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已經接近午夜了,現在有一個很實際的問題擺在他的面前,關于小孩晚上睡哪裏。當然如果只考慮他自己一個人,他沒有意見兩個人睡一張床,反正也是一張雙人床,誰知道住在這麽一個單人公寓裏面的他當時怎麽就想起來買了這麽一張雙人床。一個人睡的時候,他可以無所顧忌的在床上翻來覆去,對于一個人來說,這張床足夠大了;也許吧,他說不定早就想好了有一天要把某個人帶回家來,把這個原本只屬于他一個人的家,變成兩個人的家。
一個能稱之為家的地方,本來就不應該只有一個人的痕跡。家之所以溫暖,是因為回到家會有一個人來關心你,會有人願意聽你講你這一天的經歷,然後和你分享他今天的經歷。因為有了分享,才有了更多的幸福。
但是,面對小孩,面對自己喜歡的人,任延必須考慮的更多,這是一種極其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希望立刻告訴邵希明,他所希望的幸福,他有關于幸福這個東西的設想與憧憬,因為他這個關于幸福的計劃裏面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和邵希明有關系的;但是,另一方面,任延又在心裏面變得有種說不出來的畏懼,因為一旦告訴了邵希明,只要把話一說出口,那麽關于這件事情所帶來的後果就不是他所能掌握的了。
這些紛雜的想法在任延的腦海裏面不停地翻轉,大概因為在任延的心中某個地方,他下意識的認為自己和別人是不一樣的,雖然嘴上從來不會這麽說,但是,他知道在某種程度上這的确是是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接受、包容喜歡同性這件事情,這個社會很大一部分的現實并不像網絡那個小世界表現的那麽寬容,所以需要考慮的更多,他是一個謹慎的人,更願意在一切都能夠事先預料,把一切的可能性都考慮清楚了之後再決定要不要做這一件事情。他希望能夠掌握一切的事情,這樣能夠盡可能的避免受傷。
任延是一個因為想得多所以有些複雜的人。
而邵希明恰恰相反,他是一個極其簡單的人,他的思維方式簡單到類似于——之所以要吃飯,為什麽?因為餓了,所以才要去吃飯。之所以要去幹一件事情,為什麽?沒有為什麽,就是因為這件事我想要去做了,所以才會去做。不能把這種人稱之為懶或者白癡,而恰恰相反,可能這種人恰恰是最聰明、最幸福的。因為有時候簡單才是最幸福的人生。
有一種說法是這樣說的,人之所以會有煩惱,其實大多數都是屬于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那種,什麽事情都總是希望盡善盡美,不允許有一丁點不如意、不順心的事情,但凡事情跟自己原本想的有了一點偏差,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在喉嚨裏面卡到了一根魚刺,不上不下的,卻總是刺激到你的神經,讓你不得不去注意它,思考它,為它而煩惱。
所以總的來說,任延是一個缺乏幸福感,更準确的說,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人,總是覺得自己在某些時候與這個世界有些格格不入,更希望通過掩飾自己來面對別人;而邵希明則是一個幸福感更高的人,因為這個世界在他的眼中都是簡單的,很多問題只有兩個答案:願意,或者不願意。
任延考慮的很多,他覺得就算床很大,足夠兩個人一起睡,而且,對于自己,他自信還是一個紳士,但是他覺得,如果說和他一起睡,兩個人睡一張床,那麽邵希明一定會察覺到什麽,或者說,一定會覺得他不正常。。也許,正因為任延是一個喜歡同性別的人,更準确的形容,因為他是喜歡邵希明的,所以,對于和邵希明睡在一張床上這件事情,他才會想的更多。但是,其實,邵希明不會這麽想,或者說,不會想的這麽多而邵希明,至少目前還沒有這方面的念頭,所以,邵希明什麽都不知道。對于邵希明而言,今天晚上,更像是住了一晚上的免費旅社一樣,而且還是一個豪華型的旅社。
任延想了想,說:“希明,你今天晚上可以睡我的床,我去書房那邊睡。明天早上我會過來叫你起床的,你不用擔心遲到。我明天也要去校區,幫導師找幾本書。”
“學長,書房裏面你也放了床?”
“啊?”任延有些尴尬,抓了抓頭發,說,“額,沒有,我睡地上。”
“你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是嗎?”
“沒有,”任延連忙擺了擺手,解釋道:“我是怕你不太習慣和別人一起睡。”
“沒關系。本來就是我占了你的地方,”邵希明回頭看了看那張雙人床,說,“一起睡吧。”
任延覺得自己的腦子“轟”的一下就炸了,他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不對,是什麽都不要想,但是,卻抑制不住一種叫做激動的情緒。
任延決定要把今天當做一個紀念日記下來!
