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愛來為愛而去
2018年二月二十八日這天一大早,張愛來、吉飛鴻、張惠心和傅業勤都換上了黑色的衣褲,張惠心把提前做好的四朵小白花依次別在了張愛來、吉飛鴻、傅業勤和自己的胸前。吃過早飯收拾好廚房,吉飛鴻、張惠心和傅業勤就陪着依然用嬰兒背帶背着父親骨灰盒的張愛來朝着霧蓮山公墓出發了。到了霧蓮山公墓門口,他們看到那個幫忙聯系公墓的學生家長已經陪着管理人員在等他們了。吉飛鴻和張愛來趕緊上前去向那位學生的家長和公墓的管理人員道了謝。那位學生家長用雙手拍了拍張愛來的雙肩,說:“張老師,謝謝你給我家孩子上英語課,他特別喜歡你講的那些國外的見聞,也非常喜愛聽你吹薩克斯,他從你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我今天回去之後還要讓他學習你對父親的一片孝心。”
張愛來說:“我爸爸基本上是一個人養大了我,這些是我應該做的。”
那位管理人員說:“張老師,我在這個墓園工作了很多年,見過各種各樣的死者家屬,但像你這樣不遠萬裏用背帶背着父親骨灰盒來安葬只為實現他生前心願的家屬還是頭一回遇到。我們整個公墓的管理人員都知道了你的事,大家都非常感動。這也是為什麽我們集體決定為你免掉一半安葬費用的原因。”
“謝謝您。”張愛來對他說。
“張老師,飛鴻老師之前已經把碑文發給我了。墓碑已經刻好了,我們到墓園裏去吧,工人們都已經做好準備了。”管理人員說。
一行人來到了墓園,那個墓穴已經打開,新換的墓碑上刻着:先父張晟城之墓二零一八年二月二十八日兒張愛來泣立 墓碑上已經鑲好了張晟城生前的照片。
“張老師,這個你拿着燒了放進墓穴裏,這是暖墓用的紙。這樣暖墓也是為了避免石棺發生爆裂。”管理人員遞給張愛來一沓黃紙,并為張愛來點燃了打火機。
張愛來取下骨灰盒交給傅業勤抱着,自己蹲下來把點燃的黃紙放進了墓穴裏。“把這塊金布鋪在下面。”管理人員遞給張愛來一塊布。
張愛來把那塊布小心翼翼地鋪在了墓穴底部。
“現在可以安放您父親的骨灰盒了。”管理人員說。
張愛來從傅業勤手中接過骨灰盒,輕輕地朝南坐向安放好了。
“這是銀布,請鋪在上面。”管理人員遞給張愛來一塊銀布。
張愛來把那塊布輕輕地鋪在了骨灰盒上。
“請您再鋪上這塊紅布。”管理人員又遞給他一塊紅布。
張愛來照着做了。
“這些銅錢不好找。是幾天前傅師傅和張大姐專門去隔壁村裏一個九十幾歲的老和尚那裏讨來的。因為他們擔心去城裏的古玩市場上買到假的。”管理人員遞給張愛來幾塊古舊的銅錢并對他說,“請把銅錢壓在紅布的上面。”
張愛來放銅錢之前擡起頭來淚眼摩挲地看了傅業勤和張惠心一眼,說:“謝謝你們。”
“還有這塊玉佩,是飛鴻老師的母親生前留給她的。她前幾天連同那幾枚銅錢一起送過來的。”管理人員說着遞給張愛來一塊刻着龍鳳呈祥的玉佩。
“謝謝你,飛鴻。”張愛來雙手接過那塊玉佩,感動得聲音顫抖。
“不用客氣,愛來,你快把這塊玉放上去吧。”吉飛鴻輕聲說。
張愛來把那塊玉佩端正地放在了父親的骨灰盒上。
