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五月十三日早晨五點半,張惠心到吉飛鴻的房間幫她穿好了衣服和鞋,然後陪她一起走到大廚房。傅業勤等她們到了後就拎起一個大竹籃子,裏面放了一瓶五糧液,幾沓紙錢、兩小捆香蠟和一盤水果、一盤點心,三個人一起走出大廚房來到了藍蓮花客棧後面的小山坡上。傅業勤和張惠心把東西從竹籃子裏一一取出來朝着西北方向擺在小山坡上,傅業勤點燃三支蠟燭插在祭品前面的泥土裏,然後分給每人三炷香,張惠心先幫吉飛鴻點燃了她手頭的香,接着又點燃了自己和傅業勤手中的香。三個人朝着西北什邡的方向站成一排,吉飛鴻的左臂還不能彎曲,她用右手舉着三炷香,說:“爸爸、媽媽,今天是你們的祭日,女兒飛鴻和傅大哥、張姐來祭拜你們了。希望你們在天上過得快快樂樂的,也希望你們能看到我健康、快樂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說完吉飛鴻舉起香彎腰拜了三拜,傅業勤和張惠心也跟着一起拜了三拜,然後他們蹲着把香并排插進地上的泥土裏。傅業勤打開了那瓶五糧液,朝着什邡的方向灑在了地上,邊灑邊說:“老吉,謝謝你生養了這麽個好女兒,我和惠心這些年沾了她不少光也享了她不少福。我知道你好這一口酒,今天這瓶五糧液是專為你準備的,你可要悠着點兒喝,不要像我老是挨家裏那口子的罵。”說完扭頭看了張惠心一眼。這回張惠心沒有理她,她一面想着心事,一面說:“老吉、老劉,我和老傅經常想你們,那些年我們兩家經常在一起切磋廚藝,老傅跟着老吉學了不少菜式,現在到藍蓮花客棧住店的客人好多都是沖着你手把手教老傅的那幾道招牌菜來的。我們這些年跟着飛鴻辦客棧、開學校也結識了很多五湖四海的朋友,走在這霧蓮山遇到的男女老少沒有一個人不敬重我們的。我和老傅幹這活不累精神反到越來越好,還攢錢幫兒子在成都買了房。要是沒有飛鴻,我們這些年都還窩在家裏消磨時間。謝謝你們生養了這麽個好女兒。今天是你們的祭日,我們給你們準備了些糕點、水果和紙錢,你們慢慢享用。”她一邊說一邊和傅業勤把紙錢點燃。
頓了頓,張惠心又說:“老吉、老劉,飛鴻的事你們不用擔心,她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人,現在終于遇到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來陪她了,喜事将近,你們就等着聽好消息吧。”
說完,張惠心看着吉飛鴻慈愛地笑了笑。
吉飛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低下頭去整理紙錢,那燃燒的火焰把她的臉頰映得緋紅,也把她的眼睛照得十分明亮。
六點半,三個人回到了大廚房。他們看到鮑天意已經盛好了粥、擺好了剛出籠的饅頭、包子,白水煮的雞蛋、裝盤了剛切的榨菜,還炒了一份木耳肉片。
“天意,你這麽早就起來了,辛苦了。”張惠心笑着說。
“還是您和傅師傅起得早,這米粥、饅頭、包子和雞蛋都是你們準備的,我只切了個榨菜,炒了個木耳肉片而已。木耳對飛鴻的傷口愈合有好處。”鮑天意說完看了看吉飛鴻,問道,“飛鴻,你手臂還疼嗎?”
“已經不疼了。”吉飛鴻說着含情脈脈地看了他一眼,發現鮑天意的頭發有些亂,神色也有些憔悴。
“你昨晚沒休息好嗎,天意?”吉飛鴻問。
“我昨晚休息好了,飛鴻。”鮑天意回答的時候有意避開了吉飛鴻的目光,他低下頭一邊給每人發了一雙筷子一邊說,“大家坐上桌趁熱吃飯吧。”
吉飛鴻沒有再問,接過鮑天意手中的筷子開始夾菜吃飯。
鮑天意坐在吉飛鴻的身邊,他拿了一個煮好的雞蛋放在桌上敲碎然後小心翼翼地剝了殼遞到吉飛鴻面前,問:“手洗了沒有?”
