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傍晚時分,二人回到陸山村。

村口戲耍的小兒遠遠看見馬車駛來,一呼啦全圍上去,看到車窗裏頭坐着的是臨清和王子骞,興奮地拍着手,追着馬車一路到了路口。

再往裏,馬車便走不了了,臨清和王子骞從車裏下來,被一衆小孩好奇地盯着望。二人歸家心切,顧不得車裏的東西,快步先往家裏趕去,一群小孩跟在他們身後叫着笑着,聲音傳了一路。

臨清實在等不及想要見一見沈絮,他心裏攢了許多話想與他說,恨不得生一雙翅膀,直接飛到家中。

他牽着王子骞,沿着田間小徑一路小跑,正是暮歸十分,扛着鋤頭悠悠往家走的村人詫異地望着一陣風似的奔過去的人影,半晌才喃喃道:“小公子回來了……”

臨清興奮地跑進院子,大聲喚着沈絮的名字:“沈絮,沈絮。”

沈絮茫然從屋裏出來,“誰——臨清?”

那人出現在視線裏的瞬間,臨清眼眶一熱,差點又湧上淚水。他急急奔過去,顫聲道:“我回來了。”

沈絮又驚又喜,上前抓住臨清的手臂,“你怎麽才回來,我還以為你們出事了。”

“子骞生病了,多住了兩日。”臨清對着沈絮臉上毫不掩飾的歡欣,心裏泛起陣陣感動,他想,回來是對的,這呆子心裏終究還是有自己的。

沈絮牽過二人的手裏,朝屋內喚道:“王姑娘,子骞回來了。”

臨清登時愣住了。

王潸然手裏還捧着一把蔬菜,聞言手一松,蔬菜掉到地上,人已經飛奔了出去。

“姐姐!”王子骞看到她,立時撲進他懷裏,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王潸然亦眼眶通紅,“你總算回來了……擔心死我了……”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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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清呆呆看着這姐弟重逢的感人景象,腦子裏一片空白。

沈絮笑道:“先進來說話。”

臨清垂下眼眸,慢慢把手從他手裏抽出來,輕聲道:“張少爺遣來相送的車夫還在外頭。”

“張瀾?”沈絮詫異道:“你去找他了?”

臨清點點頭,“車裏還有許多東西,都是張少爺帶給你的,我去接車夫。”說罷,轉身往院外去了。

走了兩步,眼淚卻是再忍不住,撲簌簌往下落個不停。

臨清咬牙拔腿跑起來,跑到臉上的淚水被晚風吹走,才慢慢停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擦了擦眼睛,告訴自己不許哭了,好不容易回來的,怎麽可以再哭呢。

可是,可是……

臨清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揪起來,狠狠揉搓,痛得喘不過氣來。

身後有人喚着他的名字跑近,臨清回頭,看到沈絮的身影。

他拿袖子擦臉,聲音帶着厚重的鼻音,“做什麽?”

“我怕你一個人拿不動,過來幫你。”沈絮看到他紅紅的眼睛,顯然是哭過的痕跡,“怎麽哭了?”

臨清別過頭去,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往前走。

沈絮不知道他怎麽前一刻還歡欣鼓舞地奔回家,後一刻卻意興闌珊地走開,這其中不過眨眼功夫,沈絮腦中一團迷霧。

“臨清?”沈絮試着叫了一聲。

臨清沒有回頭,依舊走着自己的路。

分別數日,臉還沒有看熟,沈絮不知自己哪裏又得罪了他,他暗自猜測,莫非在蘇州遇到了什麽事,讓臨清這樣憂愁不歡。

馬車就停在路口,看到臨清回來了,車夫松了一口氣,還以為這小公子丢下自己跑了,這一車的物什該如何是好。

臨清略點頭,默默鑽進馬車,搬起幾個盒子,默不吭聲領着車夫往家去。

沈絮被晾在一旁,怔怔愣了片刻,随即抱起剩下的東西急忙跟上去。

臨清不同車夫介紹他,車夫是新來的,自然不知道他便是沈家少爺,還以為是鄉裏鄰人過來幫忙的。

沈絮不敢問臨清,便跟在車夫身後小聲問他:“臨清在張府,受了什麽委屈不曾?”

車夫一聽這話便皺起了眉頭,不高興地道:“你這是什麽話,我家少爺素來仗義,知道小公子是故交之托,不但好吃好喝待着,還為他疏通考場,打聽消息,如此義氣,你這一介草民休得妄言。”

沈絮被一身正氣的車夫震得退了一退。

他倒是知道張瀾的為人,此人素無心機,結交朋友從不攀附權貴,待人也是十分真心,除了無所顧忌了一點,倒算得上一枚摯友。

臨清又是從張府出來的,張瀾不可能委屈了他,至于為什麽臨清郁郁不樂,沈絮又委實想不到緣由。

到了家裏,幾人把東西放了,沈絮略略打量一番,除了一些吃的用的,便是筆墨紙硯。心道張瀾果然懂他,不托錢財辱人顏面,而是送來必需物品,解他生活之苦。

車夫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向臨清道:“沈公子何在,少爺托了一封書信給他。”

沈絮:“我便是。”

車夫:“……”