“張老師,您準備好了嗎?我們要準備封穴了。”
管理人員彎下腰輕輕拍了拍張愛來的肩膀,問。
張愛來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骨灰盒,低頭說:“爸爸,我會回來看你的。”然後擡起頭來回答說:“準備好了。”
管理人員招呼旁邊待命的兩個工人過來封好了墓穴。
“愛來,這是我們為你爸爸準備的一些祭品。”張惠心一邊說一邊和傅業勤一起把口袋裏的兩個果盤、一束臘梅和一個香爐拿出來擺在墓碑前面。
傅業勤遞給張愛來三柱香,然後幫他把香點燃。
吉飛鴻對張愛來說:“愛來,你手握着香,向你爸爸作三個揖吧,像這樣。”說完給張愛來做了個示範。
張愛來學着吉飛鴻的樣子對着墓碑作了三個揖。
“愛來,把香插在這個香爐裏,香爐裏面是昨天我和你傅師傅去山上找的黏土。”張惠心說。
張愛來把三根燃着的香小心翼翼地插到了香爐裏。
“我們一起來給愛來的爸爸拜一拜吧,歡迎他葉落歸根,也感謝他給我們帶來了一位好老師。”那位學生家長提議說。
于是幾個人在張愛來的身後站成了一排一起對着墓碑拜了三拜。
張愛來轉過身,眼圈紅紅地說:“幾位老鄉,感謝你們為我和我爸爸所做的一切。我現在想和飛鴻老師單獨待一會兒,可以嗎?”
張惠心看了看傅業勤,傅業勤趕緊對張愛來說:“好,好啊。那我們幾個就先回客棧了。今天剛好有幾個客人要來住店,我們得回去準備一下食宿。”說完輕輕推了推張惠心。
“張老師,那我們先走了。再見。”那個學生家長說。
“有什麽需要幫助的你打我的電話就是了。飛鴻那裏有我的電話。”墓園的管理人員說。
“好,謝謝,再見。”張愛來和吉飛鴻對他們說。
幾個人離開了墓園,只剩下張愛來和吉飛鴻站在張晟城的墓碑前面。
“愛來,你想讓我單獨陪你一會兒嗎?”
“是的,飛鴻,我想讓爸爸仔細地看看你。”
“為什麽?”
“這些日子在藍蓮花客棧,每天晚上我失眠的時候就會坐起來對爸爸的骨灰盒說說話。現在我幫爸爸實現了他第一個心願,他生前還有一個心願希望我能實現。”
“什麽心願?”
“飛鴻,你知道為什麽我的中文名字叫張愛來嗎?”
“不知道。為什麽?”
“當年爸爸一個人去新西蘭打工很辛苦,但他很堅強,他希望能盡快賺到足夠的錢接媽媽和我過去一家人過上舒适的生活。可媽媽沒有等到那一天,她跟別人走了,只有我去了新西蘭。爸爸很傷心。他很愛媽媽,他甚至回中國找過媽媽。但是媽媽躲起來了。爸爸怎麽找也找不到她。聽媽媽家裏的人說她不想去那個她連別人說話都聽不懂的地方生活。爸爸後來再也沒有結婚。我猜他的心就是從他找不到媽媽的那一刻開始破碎的。”張愛來上前摸了摸墓碑上父親的照片。
吉飛鴻掏出手絹低頭擦掉了流出眼角的淚。
“所以爸爸把我的中文名字改成了張愛來。他說他希望有人來愛我,希望我的一生都不缺愛。即使将來他走了,也有一位美好的女子愛我,陪着我。他的愛走了,但他希望我和他不一樣,他希望我有永不會離開的愛情。他甚至專門托老朋友到南非給我買了一枚鑽戒,他說那是給他未來的兒媳婦準備的,就是那天我用來向你求婚的戒指。”
“愛來,你爸爸的心願會實現的。”