“剛洗了。”
“那你把筷子放下,先吃了這個雞蛋吧,雞蛋對傷口愈合也很好。”
“好。”
吉飛鴻放下筷子,接過雞蛋吃起來。
張惠心和傅業勤相視一笑,點了點頭。
鮑天意又給吉飛鴻夾了些木耳肉片在碗裏。
“張姐,”鮑天意說,“我今天上午要回成都換營業執照,下午要在家裏等師傅上門更換淨水器的濾芯,麻煩你照顧一下飛鴻。”
“好,天意,你放心回去吧,我會照顧好飛鴻的,這幾天你在醫院裏受累了。我看你胡子都長出來了,回去好好刮一刮。”張惠心笑着對鮑天意說。
吃過早飯,鮑天意幫忙收拾了廚房就和三人道別然後乘坐霧蓮山景區早晨的班車回成都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傅業勤拿了四只碗,張惠心取了四雙筷子,兩人一起擺碗筷的時候才發現多拿了一副。
“嗨,看我這記性,”傅業勤拍了拍腦門,說,“都習慣天意跟我們一起吃飯了。”
“可不是嘛,”張惠心笑起來說,“他要是沒坐在這裏我還真覺得不習慣,就跟炒菜忘了放鹽似的。”
吉飛鴻也笑起來,說:“他也把我們客棧當家一樣,那天傅師傅背他回來順便撿回來的紅酒瓶子他一直放在‘山岚’的桌上用來盛清水插花。”
“飛鴻啊,”傅業勤坐下來說,“要我說啊,這遇到對的人就該主動點。這個時代可不比從前,這還真是個巾帼不讓須眉、男女平等的時代,既然都講究平等了,那也不要計較誰追誰了,如果真遇上了自己喜歡的人,就是女的主動追男的那也不吃虧。”
“老傅說得對,”張惠心看着吉飛鴻說,“飛鴻,你住院的時候隔壁病床的大姐都以為天意是你老公,她說每次輸液之前他都要把輸液瓶放進衣服裏擱肚子上捂暖了才讓護士給挂上;你睡覺的時候他還握着你的手看着你睡。那大姐教育她兒子說以後就得學他這樣疼老婆。飛鴻,這年頭好多男的都是全家上下寵着長大的,他們連照顧自己都不會更別提照顧另一半了。天意這孩子是無娘的孩子天照應,通世故懂人情又質樸真誠,知冷知熱也識大體,和這樣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就算過一輩子也不覺得長。天意從去年冬天到現在快入夏在藍蓮花客棧做的事情沒有一樣不讓我和老傅滿意的,他那都是用心在做。我們早看出來他對你的心意,也看出來你對他有意思,天意他到底還是個腼腆的人,既然你們彼此情投意合,不如你主動一點去表白一下吧。這樣一來他也就不會有什麽顧慮了。”
吉飛鴻紅了臉,說:“張姐,我還從沒向異性主動表白過。這可能有點難。”
“這有什麽難的啊?”傅業勤開了一瓶五糧液給自己的小酒杯裏斟了滿滿一杯酒,又給張惠心面前的小酒杯裏倒了半杯酒,說,“今天我們就陪老吉和老劉喝喝好酒,飛鴻就不要喝了,你還要慢慢養傷。”
“那你就教一教飛鴻。”張惠心看着傅業勤說。
“當年我追你張姐那可是靠着有膽有謀打敗了那些競争對手并且讓張老爺子心服口服才抱得美人歸的。算了,好漢不提當年勇!”傅業勤呷了一口酒,閉上眼睛美滋滋地砸了砸嘴,接着說,“不過話說回來,飛鴻可不能學我的套路,我畢竟是個大老粗,飛鴻可是個小家碧玉。”
“傅師傅可不是大老粗,我爸以前老誇您聰明勤奮、自學成才,在原來地方文工團裏寫的劇本被拿到市裏公演還引起過轟動呢,還說原先看不起你的張爺爺因為這件事也對您刮目相看了。”
“嗨,張老爺子那是老眼昏花,還是去市裏看了我那出劇目才被觀衆的掌聲給震清醒的。這要不然他怎麽會舍得讓我娶走你秀外慧中的張姐啊?”傅業勤說完又悠悠然地呷了一口酒。
“那該怎麽做,你快說啊,別盡在那裏賣關子!”張惠心狠狠瞪了傅業勤一眼,催促道。
“我老傅前些年在藍蓮花客棧後面山坡上種的幾株桑椹樹你們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死老鬼,你再賣關子我就把你的酒沒收了!”