“策馬揚州過,滿樓紅袖招”的傳說還是讓它永遠成為傳說吧……

沈絮從車夫手裏接過信,展開細細看過,末了喟嘆一聲,道:“替我謝謝你家少爺,這種時候還能不避嫌施以援手,墨懷感懷于心。”

車夫道:“小的記下了,少爺還有一句話讓小的傳給沈公子,傲骨終歸黃土,哪日放下了便給他去個信吧。”

沈絮沉吟良久,嘆息道:“我收下了。”

車夫便要告辭,沈絮見天色已晚,留他住一晚再走,車夫得了張瀾命令,萬不得叨擾沈絮,堅持要走。

沈絮留不得,只得讓他連夜回去複命了。

回到屋裏,臨清沒精打采地清理着張瀾送的東西,沈絮想問他,但又不知如何開口,末了道:“明日再弄吧,舟車勞頓,肚子該餓了。”

臨清放下手裏的硯紙,往廚房走,“我去做飯。”

一旁正心疼王子骞面色差了的王潸然也站起來,笑道:“我來做吧,小公子累了這樣久,這頓飯算潸然的一些心意,小公子坐着歇息吧。”

沈絮道:“這幾日夠麻煩你了,怎還好意思——”

“潸然應該的,夫子一家的恩情,潸然無以為報,唯有做幾頓飯菜,聊表心意。”

臨清望着她進了廚房,熟門熟路地生火、遞柴、放油,下菜,煙火缭缭,熏得臨清的眼睛酸了。

他慢慢轉身,只覺疲倦難當,晃進卧房,一頭紮在床上,竟已是半分力氣都沒有了。

眼淚滲進被褥裏,上面是沈絮的味道,臨清聞着,覺得自己就要失去他了。

沈絮輕手輕腳走進來,才剛走到桌旁,就看到臨清滿臉淚水地伏在床上,身子微微抖動,一頭青絲散在背上,好不凄楚。

“臨清!”沈絮快步過去,将人抱起來,“你怎麽了,為什麽要哭?”

臨清搖搖頭,推開他的懷抱,重新将自己埋進染有沈絮氣味的被褥裏,悶聲道:“我沒有事,我只是太累了,心裏不舒服。”

沈絮伸手探他額頭,沒有發燙。

他猶豫地看着臨清的背影,小心翼翼問:“你這趟出去,可是遇着了不好的事情?”

臨清只是搖頭,青絲随着擺動,像是他心中盤根錯節的情意。

他沒有遇着不好的事情,他只是看到了原本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終于找到了另一個歸屬。

“沒有,我只是累了……你不要管我,我只要睡一覺就好了……”

沈絮目光沉重地看着他,半晌嘆了一口氣,“那你先休息吧,飯菜我替你留着,你起來再吃。”

臨清躲在被子裏,聽到外頭的聲音。

王潸然問他怎麽了,沈絮告訴她自己不舒服要睡覺,王潸然便另拿了一個碗,撿了些菜留給他。

幾人在堂屋小聲說着話。

原本該由自己告訴沈絮的見聞,此刻全從王子骞口中說出,沈絮一會兒欣喜一會兒唏噓,又問他考題如何,發揮可還如常。

期間間或夾雜着王潸然的話語,話不多,卻句句都與沈絮意見相合,但是讨論試題,二人便已是莫逆于心。

臨清用手堵住耳朵,不願聽到那刺耳的聲音。

那樣高興地奔回家,卻看到家裏站了另一個人,說着原本該他和沈絮說的話,坐着他本在家做的活。

仿佛鸠占鵲巢,這個家、這個人已經被別人搶走了。

臨清把腦袋埋進枕頭下面,咬着嘴唇不願發出聲音。

外頭的聲音不知什麽時候漸漸淡去,有人端了一盆清水進來。

沈絮擰幹手巾,坐到床邊,将臨清從被子裏抱出來。

臨清睡得昏沉,臉上盡是淚痕,這樣熱的天氣,他哭的一身都是汗,小臉緋紅,雙眼腫着,幾縷頭發貼在臉上,格外可憐。

沈絮嘆了一口氣,輕輕替他擦臉。

臨清的眼淚,在沈絮心裏畫下一個又一個的疑惑,禁不住去猜,這眼淚背後到底是為了哪般。

原先快樂的小公子不見了,換成了憂郁的可憐的小人兒。

到底是什麽奪走了他的快樂,又是什麽讓他變得這樣憂郁。

沈絮輕嘆一聲,心裏湧上紛雜的情緒,如一團纏繞不清的絲線,不知緣所起,不知緣所終。

那個隐藏其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卻又始終拖着朦胧的輕紗,叫人看不真切。

“在哭什麽,不能告訴我麽?”

“你不在這幾日,我很寂寞,平素怕了你的兇悍,你走了卻還不習慣了。”

“也不來信報個平安,我還以為你被壞人捉走了。”

“子骞說你見到了師傅,你想家了麽?”

“你去之前也哭,回來還是哭,到底怎麽了,同我說說好麽……”

沈絮以拇指輕柔地撫摸臨清腫起來的眼皮,眼裏漫出溫柔。

我不知道這算什麽,我只知道,你不在這幾日——

我很想你。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當了一天的司機,開車開蠢了……我一點也不羨慕會開車的人了嘤嘤嘤……

回來昏昏欲睡爬坑~

謝謝妹紙的催更,本來想偷懶一天的……心虛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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