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張瀾讓臨清留下等着,先去同師傅見面,但臨清堅持自己去,不願麻煩張府跑一趟。僵持不下,臨沅道:“我陪師弟去吧,路不遠,不必駕馬車了。”
張瀾撅嘴道:“那我也一起去。”
臨沅如何不知道這少爺的心思是在自己身上,只是他還指望張瀾能替自己把小師弟留下,再不高興張瀾的糾纏,也只能堪堪忍下。
三個人坐在馬車裏,臨沅伴着臨清坐着,張瀾伴着臨沅坐着,嘴裏和臨清說這話,一雙爪子卻是在臨沅身上撥來撥去,臨沅咬牙硬忍着,才沒把他掀開。
臨清只以為這位少爺好玩,也沒有多想。
一路到了客棧,剛下馬車,張瀾看着眼前這簡陋的屋子,立刻就哀呼道:“真是可憐,你怎不早些來找我,還在這裏住下?”
客棧的老板以及大堂裏吃飯的客人,聞言全都擰起眉頭,更有人摩拳擦掌,一副要揍人的模樣。
張瀾渾然不覺,還在那裏抹眼淚,心疼臨清遭罪了。臨清頭大不已,趕緊拽着他離開。
“哎哎,怎麽又出來了?”張瀾不解道。
“客棧簡陋,不敢叫少爺屈尊,我上去叫子骞下來,請少爺在馬車裏稍等片刻。”
張瀾見臨沅也要跟去,立刻道:“我也去我也去。”
臨沅怕他口無遮攔真惹出什麽事來,只得留下陪他一起等。張瀾滿意了,抱着臨沅的胳膊,把他往馬車裏拽,“進來等,外頭太陽大,別曬壞了。”
臨沅只得任他亂占便宜,一口氣憋在胸口發都沒處發。
臨清上去接了王子骞,略略給他介紹了如今的情況,王子骞乖巧點頭,兩人快快收拾了行囊,下樓結賬。
老板的态度很是不滿,大概是因為張瀾那一句“真是可憐”,臨清也無從解釋,只能快些付了房錢,灰溜溜地離開。
到了馬車旁,臨清道:“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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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瀾從車窗裏探出半個腦袋,“好了?”
王子骞恭敬道:“張少爺好,學生子骞,承少爺照應了。”
張瀾正欺負臨沅得正歡,有些意猶未盡,但也不好叫二人在外頭站着,只好放開臨沅,道:“上來吧。”
馬夫把王子骞抱上車,又将臨清扶上來。臨清鑽進馬車時,瞟見臨沅一臉緋紅,臉上是憤憤不甘的神情,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臨沅心裏真是氣得發漲,平素在張府,他躲張瀾都躲不及,若不是為了臨清,他決計不會主動找張瀾。
唇齒間還留有梅汁的酸甜氣息,臨沅狠狠咬着嘴唇,手都快把自己的大腿掐青了。
有外人在場,張瀾不好放肆,轉去問王子骞話。
姓甚名誰,家住何處,高堂何在,凡此種種,王子骞一一答了。張瀾對學問不甚感興趣,家中催他應考,他年年都推三阻四,可見只是個貪圖安逸的纨绔子弟。但不好學問,不見得就不好學問人,與商人嗜好仕途一樣的心理,張瀾對有才學的人還是很青睐的,見王子骞談吐不凡,又是小小年紀便能赴考,注意力一下便移到了他身上。
臨沅松了一口氣,暗暗又往臨清這邊挪了挪,離那混蛋遠一點是一點。
到了張府,張瀾喚來下人,收拾出兩間客房讓二人住下。
臨沅道:“收拾一間就夠了,臨清和我住一間吧,許久沒見,師傅和其他師兄弟定有許多話要同他說。”
張瀾撅嘴,十分不滿意臨沅對臨清這樣熱情,這個人對着自己永遠都冷冰冰的,卻對一個兩年不見的小師弟百般殷切。
“不行,臨清好歹也是沈絮的內子,怎麽能讓他和你擠一間,太有失待客之道了。”
果不其然,臨沅眼眸一暗,沒有再說話了。
小師弟被送去給人做外寵,始終讓他心裏悲痛難當。雖是張家豢養的琴師,可也總算一介男兒,誰願意同那勾欄院的倌兒一樣,被人當作物品送來送去,夜間雌伏于他人身下。
臨沅每憶及被張瀾壓着欺負的畫面,心裏就如落刀子雨一般疼得喘不過氣來。
臨清瞟見臨沅眼中的黯然,心裏也是難堪不已。張瀾本無惡意,但聽者有心,無法不起了自艾之情。
“少爺願意收留,臨清已是感激不盡。”臨清道,又悄悄拉了拉臨沅的衣袖,小聲道:“我安頓好了,便随你去見師傅。”
臨沅點點頭,“我帶你去客房吧。”
張瀾方才在馬車中沒有盡興,想把臨沅留下,但人家師兄弟畢竟久別重逢,他也不好這時候打斷二人敘舊,只好強忍下欲望,看兩人走了。
臨沅帶着臨清與王子骞到客房放好行囊,王子骞那間還備了文房四寶,給他作念書之用。張瀾雖是個草包風流公子,但如此照拂二人,臨沅還是十分感激的。但又想到這點恩情,自己不抵要被他欺負幾次才能還得過來,心裏又一片苦澀。