最終這天晚上,任延還是和邵希明睡在了一張床上,這張原本只屬于任延一個人的雙人床,現在還有了邵希明的一席之地。
任延很清醒,因為他的心情還停留在把邵希明帶回家的那種激動之中,所以,他睡不着。邵希明就躺在離他不到一手臂長的地方,只要稍微移動一下胳膊,就能夠碰到邵希明。這就像是一種誘惑,不斷地在任延的腦子裏面閃現,任延緊緊的閉着眼睛,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一刻鐘之後,他決定,偷偷的睜開眼睛,看一看小孩睡着了的樣子,聽說,小孩子睡着了都會有一種做夢一樣的甜蜜感覺。任延想親眼看一看。
于是,他偷偷的一點一點的睜開眼睛,慢慢的把頭轉過去,等到轉到邵希明的方向的時候,卻不期然的看見邵希明還睜着大大的眼睛,在他轉過去的一瞬間,邵希明也轉頭看到了他。
很尴尬。
任延覺得,他寧可自己已經睡熟了,也不願意兩個人躺在床上相對無言。這是一種很暧昧很暧昧的情況。床,是一個特別的地方,尤其是對于互相喜歡的戀人來說,好吧,他和邵希明還沒有到那一步,還只是他喜歡着邵希明而已,所以,他是一個心中有鬼的人,更加無法面對這樣的情形,他實在沒有心理準備,也沒有相應的理論依據告訴他應該做出什麽反應,但是,下意識的,任延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不能做點什麽,但是,至少應該說點什麽。不然,這種尴尬的氣氛會一直持續到明天早上,或許最後會成為一個陰影,永遠的留在他們兩個人之間。
所以,任延又一次硬着頭皮主動開口講話,沒話找話的模式:“希明,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有睡啊?我在旁邊你睡不着?”
邵希明有點臉紅,但還是猶猶豫豫的給了個回答:“我在外面睡覺,有點認床,不太容易睡着。”
“哦,這樣啊。”還真的是有點孩子氣,任延覺得自己把他當做小孩子來看,一點也沒有錯,除了年齡上的差距,邵希明具備了一切小孩子該有的特征,“那我們再聊聊天?”
“嗯,也行。”邵希明似乎有點習慣了和任延呆在一起的感覺,沒有剛剛的那種緊張與拘束感,變得有些放松了,于是,他側了側身子,趴在了床上,腦袋偏向了任延這一邊,“聊點什麽呢?”
“聊,聊……”任延有點不出于本意的不自覺的結巴,因為邵希明離他太近了,對方是無意識的行為,而任延卻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所以,對于任延來說,現在的情況,比起剛剛,變得更加尴尬了。
任延說:“我也認床。我記得我小時候有一次我爸媽晚上在醫院加班,都沒有回來,就給我隔壁的鄰居打電話,讓那個奶奶照顧我。那個奶奶人可好了,還會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我晚飯就去那個奶奶家吃的飯,晚上也在那個奶奶家睡覺。結果,那個奶奶第二天醒過來,就發現我不見了。”
“那你去哪兒了?”邵希明就像是聽故事一樣,顯得很有興趣的樣子。
“我夜裏,偷偷的起來,回家了。”任延得意的眨了眨眼睛,似乎對于小孩子來說,那仿佛一個壯舉。
邵希明還配合的問了一聲,“半夜出來,外面都是黑的,又沒有人,你不害怕?”
“怕啊!”任延說得理直氣壯,“小孩子怕黑,又不丢人。每個人都有怕的東西啊,這有什麽奇怪的,但是,我在別人家我就睡不着覺,我也不能一直就這樣睜着眼睛等着天亮吧。我第二天還約好了要和別的孩子一起去抓蛐蛐呢,精神不好,眼睛睜得不大,那好蛐蛐就都被別人抓走了。”
邵希明沒有話說了,他以為任延會有多麽好的理論來向他證明“為什麽一定要趁夜回家睡覺,害怕也要走”的壯舉,結果,任延的理由是,“我第二天要和小朋友比賽抓蛐蛐”,邵希明拿掉了枕在腦袋下面的胳膊,把身子躺平了放在床上。
“那你呢?你為什麽認床?”
邵希明想了想,說:“因為小時候都是在別人家睡覺,從來沒有在自己家睡過,所以,當有了自己的家之後,就不願意再在外面睡覺了。”
“額,你說什麽?”任延對于邵希明的話,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他知道有些話不敢追問,要點到為止,或者見好就收,但是,他想要更多的了解邵希明,這樣他才能更好地去愛護邵希明,這種念頭導致他的嘴巴比他所能控制的早了一步,潛意識的追問了一句。任延有些後悔,但是,話已經問出口了,就會想要聽到一個答案,只不過任延沒敢看邵希明,而是把眼睛盯在了天花板上面。
邵希明瞟了一眼任延,任延能感覺出來他的眼神在自己的臉上停留了兩三面,然後才離開。邵希明說:“我爸媽在我小時候就離婚了,沒離婚的時候,他們每天都吵架,不過還好,他們心裏還是顧及我的,所以,都把我送去爺爺奶奶家,或者外公外婆家,又或者是哪個親戚家裏,我很少在自己家裏面。終于,他們還是離婚了,我跟了媽媽,爸爸走了,從那個時候起,一切算是塵埃落定之後,媽媽才把我接回了我們自己的家,他們以為把我放在別人家裏面是最好的,但是卻不知道,其實我覺得有個家才是最好的。所以,從那之後,我就不願意在別人家睡覺了。”
這是兩個人的兩個故事,不論是一個關于什麽的故事,總之,每個故事的主人公都在對方的額心裏面留下了一個印記。其實那天晚上,還說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很多很多最後都成為了悄悄話,更像是下意識的行為,已經沒有人記得了,但是,正是因為這樣的潛意識,所以,才會在不經意之間想起來的時候,嘴角露出一份會心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回家了,因為現在不是在自己家住,在外地上班,一周回去一次,所以回去的時間都用來陪爸爸媽媽了,下周三是我爸爸的生日,偷偷買了個手機想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他,所以藏在家裏面,但願周三之前他都不會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