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畫沙緣起(二)

“鏡湖,果然是好名字,湖中水如鏡,澄澈透明,若是人心能如此就好了……”

兩人并排停在湖邊望着湖水,聽見花無葉此言,少年側頭看向她,不知是否是湖水倒映入她眼,使得她眼中竟也如湖水般清澈。

“這世上紛紛擾擾,心如明鏡之人确實少。”

他看着湖中兩人的倒影,清晰卻仍有不足。人面都不能像湖中鏡一般明亮,更何況人心呢。

他的這句話讓花無葉覺得甚是諷刺,她自己都不能做到心如明鏡,又有何資格嘆息人心難測。她輕笑着轉身,望見前方有一座涼亭,正好她也有些累了,不妨就到亭中稍作歇息。

花無葉移步向前走去,待走到亭中發現他沒有跟上來,花無葉在亭子中央的白石桌旁邊坐下,朝着還立在湖邊的他挑了挑眉,單手放在石桌上撐着腦袋,一副慵懶的姿态。少年也輕輕笑了笑,緩步走進亭子,花無葉的目光也一直跟随他的身形移動。

他走過花無葉身側,在亭子前方的邊緣站定,面向鏡湖,負手而立。

見這人背對着她,花無葉頓時覺得很不爽,起身走到亭邊的長石凳坐下,背靠着亭邊的柱子,在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他的側臉。

感受到花無葉的目光,他側過頭,就看見她正望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不待他說話,她便先開了口:“姓甚名誰,哪方人士?”

她下意識就問出了這些,沒來由的想知道他的底細。

“在下姓白名袂,曲江人士。”

“曲江?那麽遠的地方,你跑來雲城這邊做什麽?”花無葉明顯不信他所說,曲江在大夏國的東部,而雲城在江南,少說也有千裏之遙,誰會瞎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

可他接下來的話,讓花無葉的這句話顯得有些白問了。

“我好像說過,我是因為友人才來到雲城。”

名喚白袂的少年雖一本正經地回答她的問題,但他眼中隐隐的笑意,讓她感覺到了幾分嘲弄之意。花無葉不自然地低咳了兩聲,全當剛才的話沒問過,目光流轉,又接着問道:“你家裏可有親人?為個友人跑這麽遠,他們不會擔心?”

“我家中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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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無人?那就是沒有父母了,看他回答的樣子,倒也坦然。目光圍着白袂上下轉了一圈,花無葉又想到了一個有趣的問題,“那你可有娶妻生子啊?”

雖然他說家中無人,但看他年齡應已有十七八歲,在大夏,這個年紀早就應該成家立業了,誰還會這般獨來獨往?當然,除了花無葉這些江湖人,注定飄蕩一生。

白袂轉過身,正面看着她,見花無葉神情認真,不覺好笑,“我既說家中無人,又何來妻兒?”

“既然你如此關心我是否婚娶……”白袂走到花無葉身旁,緩緩俯身低下頭湊近她的耳畔,嘴角揚起一絲玩味的笑意,“不如,你嫁給我好了。”

聽聞此言,花無葉猛地轉頭看向白袂。

他精致的輪廓就在眼前,四目相對,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白袂的神态似有幾分認真,又似說笑,讓人捉摸不透,花無葉不以為然,“你會願意娶我?”她豈是別人想娶就娶的,就算別人願意,她還不願意呢。

“會願意。”

“為何?”

“君子愛美人,人之常情而已。”

就因為他這句話,花無葉明知他身份有疑還是将他帶在了身邊,養做男寵帶回了邀月閣,夜夜承歡,只因初次見面,她已一眼萬年。

那時宋辰僞裝成的白袂,在花無葉面前展現的就是一白面書生的模樣,雖然會些法術,但修習不深,只是略懂皮毛。花無葉帶着他行走江湖,每次遇見危險時,都是花無葉護着他,可能因為宋辰平素并未在江湖上抛頭露面,竟沒有人識破過他的身份。

于是,他就這樣潛伏在了花無葉身邊,忍辱負重,不惜與花無葉茍且。

白袂這個名字,和宋辰這個名字一樣,是塊長在花無葉心頭的逆鱗,觸碰不得,一生癡戀執迷不悟。

當初多青澀,想來着實可笑。

雲城外的再次相遇,确實是宋辰刻意安排的,不可否認。

面對花無葉的質問,他沉默了,花無葉卻笑了,一字一句地說道:“錢債易還,情債難償,有些東西注定是償還不起的,你也就不必再償還了。”

話音未落,花無葉把野果一扔,起身就快步走出了山洞,徒留宋辰一人無力地坐在原地。

他越是說他前世對花無葉有情,花無葉就越崩潰,一直跑到了溪流邊才停下,捂着胸口大喘着粗氣。

他若本就是無情人,落得悲慘的結局也實屬人之常情,或是永遠藏匿于心,那樣的話花無葉還會好過些。可他偏說他曾有過真心,不曾傾心于她人,竟然還會對花無葉那般狠心,這讓花無葉怎能甘心,又怎能原諒!