臨清道:“師兄,你是不是有什麽為難之處?張少爺他……”
如今民風開放,天子腳下的長安城都競相豢養男寵,管制不甚京城的地方各城,更是男風泛濫,蘇州城但凡算得上富貴的家裏莫不養着幾個男寵,其中尤以娈童最多。張瀾眼裏對臨沅的□□,臨清如何看不出來,只是寄人籬下,他即算心疼師哥,也只能裝做看不明白。
臨沅一滞,眼眸轉為黯淡,沉默不語。
臨清心痛不已,沒有想到最親近的師兄竟也和自己一樣,成了他人玩樂的對象。
他眼眶一紅,顫聲道:“怎會這樣……”
臨沅別過頭,吸了吸鼻子,道:“琴班上下都靠他養着,不管他看上誰,我們都只能受着。”
“師兄……”
臨沅輕輕拭去臨清的眼淚,努力擠出一個微笑,“好了,不說這些,我帶你去見師傅,他還不知道你來了。”
臨清收拾了一番,随臨沅去了琴班單獨住的別院。
院子還是舊時模樣,剛一踏進,臨清的鼻子就忍不住發酸。他在張府只住了兩年,在張瀾買下琴班之前,他們一直四處颠沛流離,靠給富貴人家的宴會上演奏樂曲謀生。張瀾一時興起,整個買下了琴班,養在後院裏,時不時拉出來助助興。不止他們,隔壁院子還養着一幫伶人,再隔壁又是幾個胡姬。
這方小小的院子,是臨清十六歲的人生裏,第一個真正的避風港。從前四處流落,從來不曾定居一處,被張瀾買下後,這個院子才給了他家的感覺。
如何不動容?這個有過苦練琴藝的回憶,有過同門狎戲的回憶,有過挨罰受罵的回憶,也有過收拾了行囊被擡去沈府的回憶……
臨清用力閉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氣,同臨沅一道穿過庭院,進了堂屋。
“師傅,你看誰回來了?”臨沅喊道。
六旬老人慢慢從屋裏踱出來,才一見臨清,步子便似定住了一般,僵僵道:“臨清?”
臨清忍不住淚水,奔過去跪到地上抱住師傅的雙腿,哭道:“師傅。”
師傅不可置信地望着腳邊哭成淚人兒的臨清,顫顫道:“臨清,你怎麽回來了……”話畢,眼眶也紅了。
臨沅怕二人哭得不可收拾,連忙把師傅攙到一旁的椅子坐了,臨清抽噎着跟過來,依偎在師傅懷裏,像倦鳥歸巢一般,汲取着溫暖。
師傅細細問着他這兩年多的境況,臨清邊哭邊回答,老人聽得傷心,不斷抹着眼淚。臨沅在一旁細聲勸慰,三人說了許久的話,直到下人過來請午膳了,才暫時止住話頭。
這一頓洗塵宴,張瀾是定要出席的,念及臨清從前是琴班裏的,便把師傅與臨沅一道叫過來同席。
老人對張瀾半是感激半是怨恨,這位張少爺買了琴班,為他們一衆老小提供了栖身之所,算得上他們的恩人,可接連送走好幾個琴師,則讓老人對他無不怨恨。
張瀾頭腦簡單,既心懷善心與義氣,同時又與一般纨绔子弟一樣并不覺得把下人送來送去有何不妥,自是料不到琴班衆人對他是又愛又恨。
老人不情不願請過安,張瀾招呼他入席,甚至還夾了一塊糯米排骨到他碗裏,道:“特意叫廚房煮爛了些,張老嘗嘗。”
張文遠真是哭笑不得。
轉眼又看到這位張少爺夾了一撮藕尖送到臨沅嘴邊,笑眯眯道:“嘗嘗這個,藕農今日剛送過來的。”
臨沅臉色鐵青,張瀾從來不覺得當人面前這樣親昵有失禮儀,想做什麽便做什麽,臨沅的手在桌上用力揪住自己的衣服,閉着眼咬過藕尖。
張文遠狠狠別過頭去。
臨清眼中也是一片無奈與疼惜,沒想到離開兩年,琴班竟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一頓飯便也又只有張瀾一個吃得高興,其他衆人皆是心思重重,食不下咽。
臨清甚至有些後悔過來尋張瀾了,相見不如懷念,至少還可以留一個美好的念想,不用親眼撞見這樣殘忍的現實。
吃過飯,張瀾便讓臨清告知沈絮的地址,他打算親去一趟,看望這位舊時好友。
臨清露出為難的神色,來之前,沈絮囑托過,不必讓張瀾過來,他如今一身落魄,實在不願見故人,徒惹傷悲。
臨清嗫嚅着,把沈絮的原話說給張瀾聽。
張瀾聽後,半晌不語,末了唏噓道:“我知道了,往後有機會……再說吧。”
心裏卻知道,機會不會有了。
換做自己,大抵也不願招惹憐憫。經年累月早就的傲氣,早已滲入骨髓,脫得去錦衣華服,卻洗不掉骨子裏那份屬于纨绔的清傲。
作者有話要說: 宅了好久,今天終于去鍛煉了,然後現在渾身酸軟地碼字……
臨清(戳戳):說好的雄起呢,不是要一百章完結嗎,這都一半了我和呆子還沒半點發展啊!夭壽了啦!要離家出走了啦!
後媽(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