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棵樹 你是認識我呢還是不認識?我又……
嚴少司本以為沈芸姝會被自己氣得跳腳,但她沒有。沈芸姝坐姿挺拔,從容地結果那女人遞過來的胭脂盒,輕聲道:“這胭脂我先收了,回去用了後再告訴你們。”
那些婦人見好就收,也不真的想看沈芸姝敷這胭脂。畢竟每次的午宴,沈芸姝要麽帶帷帽,要麽蒙着臉紗,從沒有露過臉。她們自然也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玩笑而真的要求自己的雇主摘掉帷帽。
就這樣又說了一炷香的話,嚴少司坐在一旁餓得前胸貼後背,但是一句話也沒說,安靜順從地坐在沈芸姝的身邊,聽着她一一點評這些婦人的點子,哪裏不足,哪裏可以再改進。
嚴少司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沈芸姝,周身的氣息溫潤如玉,靜坐着像是尊不容侵犯的雕像。說話的語氣溫溫柔柔,卻透着不容置喙的果決。這種像是綿裏藏針,水裏含冰的感覺,狠狠刺激到了嚴少司。
沈芸姝說完點評完最後一個掌櫃的,喝了口水潤潤喉嚨。
“好了,都要過飯點了,上菜吧。”
外面備好了菜肴的小厮端着食盒一一擺上桌,山珍海味滿滿一席。
沈芸姝倒了一杯酒,起身敬衆人:“這段時間各位姐姐操勞了,往後還需各位姐姐多費心些照顧妹妹。”
衆人又說了幾句場面話,沈芸姝喝了兩杯酒後就放下杯子告辭。在場的婦人也不挽留,笑着将沈芸姝送走了。
嚴少司一杯酒沒沾,跟在沈芸姝的身後出了廂房,還沒開口,沈芸姝就進了隔壁的廂房裏。
廂房裏擺好了幾個菜,還冒着熱氣。沈芸姝坐下摘了帷帽,整理了一下發髻。
“我的頭發沒有散開吧?”她問道。
嚴少司接過她手裏的帷帽挂在牆上的木釘上,“沒有,你是仙女,仙女的發髻是不會散的。”
......
沈芸姝瞪了他一眼。
“沒想到我們的沈掌櫃做事有模有樣的呢。”嚴少司誇贊道,一雙杏眼直直盯着她瞧,瞧得沈芸姝都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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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吃飯,我都餓了。”沈芸姝咬着筷尖,臉頰兩側潮紅,許是酒勁上來了,十分顯眼。
嚴少司吃了兩口菜,忍不住逗她,“你這是背着我抹了那胭脂?臉這麽紅?”
沈芸姝先是一愣,等到想明白嚴少司說的胭脂是何物的時候,瞪圓了眼睛,她薄怒道:“嚴少司!我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呢,你別老拿那些話尋我開心!”說完不解氣,伸腳在桌下踹了他一腳。
嚴少司捂着腳賠禮道:“我錯了我錯了。”
心想方才還是個指點江山的女中豪傑呢,怎麽到了自己的面前就是個炸毛小兔子?勁抓着他咬。
沈芸姝氣鼓鼓地坐着,也不睬他。隔壁的廂房嬉笑熱鬧,他們的廂房一個生氣,一個賠禮。
嚴少司哄着說了半天好話,沒想到越說,沈芸姝越委屈起來,那雙眼睛巴巴的,眼淚攢了一眼眶,說掉就掉。
黑密的睫毛被眼淚打濕,挂着水珠子,垂着眼睑的她看上去無辜極了。
可是嚴少司現在覺得自己無辜極了!
“嚴少司你混蛋!”沈芸姝嗔怒道,心裏想的是嚴少司三年前信裏問她借銀子的事。嚴少司開口就是十萬兩紋銀,她那時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府裏的月例也不過二十兩,且又不會變術法,自然拿不出那麽多。
嚴少司的信是從南疆來托她轉給她父親的,南疆軍糧草不足,加上南疆地理位置不好,到處都是山溝溝,不少士兵中了樹林裏的瘴氣,需要大把銀子買草藥。
鎮南王到處借錢,但沒好意思問上遠在京城的沈家。是嚴少司自己在給沈芸姝的月信裏提了,希望沈父能夠施以援手。沈父知道後拉了不少幕僚一同捐了五萬兩銀子給南疆軍送過去。
這事後來給皇上知道了,勃然大怒為什麽南疆軍不問朝廷開口,卻四處借錢,實在有損皇家和朝廷的顏面。沈父和那幾個同僚也因此被貶了一道,那段時間就連她爺爺沈尚書在朝廷裏都不好做人。
後來查出鎮南王早半個月就遞了折子,但是被人有心壓了下來,皇上沒瞧見。銀子可以等,但是人命等不了,所以鎮南王才到處借錢買藥。皇上知道錯怪了鎮南王,給南疆軍批了不少藥材,但是沒有處置壓下折子的人。
就這件事後,鎮南王算是看清了皇上的意思。你在南疆好好打仗,錢會給你,但是多了沒有。
沈芸姝也是那時起決定好好攢錢,那是嚴少司第一次開口求她,但是她卻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父親忙前忙後最後還被貶了官。爺爺說父親做的沒錯,可是皇上卻覺得父親錯了。
那個時候的沈芸姝很茫然,稚嫩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既然皇上養不起南疆軍,那就她來養!