“看把你急得,這說明我講話能夠引人入勝。別急,你看我這不是在娓娓道來嘛,這幾株桑椹今年可是碩果累累。我們藍蓮花客棧的桑椹那可是純有機無污染、男女老少皆宜的佳品。我們今天就幫飛鴻摘一籃子最大最新鮮的,然後我開車和飛鴻去成都給天意送去。這送去之後天意不可能不留我們吃飯啊,到時候我就推說客棧生意忙要回來照顧客人留不了,給天意和飛鴻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傅業勤說完向張惠心眨了眨眼睛。
“可我們又沒去過天意的家,怎麽能知道他的住址?”張惠心問。
“這個小問題能難得住我老傅嗎?”傅業勤得意地笑了笑,說,“上次我陪天意去簽擴租茶園的協議就知道了他在成都的住址。我看一下就記在腦裏了,他住在青羊區光華村南街五十號,小區的單元和門牌號我都記得。天意說他下午要在家裏等師傅上門更換淨水器的濾芯,那我們直接過去找他就可以了,順便還可以給他一個驚喜。”
“那還等什麽,我們吃了飯就趕緊到後院摘桑椹吧!”張惠心按捺不住激動地說。
“我還沒去過天意的家,可聽他弟弟說天意住的地方比他見過的所有女生的家都幹淨、整潔,我可真想去見識一下。”吉飛鴻說。
“看看那間‘山岚’就可以想象天意的家有多幹淨整潔了。他每次離開前都要把房間裏裏外外打掃一通。我從來沒見過這麽會收拾房間的房客。”張惠心說。
“天意可不是咱們藍蓮花客棧的房客。”傅業勤說。
“那是什麽?”張惠心問。
“是什麽那還得飛鴻說了算。”傅業勤嘿嘿地笑了兩聲,說道。
吃過午飯,三個人就去藍蓮花客棧後面的小山坡上采摘桑椹,傅業勤、張惠心一人拎了一個大點的竹籃子,吉飛鴻拎了一個小竹籃子,不到半個小時,三個竹籃子就都裝得滿滿的了。
張惠心有些擔心地問傅業勤:“這麽多桑椹天意吃得完嗎?”
“天意吃不完不要緊,還有飛鴻陪他一起吃,就算兩個人都吃不完也沒關系,可以分給天意的弟弟和弟媳。鮑天幸的紋身店裏還有兩個幫手,請他們品嘗一下我們霧蓮山的特産也好啊。”
“你說得也是。”
回到冬暖夏涼的大廚房,傅業勤和張惠心把三個竹籃子裏的桑椹小心翼翼地裝進了一個更大的竹籃子裏。張惠心洗淨了手從水缸裏舀了一點冰涼的井水,用手沾了水輕輕灑在桑椹上面,又從屋裏拿來了一塊絲綢遮在桑椹上面以免桑椹被陽光曬蔫了。做完這些後,張惠心陪傅業勤和吉飛鴻到了院子裏。傅業勤讓張惠心拎着竹籃子,然後打開了車門。
“從這到天意家裏要開多久?”張惠心問。
“兩三個小時吧。”傅業勤邊答邊坐上車,然後接過了張惠心手頭的籃子。
“那你最好把車裏的冷氣打開,免得咱們辛辛苦苦摘的桑椹壞掉了。”
“這個你放心,我早就想到了。”傅業勤邊說邊打開了空調。
“如果不是有客人要來住店,今天我真想和你們一起去天意家裏。你們等一等。”張惠心說完匆匆往客棧走去。等她回來時,手裏多了一件薄羊絨披肩。
“飛鴻,這個你拿着。老傅開了空調,你披上這個羊絨披肩不會受涼。剛動完手術的人不能受寒。”說完把披肩遞給了吉飛鴻。
“謝謝了,張姐。我也希望您跟我們一起去成都。天意上次說他家附近有一家特色鍋盔做得特別香,有人寧可排一、兩個小時的隊也要買到一個。這次我去給您帶幾個回來。”吉飛鴻一邊接過披肩一邊說。
“還是飛鴻妹子貼心,知道你張姐最愛吃成都的鍋盔。那好,那我先謝謝了。”
“你快回去吧,先準備點好茶,今天來住店的是以前的老顧客老陳兩口子,他們可是三十年的老茶迷了,口味挑得很。你請他們品嘗一下天意老兵茶園老茶樹産的明前甘露。”
“知道了。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傅業勤發動了汽車,朝張惠心揮了揮手,搖上了車窗玻璃就出發了。