“這些天在藍蓮花客棧我也漸漸有了這種感覺。我覺得爸爸的第二個心願也許很快就要實現了。這些日子失眠的時候,晚上我會對着爸爸的照片說話,告訴他我在霧蓮山遇到了一位獨特又美好的女子,這個女子讓我在異鄉也有了家的感覺。我已經愛上她了。”
“飛鴻,”張愛來突然轉過身抓住吉飛鴻的雙手,說,“只要你願意,爸爸的第二個心願就會實現。”
“愛來,我沒準備好開始一段感情。”吉飛鴻說,她想要抽出自己的雙手,但是張愛來握得太緊了。
“為什麽?為什麽還沒準備好? ”張愛來盯着吉飛鴻的眼睛急切地問。
“我遇到過海誓山盟的感情,但它在一瞬間就崩塌了。我對感情沒有信心。”
“那只是過去,飛鴻,過去!”張愛來的雙手握得更緊了,他看着吉飛鴻說,“忘掉過去就可以有新的開始。”
“愛來,如果自己曾經深信不疑的東西可以在瞬間崩塌,那要再去相信是很困難的。我想你長眠于此的爸爸可以作證。如果被摧毀的信心能夠很容易就恢複的話,他也不會一個人走完下半生了。”
“飛鴻,”張愛來的雙眼湧出了淚水,但他的手并沒有松開,“爸爸是因為再沒有遇見一個能讓他感覺到愛的人,可是,可是你遇見了我啊。那天在餐桌上,我當着大家的面向你求婚為你戴上戒指的時候,當你說‘我願意’的時候,我真希望那一刻是真的。你不相信我會全心全意地愛你嗎?”
“我害怕聽到海誓山盟。”
“你還是不願意相信我。飛鴻,你知道有一個英文詞組的縮寫叫PTSD嗎?它全稱是: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中文叫:創傷後應激障礙。我認為你是感情上的PTSD患者,我要負責為你治愈。”張愛來猛地拉吉飛鴻貼住自己的身體,低頭親吻她。
吉飛鴻幾乎讓張愛來猛烈的吻奪去了思考和呼吸。她從未料到平時溫潤如玉的張愛來會有如此狂野的一面。
張愛來用這個激烈而漫長的強吻表達了他用中文無法表達的一切。
兩人似乎都忘記了時間的存在,直到墓園裏吵吵鬧鬧地進來了幾個祭拜逝者的人張愛來才勉強松開了吉飛鴻。吉飛鴻終于把手從那雙火熱的大手中抽出來,兩人都滿臉潮紅、氣喘籲籲。
張愛來輕輕閉上了雙眼,他做好了被掴一大巴掌的準備。然而吉飛鴻并沒有出手打他。
“愛來,我不會當着你爸爸打你。”
張愛來慢慢睜開了雙眼。有兩行清淚從他眼睛裏流出來。
“飛鴻,我們一起給學生上英語課的時候,我一邊講那些我到過的地方一邊就想象着和你一起去那些地方。我想牽着你的手帶你去看那些我看過和沒看過的好風景,嘗那些我吃過和沒吃過的好吃的。我昨天收到了一家軟件公司的電子offer, 他們希望我馬上回奧克蘭工作。飛鴻,你願意跟我一起去新西蘭嗎?我知道你很喜歡陽光明媚的天氣,那裏四季如春,有很多那樣的日子,你一定會愛上那個地方的。”
“愛來,我現在不想離開藍蓮花客棧。”
“那我就去奧克蘭再給你建一座藍蓮花客棧吧!我打算賣掉爸爸留給我的中餐館和以前的住房,然後買一棟小別墅來加入空中食宿Air B&B, 那樣你就可以在新西蘭繼續做藍蓮花客棧的老板娘了。”
“愛來,我已經習慣生活在這裏了。這裏就是我的家。”