曾經那深入骨髓的傷痛,她永遠難以忘懷。

在子夜山天洞中時,原本已經一切盡在掌握,就在将要取得九天攬月時,有人快她一步奪得了神劍九天攬月,打殺神月教數人。

而這人,就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白袂。

原來他隐姓埋名跟在她身邊,就是為了阻止神月教奪得九天攬月助長魔教勢力,并且獲悉神月教的內部情況。

花無葉永遠忘不了,他持着九天攬月的樣子,狠厲又決絕。

從前與她談笑風生、溫潤如玉的少年郎,變成了殺伐果斷不擇手段的敵人,一心想鏟除魔教,一心想要她死。

果決狠厲,才是他的本色。

可那時花無葉已情根深種,即便遭到了背叛,她仍不死心,對宋辰糾纏不休。為了得到他,花無葉不擇手段,無惡不作,而他沒有分毫動容,給她的只有一次次的利用和傷害。

後面的事是花無葉作繭自縛,可以不怨宋辰,但是他利用她的信任背叛她,這是花無葉永遠無法釋懷的。

若真是有情,最後還走到了那一步,花無葉寧願他無情。

在溪邊站得久了,花無葉便覺得腿腳有些累了,遂找了塊石頭墊着坐下,望着靜靜流淌的溪水,花無葉的心緒才逐漸平緩下來。

愛情這東西她要不起,但若宋辰待她好,她自然也不會恩将仇報。

不知在溪邊坐了多久,冷風吹得她實在受不了時,花無葉才站起身準備回去。

但在回去之前,還得再找點吃的。

天馬上就要黑了,若是晚上肚子餓了,不好再出來找吃的。

花無葉費盡“千辛萬苦”終于逮住了一只野兔,雖不是很肥美,但也夠飽餐一頓的了。在回來的路上,花無葉又發現了一種可以治創傷的草藥,洗淨搗碎敷在傷口上即可。

水清淺那一劍并未傷及宋辰的肺腑,敷點草藥也是會有點功效的。

拽着洗好的野兔站在洞口前,花無葉遲遲挪不動腳步,有點不知該如何面對宋辰。曾經她求而不得,他無動于衷;如今花無葉看開了準備放下了,他卻來糾纏不休,人怎麽就這麽愛作繭自縛,曾經想要的東西現在就在眼前,可她已經要抛棄了,還如何要?

糾結歸糾結,宋辰的傷她還是要顧的,這麽久沒回來,也不知宋辰怎麽樣了。

一進山洞,花無葉就看見宋辰還靠在原來的石頭旁,只是他氣息平緩閉着眼睛,似乎是又昏睡過去了。只是……他沒有躺回去睡,想來是不願睡的,但是身體強撐不住。

花無葉正要走過去,目光忽然瞥見在宋辰身側不遠處,有一條黃黑相間的長蛇吐着信子向宋辰緩緩爬去。

金環蛇,含有劇毒的一種蛇類。

它在快要接近宋辰時停了下來,頭正對着宋辰裸露在外的脖頸,身體微微往回縮了些,蓄勢待發。

在它跳起來的那刻,花無葉同時出劍,在它将要抵達宋辰的脖頸處時,淩厲的劍鋒瞬間将其斬成兩截,頭和身體皆掉落了下去。即使已經斷成兩半,金環蛇的身軀還在地上掙紮了一會,而後才躺在那裏不再動彈。

這輕微的動靜驚擾了宋辰,他睜開眼,就見花無葉用劍将蛇的兩半身軀挑飛扔出了洞外。

因速度夠快,花無葉的劍上并未沾上血。

她收劍回過身,宋辰正微睜着雙眼望着她,花無葉的身形略微一怔,随即微垂眼簾走了過去,蹲下身目光在他身上掃視,“你……怎麽樣?沒被咬着吧?”

花無葉首先看了他的脖子,然後又把他的手擡起來看了下,皆不見異樣。

花無葉仍心有餘悸,方才她若是來晚一會,那金環蛇一咬到宋辰的脖子,毒液從咽喉處迅速蔓延,恐怕不出一時半會宋辰就斃命了,花無葉連解毒的法子都沒有。

“你回來得及時,我未曾被傷到。”宋辰說話仍是有氣無力,但他的神态已恢複往日的平和。

這樣看着,花無就感覺自在多了。

花無葉生了堆火,将野兔撿回來放在火架上烤,眼角餘光裏瞥見身後有個人影在動。她回過頭,就見宋辰已經起身,手裏拿着花無葉的外衫慢慢走了過來,俯身欲将外衫給花無葉披上,“夜間天涼,你且穿着。”

可是他才剛彎腰,腿腳一顫身子忽然往前傾,花無葉立即起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宋辰氣息虛弱,身上本就沒什麽力氣。

可能因為喝了那溪水的緣故,宋辰的內傷已經好了很多,基本可以勉強支撐他行動了。

“宋辰……”花無葉從他手裏接過衣衫,扶着他坐在石頭上,然後把自己的外衫往旁邊一扔,“既然你自己可以動了,那——”

“你就自己動手把衣服脫了吧。”

“……”

宋辰當時就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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