此時,在距離藍蓮花客棧一百五十公裏成都青羊區的一棟居民住宅裏,鮑天意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這天吃過午飯,鮑天意接到淨水器公司維修保養師傅的電話,說他今天下午突然被派到郊區去處理一筆緊急的業務,所以只能另外約時間了。鮑天意回答說沒關系,并和他約好第二天上午來家裏換濾芯。剛挂上電話,鮑天意便聽到了敲門聲。他跑過去打開門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已經幾個月都沒見到并且他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吳品樂。
“怎麽,老同學好不容易見了面你就不讓我進屋坐一會兒嗎?”吳品樂刷得又長又密的睫毛下面閃動着一雙看不出喜怒的眼睛,此時這雙眼睛盯得鮑天意後背有些發涼。
“哦,品樂,你進來吧。”鮑天意只好側身讓她進來。
吳品樂穿了一件黑色蕾絲的修身短裙和一雙黑色高跟涼鞋,單肩挎了一只愛馬仕的紅色小包,手裏還拎了一個裝了東西的袋子。
“怎麽樣,很驚奇,對不對?”吳品樂那負載了厚重黑色膏體的眼睫毛對着鮑天意眨了眨,挑釁似地看着他。
“品樂,你坐吧。我去給你泡杯熱茶。”鮑天意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
“喝茶?天意,我今天可不是來找你喝茶的。”吳品樂頹然坐到沙發上,把身上的包和手中的袋子随意地往旁邊一扔,看着鮑天意說。
鮑天意只好停住了腳步,轉身望着她問:“你找我有什麽事嗎,品樂?”
“找你有什麽事?哈哈……”吳品樂突然張開她塗了紀梵希大理石色口紅的嘴唇揚起頭大笑起來。
等她笑過了,鮑天意問:“是天幸告訴你我住在這裏的?”
“如果不是他告訴我難道我還要請私人偵探嗎?我給他介紹了幾個想紋身的澳大利亞客戶他就把對我爸媽的承諾徹底忘了。你放心,我向他保證過不會幹擾你的生活。”
“品樂,謝謝你。”
“謝謝?呵,你可真客氣。其實不用這樣的,我來找你就是想問你一件事然後順便找你喝喝酒罷了。”吳品樂說完從那個袋子裏掏出一瓶伏特加酒拿起來朝鮑天意晃了晃。
“品樂,你想問我什麽?”
“哎,你別老站着跟我說話啊,你這樣搞得我喧賓奪主似的,來來,你過來和我一起坐沙發上說。”吳品樂招呼鮑天意坐過去。
鮑天意只好坐到沙發上,他聞到了吳品樂身上的一股酒氣。
“品樂,你已經喝過酒了?”
吳品樂沒有立即回答,她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來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婀娜地走到壁櫃前從裏面取出兩只玻璃酒杯。
“對,我一個人剛喝了半瓶澳洲的紅酒,沒用酒杯,但我們兩個人喝酒得有酒杯。”吳品樂邊說邊搖曳生姿地走了回來,把兩只酒杯往茶幾上一放,緊挨着鮑天意坐了下來。
“這瓶瑞典絕對伏特加酒是我一個同事去年聖誕節送我的禮物,我還沒嘗過伏特加酒,我要你陪我一起喝。”說完,吳品樂想要擰開瓶蓋,但無奈手勁太小,試了幾次都沒能擰開,她把酒瓶推到鮑天意跟前,示弱又撒嬌似地笑了笑。
鮑天意拿過酒瓶,一只手很快擰開了瓶蓋。
吳品樂醉眼惺忪地對鮑天意又笑了笑,拿過酒瓶把兩只酒杯倒滿。
“品樂,這是烈酒,你開車來的嗎?開車就別喝這麽多酒。安全要緊。”
“你怎麽老跟唐僧似的?誰說我非要醉駕?我就不知道找代駕嗎?你就不能留宿我嗎?我們不能每次見面都喝日本清酒啊,我也不能每次都獨自喝紅酒啊,寡淡的酒都配不上我對你的感謝!”吳品樂說完将一杯酒舉起來遞給鮑天意。
鮑天意只好接了過來,他低頭呷了一口,那濃烈的酒味讓他皺起了眉頭。吳品樂則借着紅酒的酒勁無畏地喝了一大口,濃烈的味道猝不及防地把她嗆得幾乎窒息,她連咳帶喘地折騰出了眼淚。鮑天意趕緊一手遞紙巾給她,一手替她捶背,吳品樂感覺到鮑天意在給自己捶背時眼淚流得更洶湧了。
“鮑天意!”吳品樂歇斯底裏地喊。
鮑天意收回了幫她捶背的手,靜靜地看着她等她發作。
“你真的就那麽狠心地躲着我?”