“飛鴻,一個家至少需要兩個相愛的人。這裏只是你的臨時住所。你覺得習慣了的生活一樣可以改變。飛鴻,我愛你,我會一直愛你。我知道你現在不相信自己聽到的,但我要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讓你看到我的心,擁抱我的心。”
“我比你大很多,愛來。”
“法國總統馬克龍的妻子比他大二十五歲,但他們已經結婚十一年現在依然很恩愛。在真愛一個女人的男人眼裏,她的美是不會受年齡影響的,因為他珍愛的是她溫暖有趣的靈魂。”
“我需要想一想,愛來,現在我心很亂。”吉飛鴻說着低下頭用雙手環抱住了自己。
張愛來脫下自己的黑色羽絨服披在了吉飛鴻的身上。
“飛鴻,如果你現在還決定不了是否願意跟我走,沒有關系。我會等你慢慢地決定。我打算過幾天就離開這裏,我想要盡快回奧克蘭為你準備好一座藍蓮花客棧。我要先搭好我們愛的鳥巢然後接你過來居住。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你會愛上我們在新西蘭的家,你也會愛上我。我相信有一天我會再為你戴上那枚鑽戒,從那以後你不會再把它取下來。”
正在這個時候,墓園裏又進來一群人。他們朝着張愛來和吉飛鴻走過來。
“吉老師、張老師。”他們中一個女人朝兩人喊道。她一只手捧了一束鮮花,另一只手牽着一個八歲左右的女孩兒。旁邊那個男的拎了一只盛滿水果的籃子。旁邊有大概五個成年人,他們中的三個也都帶着自己的孩子。
吉飛鴻和張愛來朝他們轉過身去。張愛來忽然覺得這個女人和她老公看上去有些眼熟。
“張老師,”那女人牽着孩子走近了,對張愛來紅着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您可能都想不起來了。我叫錢小鳳,快過年的時候您曾到我們‘常青藤’客棧來打聽過住宿。希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們當時真是有眼無珠,不知道您是一個這麽好的老師。我女兒上了您和飛鴻老師的英語課後就開始特別喜歡英語了,前兩天我們剛帶她去了一趟上海的迪斯尼樂園,她遇到一個外國小朋友還主動用英語跟人家聊天,那個外國小朋友很開心,臨別時還把自己的一個米老鼠玩具送給了我女兒,我們兩口子真是太高興了。這都離不開您和飛鴻老師的用心教育。”
“張老師、吉老師,謝謝你們。”那個小女孩松掉媽媽的手,彎下腰向張愛來和吉飛鴻鞠了一躬。
“飛鴻老師、張老師,謝謝你們寒假裏給我們小孩免費上的英語課,他們學到了很多東西,性格也變得開朗了。”其中一個牽着兒子的村民說。
“對,而且變得懂禮貌有愛心了。前幾天我家的劉曉俊還背着我和他媽叫上了幾個同學去霧蓮山敬老院看望了那裏的孤寡老人。他和同學們每人拿出了一百元壓歲錢湊在一起給敬老院每個老人買了一個彩虹電熱暖手器。是在敬老院工作的人告訴我們的。”一個家長說着用贊賞的眼光看了看他身旁已經上中學的兒子,那位個頭高高的男生紅着臉,有些難為情地咕嚕着說:“這都沒什麽,張老師說過他最欣賞的人的品質是獨立、真誠和同情心,張老師還讓我們向飛鴻老師學習,飛鴻老師的藍蓮花客棧這些年一直都在幫助敬老院裏的老人。”
