,張瀾卻還能自行将沈絮想成那副凄慘模樣。
“張少爺,”臨清打斷他的話,怕他會越來越激動,“我這回來,便是有事相求。”
話題回到正軌,張瀾從來容易被人牽着鼻子走,一下就正色道:“什麽事?”
“沈少爺的學生裏有個王姓學生,天資聰穎,今年才十二,便得了舉薦參加鄉試。我這回便是伴他過來赴考的,沈少爺念及我們二人在蘇州城無親無故,便讓我來張府尋少爺你,望少爺念及舊日情分,能……能收留一二……”
最後幾個字,臨清幾乎是漲紅着臉說的。
換做平時,這樣的話他一定說不出口,可如今,前頭無人為他遮風擋雨,背後還有一個王子骞要靠他照拂,臨清不得不咬牙低頭,努力做個大人樣子。
他們盤纏實在有限,能省則省,如果張瀾願意收留,最好不過。且張府與官府結交甚好,能借機為王子骞選個老師投入門下,對王子骞來說,無異于得了日後平步青雲的憑依。
所以臨清盡管覺得難堪,還是咬牙把話說出口了。
張瀾立刻道:“自然是要你們來這裏住的,若不是墨懷入不了城,我恨不得現在就去把他也接來。莫說住一兩天,便是要長住,我也願意得很。”
臨清感激道:“謝謝張少爺……”
張瀾道:“說來慚愧,你叫我一聲少爺,我對你卻是一點主仆情分都未盡到。從前你在府裏,我都沒見過你,不是臨沅帶你過來,我定會以為這是來訛錢的騙子。”
臨清:“……”
張瀾的優點是直爽,缺點便是太過直爽。
心裏有什麽話,嘴上就怎麽說出來,半點不走腦子。下人聽了,只得受着,那些少爺們聽了,沒少跟他動手,也就一個沈絮性子随和,不跟他計較。以是沈絮不見蹤跡後,張瀾的日子着實寂寞許多。
“那位小舉人現在何處,我派車去接他過來。”張瀾道。
“不敢勞煩少爺,我這就去帶他過來。”臨清道,“多謝少爺肯留我二人住下。”
張瀾道:“沈絮的家眷便是我的家眷,自當仔細照應。”
臨清:“……”
臨沅:“……”
張瀾絲毫不曾察覺二人的窘迫,揚聲道:“管家,管家,備馬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出去爬山了,看到好多cp~
不過回來就累死了,所以更得有點少,抱歉抱歉~明天開始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