“品樂,不是,是你爸爸媽媽……”
“我知道!你不要把他們拿來當擋箭牌。你如果喜歡我,別人說什麽有什麽重要的?!你遇到喜歡的人了,對嗎?”
“對。”
“她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吳品樂紅着眼睛轉過頭看着鮑天意的眼睛問,無論用多好的品牌,她的眼妝還是不可避免地哭花了。鮑天意看着她臉上那些七零八落的黑色、褐色和金色忽然想起了從不畫眼妝的吉飛鴻,即使歷經坎坷,她的雙眼依然清澈明亮,無需睫毛膏、眼線筆和眼影粉去襯托。
“她是一個琴心劍膽的女子。”
“呵,好一個琴心劍膽……那你就要跟她結成秦晉之好了嗎?我應該為你們舉杯祝福,對嗎?”吳品樂說完舉起了酒杯,她的手抖得很厲害,杯中幾乎一半的伏特加都灑到了茶幾上。
“還沒有,我沒有勇氣跟她在一起……”鮑天意說着雙手捧住酒杯垂下了頭。
“真可笑!為什麽沒有勇氣?你為了躲開我連換手機號碼的勇氣都有。”吳品樂冷笑了一聲,問道。
鮑天意沉默地喝了一口酒,沒回答。吳品樂給自己的酒杯補滿了,又試着喝了一口後,她接着說:“我看出來了,你就是個懦夫,地震後你就躲着戰友,因為你無法忘記又不敢記起;接着你又躲着我,因為你不敢直接拒絕我,現在你又沒勇氣跟你的琴心劍膽在一起,還不敢說為什麽,鮑天意,你真是個孬種!”說完,吳品樂賭氣一樣地仰起脖子把杯中剩下的伏特加灌進了肚子。
鮑天意繼續沉默,他像懲罰自己似地喝光了杯中的酒。
吳品樂在這沉默中突然放聲大哭。鮑天意從沒見過這樣的吳品樂。仿佛她之前的乖巧、矜持、驕傲、幹練都是僞裝出來的,仿佛他記憶中那個總是保持着微笑的吳品樂只是個幻影。她哭得那樣無助和絕望,讓鮑天意忍不住伸出手臂摟住她的肩膀想要安慰她,吳品樂就這樣順勢倒進鮑天意的懷裏繼續哭,她一邊哭一邊捶打鮑天意的胸,拉扯着他的衣襟,鮑天意就像縱容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妹妹一樣地忍受了她的捶打和拉扯。
不知過了過久,吳品樂終于被疲憊和醉意征服了,她的手臂無力地垂了下來,頭歪斜在一旁。鮑天意把吳品樂抱到了自己的床上,為她脫掉了高跟鞋,把她的頭放在枕頭上又為她蓋好了被子。見她一臉的濃妝被淚水弄得一塌糊塗,鮑天意去盥洗間取了毛巾澆上一些熱水,然後拿回來給吳品樂擦了臉。
就在這個時候,響起了敲門聲。鮑天意猜可能是鮑天幸,因為他前一天接到鮑天幸的電話說要來拿一點茶葉。鮑天意已經準備好了要教訓鮑天幸一頓,責問他為什麽要“見利忘義”地把自己的住址告訴吳品樂。
“天幸,你終于來了,我正要……”鮑天意一邊開門一邊說。
門打開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并不是鮑天幸,而是吉飛鴻和傅業勤。
鮑天意胸前襯衣的幾顆紐扣被吳品樂拉開了,左手上還拿着沾了吳品樂彩妝的濕毛巾。
他毫無防備地敞開了門,任何沒有視力問題的人都可以從門口清楚地看到一個醉醺醺的女子披頭散發地躺在他一居室的床上。
吉飛鴻和傅業勤看到了。傅業勤替吉飛鴻拎着那一大籃他們一路上小心呵護的桑椹。兩個人本來都滿臉笑容地準備好了給鮑天意一個驚喜,可結果他們給了彼此一個驚吓。
“飛鴻、傅師傅,你們怎麽來了……”鮑天意只是下意識地說着話,“進來坐……”
“不用了吧,我看你家裏來了位客人。”吉飛鴻的一張笑臉瞬間凍成了一座冰山,她望着鮑天意床上那個頭發散亂的女子以及她歪倒在地上的八厘米的高跟鞋冷冰冰地說。