“張老師,請原諒我們當時有眼不識泰山。我和小鳳聽村裏人說了你為爸爸下葬的事就匆匆趕來了。我們給老人家準備了一些祭品,想表達我們的一點心意。”錢小鳳的老公說完招呼幾個家長道,“大家把帶來的祭品都給張老師的父親擺上吧。”
幾個學生家長趕緊把帶來的香爐、紙錢、鮮花、果籃一一擺在張愛來父親的墓碑前,幾個學生蹲下來幫家長點上香、燒起了紙錢,有人還買來了紙做的汽車、小洋房,也都一一點燃了。
“謝謝你們……”張愛來聲音哽咽着說。
“我們帶着孩子給張老師的父親鞠三個躬吧。”錢小鳳對大家說。
一行人在張愛來父親的墓碑前一字排開,錢小鳳對着墓碑上的照片說:“感謝張老先生讓我們霧蓮山的學生能遇到張老師這樣的好老師。也請老先生原諒小錢的不懂事。”然後她對大家說,“我們一起鞠躬吧。”
幾位家長和學生在錢小鳳的帶領下朝着墓碑鞠躬三下。
張愛來和吉飛鴻再次感謝了大家,等紙質的祭品都燃盡了,他們才和幾位老鄉一起離開了墓園回到了藍蓮花客棧。
這天在藍蓮花客棧大廚房裏吃飯的沒有鮑天意,他回城裏的茶鋪打點生意了。張惠心和傅業勤做好了飯就用張愛來設計的軟件呼叫他和吉飛鴻過來吃晚飯。
晚飯是熱氣騰騰的餃子。張惠心專門給張愛來盛了一大碗餃子外加一把煮熟的菠菜,對他說:“愛來,這碗餃子裏韭菜牛肉餡、番茄雞蛋餡、芹菜豬肉餡、胡蘿蔔雞肉餡、泡椒蝦仁餡的都有。你多吃一點,今天你們去墓園待了很久,你們回來的時候我看到飛鴻身上還披着你的羽絨服,你多吃點補充點熱量免得感冒。”
“對,愛來,你多吃點。你張姐以前做餃子特別嫌麻煩,一般全都是豬肉餃子或者牛肉餃子。自從你來了藍蓮花客棧她才把餃子的內容豐富了,說是你這麽多年才回到四川來,一定要抓緊時間讓你多嘗一嘗四川的美食。”傅業勤笑着繼續說,“我這都是沾了你的光才有機會一次吃五種餡的餃子。”
張愛來夾起一個未知餡的餃子放進嘴裏嚼了嚼,那胡蘿蔔的淡淡香甜伴随着雞肉的幾縷醇香剎那間征服了他的味蕾,他細細地品味,享受這唇齒間的美味。
張惠心見他吃得閉上了眼睛,就問:“怎麽樣,你張姐的手藝還行吧?”
“張姐,傅師傅,”張愛來突然睜開雙眼看着他們,問道,“你們願意跟我一起去新西蘭的首都奧克蘭嗎?”
張惠心和傅業勤怔了怔,半天才回過神來。
“愛來,我們去那麽遠的地方幹什麽啊?我們都快六十歲了,一句英語都聽不懂也說不會。”張惠心說。
“你們不需要講英語,你們只要帶上你們的食譜就可以了。”
“哪裏有什麽食譜可帶?我們的食譜都刻在腦子裏,記在雙手上。”傅業勤對張愛來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又比了比自己長滿老繭的一雙大手,笑道。
“那就更好了。”張愛來認真地說,“我想在奧克蘭再開一家藍蓮花客棧,請你們過來幫忙打點客棧的生意。這樣的話你們就不必和飛鴻分開了。飛鴻也能在那邊多一個陪伴。”
吉飛鴻有些詫異地看着張愛來,說:“我沒說要去那裏。”
“我知道你舍不得離開張姐和傅大哥,”張愛來轉過頭看了看吉飛鴻,說,“但是你不用跟他們分開。我可以給他們發雇主邀請函,然後協助他們辦簽證請他們過來。廚師是新西蘭緊缺職業,辦移民是行得通的。”