于是她開始學習經營之道。嚴少司離京之前也留下不少莊子和鋪子給她,當時說是攢着給她當嫁妝用,偷偷地連她娘都不知道這些莊子鋪子的存在。沈芸姝拿着幾個鋪子練手,在鄉野街頭物色了不少有志女子為她打理鋪子。
這事嚴少司也知道,在信裏看到沈芸姝大言不慚說要養南疆軍的時候,大筆一揮——準了!
本想着她能控制盈虧不要賠了本錢就好,沒想到幾年過去,鋪子在沈芸姝的經營下越開越好,掙了不少的錢。這些錢全都流水似的送到了南疆,養着他那不赀之損的南疆軍。
沈芸姝本想着自己努力努力在努力,嚴少司看待自己的态度就會變了,沒成想他還是只拿自己當小孩兒看。她也想長大,變成一個可以肩負起責任的人,哪怕她只是一個女孩子,哪怕終有一日她要嫁人為婦。她不想就這樣在內宅裏蹉跎掉自己的生命。
嚴少司對她不變的态度就像是一盆冷水潑在她的頭上,是不是在男子的眼裏,她們女子再怎麽努力,再怎麽奮鬥都不值一提?以至于她從嚴少司的眼中看不到敬佩和欣賞?還淨拿這些話來尋她開心!
嚴少司見她真的傷心了,暗暗咬舌自己沒個分寸。方才在席間被那些婦人逗弄的時候,她還坐定不亂,現在自己說了她兩句就垂垂憐矣,可見這個小丫頭是真的沒和他生分,只管将自己的情緒露在他眼前。
“姝妹妹,我錯了。”嚴少司沉聲道,“是我失了分寸,你是功臣,我該以禮相待。”
沈芸姝凝視着他,見他眼中的焦急并不作假,“當真是功臣?”
“當真。”嚴少司鄭重點頭。
沈芸姝的小臉上這才有了點自傲感,心裏甜滋滋的,原來嚴少司這人都把她的努力看在眼裏,但是這人的嘴可真是欠的很,就不知道挑她想聽的話說,非逗她!逗她能當飯吃嗎!
這飯吃得沈芸姝的心情是七轉八拐的,雖然最終平靜了,但是心裏還是忍不住咬着筷子腹诽嚴少司。
嚴少司瞧她一雙小眼睛盯着他,眼裏那點花花腸子他一眼望到底。
“說說看,心裏怎麽罵我呢?”
“活該你一把年紀娶不到老婆。”
......
沈芸姝正腹诽得起勁,嚴少司一問,她張口就出來了。說完,她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娶妻的事情急不得,娶妻當娶賢,嚴哥哥一定是在精挑細選。”
嚴少司給氣笑了,連“嚴哥哥”三個字都冒出來了,這丫頭是多慫,還是怕他娶不到老婆拿她充數啊?
“你以為你是大白菜嗎?還精挑細選?”嚴少司拿筷子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我不挑的,只要我喜歡,是棵大白菜我都能薅回去。”
沈芸姝皺了皺鼻子,“那你的意思是,你是豬?”
......
這天沒法聊了。
沈芸姝沒吃幾口菜,早上的包子實在油膩,影響了她一天的胃口。中午的宴席是老早就訂好的,大多是肉食。她喝了兩碗青菜豆腐湯就不動筷子了,幹幹的看着嚴少司吃着飯。
嚴少司剛想說她挑食,就聽外面有動靜,吵吵囔囔的,鬧得不可開交。
“柳眉燕!你這個賤蹄子!你敢背着我出來會情郎,你等着我今天抓到你這對奸夫□□,先殺了你那情郎,再殺了你!”
這聲音中氣十足,饒是沈芸姝和嚴少司兩人坐在廂房裏都聽得一清二楚,一個字都沒落下。
嚴少司見沈芸姝一副不驚怪的樣子,好奇道:“你認識?”
沈芸姝搖搖頭,“不認識。”但是這個名叫柳眉燕的女子她倒是總聽聞。
京城世家無數,這位柳小姐出身一般,但是家族攀龍附鳳的本領不錯,攀上了定安侯這門親事,還是個嫡長子。不過這位嫡長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煙花柳巷處處留情。這位柳小姐也是個有脾氣的,覺得定安侯家輕視自己,于是還未過門就給自己另說了一門親事。
整個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少人等着看兩家的笑話。
這位定安侯家的嫡長子怕是覺得丢了面子,過來找人家小姐麻煩來了。
非議旁人不是件好品德,沈芸姝挑着重點給嚴少司簡述了一番,兩人的糾葛還沒講完,就聽見外面步伐淩亂,踏在木板上如千軍過陣。
嚴少司皺緊了眉頭,“這位嫡長子也是個不饒人的,居然帶了兵來抓人。”說着壞笑着問沈芸姝:“姝妹妹,你說等會咱們這廂門一開,你是認識我呢還是不認識?我又是你的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