傅業勤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不是,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她只是我的老同學……”鮑天意慌亂地解釋。
“天意,你怎麽能……喜歡……那什麽……琴心劍膽……我喜歡了你……十年啊……”床上的吳品樂閉着眼睛說着酒話。
“哦,老同學挺好的。那我們走吧,傅師傅,不要影響天意和他的老同學敘舊。”吉飛鴻看了一眼床上的吳品樂,又看了一眼放在茶幾上的兩只酒杯和那瓶所剩無幾的伏特加酒,轉過頭對傅業勤說。
傅業勤什麽也沒有說,他只意味深長地看了鮑天意胸前敞開的襯衣一眼,嘆了一口氣,然後和吉飛鴻轉身離開。
“飛鴻、飛鴻、傅師傅,我和她不是那樣的……”鮑天意追出去,手上還拿着那個被吳品樂臉上的東西染得五顏六色的濕毛巾,他想要攔住吉飛鴻。
吉飛鴻和傅業勤在電梯門口停了下來,吉飛鴻冷靜地按了向下的按鈕,在等待電梯的時候,她鄙視地看了一眼鮑天意手中的那條花毛巾,對傅業勤說:“天意真是憐香惜玉,不僅陪老同學喝酒還為老同學洗臉。帶妝睡覺的确很傷皮膚,更何況是這麽濃的妝。”
鮑天意想要上來拉住吉飛鴻的胳膊被傅業勤一把打開了手。
“別碰她!她胳膊上的傷還沒好!”傅業勤憤怒地呵斥。
“對、對不起,”鮑天意驚慌失措地收回了手,說,“飛鴻,我并沒對她動心,是她來找我喝酒……”
“真不好意思在你們酒酣耳熱之際來打擾。你對她動沒動心那是你的自由,我們也有離開的自由,請讓開。”
電梯的門打開了,傅業勤一把推開了鮑天意,用手臂護着吉飛鴻讓她進入電梯,然後進去擋在吉飛鴻的前面一邊怒視着外面的鮑天意一邊按下了關門的按鈕。
鮑天意感到了一陣劇烈的頭痛,這由酒精和緊張所導致的頭痛讓他突然失去了辯解的力氣。他看着電梯門關上,電梯下降,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鮑天意一手拿着那條濕毛巾一手按住自己半邊的頭顱表情痛苦地回到了一居室的公寓。吳品樂還在床上酣睡,外面的天色已漸漸晚了,單身公寓內的光線也逐漸暗了下來,鮑天意把毛巾扔在茶幾上,雙手抱住劇痛的頭彎下腰。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驚濤駭浪奪去了船只的水手,僅抱着一塊船板在波谲雲詭的冰冷海面上無助地漂浮,既不知如何上岸,又不知向誰求救。痛苦中他想起了自己上衣口袋裏一直揣着的那個蜘蛛俠小木偶,他把它掏了出來,讓它站在茶幾上面朝着自己,看着它神情淡定又勇敢的樣子,鮑天意痛苦而緊繃的神經忽然得到了慰藉與舒緩。
他站起身來,去衣櫃拿出一床薄毯子放在沙發上,又去壁櫃取出一瓶芬必得布洛芬緩釋膠囊,接着拿了一只杯子到廚房裏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然後回到沙發上坐下,他一顆一顆地扣好了襯衣上的紐扣,等水涼了一會兒,鮑天意吃了一顆治頭痛的膠囊,又喝了一口熱水把藥咽下去,然後把那床薄被子攤開蓋在身上,将頭靠在沙發上輕輕地合上了眼睛。
吉飛鴻和傅業勤在天黑時回到了藍蓮花客棧,他們本來可以提早一點回去。兩人沉默不語地坐上車離開鮑天意公寓樓的停車場不遠就看到路口的一家門口排起了長隊的鍋盔店。
“傅師傅。”
“飛鴻,什麽事?”