“移民?”張惠心放下手中的碗筷,對張愛來說,“愛來,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我們在四川待慣了,去那麽遠的地方空下來的時候想找人打麻将都湊不夠一桌,都這麽大年紀了,何必呢?快趁熱吃餃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對,趕緊多吃餃子。等回了新西蘭這麽好吃的餃子就難找了。”傅業勤笑嘻嘻地說。
張愛來只好低下頭來繼續吃餃子。這一頓五種口味的餃子他吃得可真是五味雜陳。
四個人突然都沉默了,他們自顧自地一邊吃餃子一邊想起心事來,餐桌上只有此起彼伏的吃餃子、喝湯和有人被泡山椒辣得擤鼻涕的聲音。
當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傅業勤對張惠心說:“看來張愛來是真愛上飛鴻了,連給飛鴻再開一家客棧的想法都有了。今天他讓飛鴻單獨在墓園裏陪着他,估計也是想向飛鴻表白。”
“我早就看出來愛來這孩子心地單純、執著。他竟然連我們都給規劃進去了,只是為了不讓飛鴻妹子去了那邊覺得孤單。”張惠心望着天花板嘆了一口氣,接着說,“怕就怕這情深緣淺,到頭來讓他白費一番心思,想想這麽個單純的孩子要傷心我心裏就特別難受。”
“你也別難受,”傅業勤從被子裏伸出手來拍了拍張惠心放在被子上的手,然後把它抓起來放回被子裏,說,“要我說啊,人和人之間還真是得講點緣分。這緣分要是夠的話拆也拆不散,攆也攆不跑,就好比當年被你爸拿着殺豬刀攆得滿村跑的我。對吧?”傅業勤側過頭望着張惠心傻笑了一下。
“去,那還不是因為你臉皮比豬皮還厚!”張惠心笑道。
“那又怎樣,反正我和你的緣分就是比你和那個你爸很看好的張泰富的緣分強。”
“咱們說正經的,你說要是飛鴻真跟愛來去了新西蘭能不能過得幸福?那天他當着薛裏的面演求婚的戲,我看着他的眼睛和神情就覺得那可真不是在演戲啊!”
“飛鴻妹子好像還沒準備好談婚論嫁吧。”
“唉,這都快十年了,她還沒走出那段陰影。看得我都心裏焦急啊。要是她爸媽還活着的話估計也會很焦慮吧。”
“這關鍵就是她爸媽不在了。你想想,她看到爸媽就死在自己面前那個男的又臨陣脫逃,自己也死裏逃生撿回一條命,估計飛鴻對很多事情也就看得很淡了。”
“可我還是希望她能和相愛的人度過餘生啊,人要是遇到個事兒還是有個人照應着好。其實我覺得愛來還是挺不錯的。”
“看來那天當着薛裏的面你也是本色出演說的是心裏話啊。”
“老傅,說實話。我們跟了飛鴻這麽些年,彼此都已經像家人一樣了,我是真舍不得同她分開。但如果她能嫁給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我即使長期見不到她也認了。”張惠心咬了咬下嘴唇說。
“這哪裏會長期見不到啊?這不是有微信和QQ嗎?視頻聊天多方便啊!”
“哈哈,看來你也已經做好準備了啊!”張惠心扭頭看了一眼傅業勤,笑出了眼淚。
“可不是?飛鴻妹子就像我老傅的女兒。只要她能過得幸福,我又有什麽舍不得的?”
“不過我們也別太悲觀,今天飛鴻不是說她沒說要去新西蘭嗎?我看目前她只是對愛來有一些好感吧,還談不上愛他。”
“這些都交給緣分吧,我們能在這藍蓮花客棧陪飛鴻多久算多久。睡吧,明天還要招待住店的客人。”
三月三號中午吃過午飯,張愛來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掃視了一眼“湖霜”,戀戀不舍地推着行李箱從房間裏走了出來。他來到大廚房,有些驚訝地發現廚房裏站滿了人,除了吉飛鴻、傅業勤和張惠心以外還有一群家長和學生,有的人沒地方落腳就站到了外面的走廊上。見到張愛來,大家紛紛說:“張老師來了。”
“張老師,你要回來的,對不對?”一小女孩跑過來抱住張愛來的腿,眼睛裏閃着淚花,擡起頭問他。
“何瑩,我會回來的。”張愛來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微笑着說。
“張老師,我們給您準備了一些霧蓮山的土特産,有茶葉、曬幹的菌菇和竹荪,還有學生們寫給你的卡片,傅師傅告訴我們你的行李不能超重,所以我們就只準備了一些不重的東西。”錢小鳳帶着她的女兒和老公來了,她一邊說一邊把一袋東西遞給張愛來。
“謝謝你們了。”張愛來雙手接過那袋禮物,說。
“張老師,我們這輩子都沒聽過那麽好聽的音樂,真希望今後你還可以帶着薩克斯回來教我們娃兒英語。”一位村婦走過來為張愛來整理了一下他脖子上的圍巾說,張愛來認得她,是學生楊葉子的媽媽,他脖子上這條圍巾就是她連夜趕出來的。
“謝謝您為我織的圍巾。”
楊葉子媽媽為張愛來整理圍巾的時候她溫暖粗糙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張愛來臉部的皮膚,讓他突然回憶起了棄自己和父親而去的母親,他雙眼的視線一下就被淚水模糊了。
“時候不早了,謝謝各位鄉親過來送愛來。我們打算出發了,你們請留步。”傅業勤走過去拎起張愛來的行李箱,對大家說。
衆人紛紛陪着走到藍蓮花客棧的院落裏,出乎意料的是鮑天意就等在傅業勤的蒙派克商務車旁邊。
“天意,你也來送我嗎?”張愛來有些意外也有些受寵若驚地問。
“怎麽,我不能來送你嗎?傅師傅打電話告訴我你今天趕飛機,我想确定一下我在藍蓮花客棧的競争對手是不是真的要滾蛋了。現在看來我可以放心了。”鮑天意笑着說完瞄了吉飛鴻一眼。
“狗屁,我很快就會再回來的!”張愛來走上前去笑着擂了鮑天意一拳,說。
“媽的,你來這裏收獲不小啊,學會了喝茶還學會了罵人。”鮑天意一手捂着那塊被張愛來擂到的胸肌,假裝疼得呲牙咧嘴地說。
“快上車吧,別耽誤了正事。”傅業勤一把将張愛來的行李箱提起來放進蒙派克的後備箱裏,對大家說。
“我們上車吧,老傅這輛商務車平時用來去汽車站和火車站接來藍蓮花客棧入住的客人,七座的,我們都坐進入也沒問題。我坐副駕,我有點暈車。”張惠心說着就坐進了副駕駛的位置。
“你暈車嗎?”張愛來問吉飛鴻。
“從不暈車。”吉飛鴻說。
“那你坐我們中間吧,如果路上遇到颠簸我們可以給你當人肉緩沖墊。”鮑天意笑道。
“對,萬一遇到車禍什麽的我們的肉身比安全帶可靠。”張愛來說。
“哎,我說,小兔崽子們,你們不要質疑我老傅的駕駛技術啊,我可是老司機了。我開車的時候你們還沒降臨這個地球呢。”傅業勤指着鮑天意和張愛來的鼻子笑罵道。
鮑天意和張愛來對視一笑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張愛來首先坐了進去,然後招呼吉飛鴻坐在他身邊。鮑天意緊接着坐到了吉飛鴻的另一側。
五個人陸續系好了安全帶,傅業勤便發動了汽車。他搖下自己和張愛來一側的車窗玻璃和張愛來一起對着向他們揮手道別的老鄉們揮手。張愛來在此起彼伏的“張老師再見!”“愛來老師您一定要回來。”的聲音中又一次模糊了雙眼。