“停下車,我要下去給張姐買幾個鍋盔。”
“別麻煩了,飛鴻。”
“說好了的。”
“可是……”
傅業勤轉頭看到吉飛鴻臉上堅強又堅定的表情,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他只好停下車,看着吉飛鴻平靜地下了車然後站到了排隊的食客中。傅業勤望着她的背影,又感動又感慨地搖了搖頭然後長長地嘆口氣說:“鮑天意啊鮑天意,這麽好的人你都不珍惜,就算等到下輩子你也別想再遇到了。”
吉飛鴻在沉默中等了五十分鐘終于排到了收銀的地方,因為手機壞了沒法掃描二維碼進行支付,她掏出錢包準備用現金買單,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兩只手因為憤怒而發抖,甚至要從錢包拿出所需的錢都很困難。排在她後面的人有些不耐煩地幹咳了兩聲。吉飛鴻幹脆把打開的錢包遞到店主面前說:“對不起,我的手有傷,拿錢不方便,您自己取一下可以嗎?我買六個。”
店主大姐對她和藹地笑了笑,取了錢,又把找零放回了她的錢包。
因為買鍋盔排隊的時間太長,吉飛鴻和傅業勤回到藍蓮花客棧時天已經黑了。張惠心聽到汽車的聲音趕緊把為他們準備好的飯菜放進蒸籠裏熱起來,然後她邊往圍裙上擦着手上的水邊走到庭院裏傅業勤剛停下來的汽車旁。
“老傅,飛鴻,你們終于回來了!我擔心接電話影響開車安全,所以一直不敢打老傅的手機,飛鴻的手機摔壞了也沒法聯系上,這麽晚了你們還沒回來快把我急壞了。”
“急急急,你什麽時候也改改那燥脾氣!”傅業勤從駕駛位上下來,沒好氣地對張惠心說。
“哎!我說你這死老頭今天怎麽了這是?有人操心你的安全你非但不覺得感動還嫌我煩!你這麽好心當成驢肝肺的還想吃晚飯了不成?”張惠心瞪着傅業勤罵。
傅業勤沒理她,繞到副駕旁給吉飛鴻拉開了車門。
張惠心看到吉飛鴻的時候驚呆了,因為吉飛鴻手裏還拎着那一籃子桑椹,上面那塊由她親手蓋好的絲綢都還在。
傅業勤從汽車後排的椅子上拿了一袋子東西遞給張惠心。
“拿着,這是飛鴻排五十分鐘的隊給你買的成都鍋盔。”說完,他轉過身去接過了吉飛鴻拎着的那個大籃子。
張惠心慌張地接過那個散發着香蔥味浸出了油跡的紙袋子,拉開一看,裏面約有五個分別用小紙袋裝好的鍋盔。
“飛鴻,謝謝……可這桑椹是怎麽回事……你們沒找到鮑天意嗎?”
“別問了,進屋去吧。”傅業勤搡了搡張惠心,低聲說。
“張姐,不用客氣。”吉飛鴻朝着張惠心勉強笑了笑。
張惠心用眼神向傅業勤焦急地詢問,傅業勤只是搖頭不肯當着吉飛鴻的面說什麽。
三個人來到大廚房,張惠心接過傅業勤手中的大籃子放到了八仙桌上。吉飛鴻對兩人說:“張姐、傅師傅,我現在沒什麽胃口,不想吃晚飯。你們吃吧,別管我。我想回房間去早點休息。”
“好吧,飛鴻,你去吧。”傅業勤看着吉飛鴻,點了點頭說。
張惠心想勸吉飛鴻多少吃一點,但被傅業勤止住了。
等吉飛鴻離開了大廚房,傅業勤才頹然地坐到了八仙桌旁,垂下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去給你盛點飯菜吧?”張惠心問。
“不用了。我路上已經吃過飛鴻買的鍋盔了,現在不餓,也沒心情吃。”
張惠心給傅業勤泡了一杯菊花枸杞茶端到了他的面前,然後在他旁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這是怎麽回事?那籃子桑椹怎麽又原封不動地拿回來了?你們為什麽看着都很不高興?”
“惠心,我老傅看人看走了眼。”傅業勤又嘆口氣,道。
“你看誰看走了眼?”
“鮑天意,”傅業勤回想起鮑天意那敞開的胸膛,搖了搖頭,接着說,“我和飛鴻今天找到鮑天意的家本想着給他一個驚喜,結果讓他給了我們一個驚吓。他沒料到我們會找到他,毫無防備地開了門,結果我們看到在他單間的床上躺了個醉醺醺的女的,他屋裏茶幾上還放了半瓶子酒和兩只酒杯。他襯衣上的幾顆紐扣也是松開的……”
“我的天,怎麽會這樣?”張惠心驚恐地看着傅業勤,說。
“誰也沒料到會是這樣。”傅業勤盯着面前的杯子說,“飛鴻很冷靜,跟他說了聲不好意思打擾了掉頭就走,鮑天意還想要拉住她解釋,被我一巴掌把他手給打開了。我當時想扇他耳光的心都有了。如果他還想再拉飛鴻,我那一巴掌肯定就扇過去了。他追出來的時候一只手裏還拿着他給那個女的擦臉的濕毛巾。他還想辯解,但飛鴻嘲諷了他一句就進電梯了。”
“這不像鮑天意啊……”張惠心皺起眉頭,困惑地搖搖頭,說道。
“這才真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吧。我老傅英明一世,原以為自己看人很準,沒想到栽到了鮑天意這一局上。”傅業勤仰起頭望着大廚房巨大的屋梁長嘆了口氣。
“那這件事對飛鴻打擊肯定很大,唉……本以為轉機出現了。我們都還以為飛鴻遇到了一個真心誠意的人,為了成全鮑天意,飛鴻住院這幾天我們還隐瞞了張愛來打給她的電話……”
“我們都錯了,惠心。”傅業勤拍了拍張惠心放在八仙桌上的手背,黯然道。
“知錯能改就好!”突然,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廚房門口響了起來,張惠心和傅業勤都吓了一大跳,他們驚恐地站起來一起朝大廚房的門望去。
走進來站在他們面前的是離開了兩個多月的張愛來。
張愛來推着一口大箱子進了廚房,他把頭上那頂棒球帽摘下來拍了拍兩只腿,說:“這霧蓮山的蚊子還挺喜歡喝我腿上的血,誰說我沒有正宗的四川基因,連蚊子都嘗出來了我血液裏濃濃的四川味兒了!”
張惠心被張愛來那個兒化的尾音逗樂了,真不知道他回奧克蘭的這兩個月上哪兒去學了帶着京腔的普通話。她趕緊站起來對張愛來說:“愛來,你什麽時候到的?你真給了我們一個驚喜。”
“只要沒給你們驚吓就好。”張愛來一邊說一邊把行李箱放倒在廚房的地板上,然後蹲下來打開了密碼鎖。
他從裏面取出一袋護膚品和一瓶紅酒,然後起身朝張惠心和傅業勤走過來。
“張姐,”張愛來笑着将那袋護膚品遞給張惠心,說,“這是澳洲産的赫拉海藻護膚品,很天然,對皮膚很好。”
張惠心有些尴尬地對張愛來笑着接過了那袋護膚品。
“謝謝了,愛來。”
“傅師傅,”張愛來向傅業勤雙手遞上了那瓶紅酒,說:“這是新西蘭産的小企鵝梅洛幹紅葡萄酒,口味很醇,這個對心髒和血管都很好。”
傅業勤也對張愛來尴尬地笑了笑用雙手接過來說:“真是不好意思啊,愛來,你跑這麽遠來還要給我們帶禮物。”
“這不算什麽,只要你們不趕我走我就很滿足了。”
“我們歡迎你還來不及,哪裏會趕你走啊?”張惠心和傅業勤心虛地對視了一下,然後笑着對張愛來說,“你吃過飯沒有啊?我們剛做好了晚飯,一起吃吧。”
“謝謝,不用了,我在飛機上已經吃過了。”
“那你過來和我們一起坐吧,我給你泡杯菊花枸杞茶。這麽晚了喝綠茶不利于睡眠。”張惠心招呼張愛來坐上了八仙桌。
傅業勤有些緊張地喝了一口菊花枸杞茶,又看了張愛來一眼,頗為局促的說:“愛來,真不好意思啊,飛鴻前些日子遇到了車禍,我們想讓她安心養病,所以沒有告訴她你打了越洋電話給她。她手機被撞壞了人也在醫院裏養傷,所以也沒有聯系你。”
“對啊,但我們知道你很快就會回到藍蓮花客棧,所以也不着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