傅業勤開得很慢,二十五公裏的路程他用了大概二十分鐘。好像特意想讓張愛來多看兩眼成都,希望他記住并能再次回到這個地方。
一路上吉飛鴻側過頭陪着張愛來望着窗外一一逝去的景物,鮑天意則把頭轉向另一側的車窗,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
一路上五個人幾乎都沒有說話。
到了航站樓,傅業勤停好車跳下來為張愛來從後備箱裏取出了行李,交給張愛來的時候,他說:“愛來,霧蓮山和藍蓮花客棧歡迎你回來。有時間就回來為你爸爸掃掃墓,也看看我們。”
“傅師傅,我會再回來的。”張愛來說完上前擁抱了傅業勤。
“對,愛來,你随時來我們随時好酒好菜地招待。下次來提前一點告訴我們,我們好把‘湖霜’給你留着。”張惠心說着也得到了張愛來一個熊抱。
“愛來,多保重。不管你回不回來。”鮑天意主動走上前去抱了抱張愛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輪到和吉飛鴻道別的時候,張愛來并沒有擁抱她。他看了看她的雙眸,低下頭貼在她的左耳邊輕聲對她說:“飛鴻,我現在不抱你,這個擁抱我要留着等回來的時候完成。”
張愛來靠着吉飛鴻的頭,用右手摟住她的肩膀,左手掏出手機舉起來說:“飛鴻,看我的手機。我們來一張合影。”
吉飛鴻擡起頭來對着張愛來的手機恬靜地笑了笑。等拍了幾張照片後,吉飛鴻用手指撣去張愛來大衣上沾着的一根可能是傅業勤羽絨服裏跑出來的羽毛。
“快進去吧,愛來,我們得走了,這裏不讓送行的車長時間停靠。”傅業勤催張愛來,說完把他往航站樓的方向推了一把。
就跟離開奧克蘭的時候被吳叔推那一把一樣,張愛來借着傅業勤的這股推勁兒拎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進了航站樓。
從離別的那天起,張愛來就開始每天給吉飛鴻寫電子郵件告訴他自己籌建藍蓮花客棧的進展,并向她傾訴相思。
“飛鴻,我回到奧克蘭了。父親生前的老朋友吳叔到機場接了我。我告訴他父親已經在霧蓮山得到了安息,并且他的第二個心願也快實現了,吳叔非常開心,他答應幫我物色合适的新房。”
“飛鴻,我今天售出了爸爸留給我的中餐館。我把餐館牆上挂了很多年的一副中國水墨畫取回來了。那副畫上的大山很像霧蓮山,那個庭院像藍蓮花客棧的庭院,裏面都有開滿了黃色小花的樹。現在我知道畫上的那種樹叫臘梅樹了。我覺得爸爸是用這副畫指引我找到了你。希望我和你能像畫中的那對男女一樣一起勞動和分享。”
“飛鴻,今天我去使命灣(Mission Bay)看了一棟很大氣漂亮的房子。那裏離市中心我上班的地方只需要二十分鐘車程。離華人超市也很近。最重要的是它離大海很近。等你來了這邊我要帶你揚帆出航,奧克蘭被稱為‘風帆之都’,這裏許多居民都有自己的帆船,我也有一艘小帆船。我已經在想象和你駕着帆船駛向Rangitoto島的情景了,我也開始想象和你并排躺在太陽傘下的沙灘椅上吃冰激淩的情景。”
“飛鴻,我發給你的那棟房子的圖片你看了嗎?你滿意嗎?我猜你會喜歡的。因為它的位置和房間的戶型都很好。我們在二樓主卧的落地窗正對着庭院的草坪,還能望見遠處奧克蘭的地标天空塔。請允許我這樣稱呼那間卧室。我有展望我們未來的權利,對吧?我愛你,飛鴻。”
“飛鴻,你在回信中說只要我喜歡是什麽意思?是只要我喜歡你也會喜歡的意思嗎?那樣的話我就決定把那棟房子買下來了。過幾天我就可以賣掉現在住的房子了。這是一棟老房子,爸爸工作了很多年攢錢買下來的。我在這裏看到了他太多的孤獨和辛酸,我不想繼續住在這裏了。換一個新的環境我們都可以重新開始,對嗎,飛鴻。我和你,我們要重新開始新的生活。等着我,等我把藍蓮花客棧的裏裏外外布置好了再工作兩個月就會回到霧蓮山來接你。只愛你也會永遠用行動愛你的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