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張愛來和吉飛鴻飛往奧克蘭的班機六月七日上午十一點十分從成都雙流國際機場起飛。這天一大早,傅業勤便和張惠心在藍蓮花客棧的大廚房裏準備四個人的早餐,他們要做一頓最豐盛的早餐來款待吉飛鴻和張愛來,為了能好好地送別他們,傅業勤和張惠心提前取消了這一天的客房預定。
這天的早餐擺滿了那張八仙桌,張愛來和吉飛鴻都覺得過于豐盛了。除早餐通常都有的玉米饅頭、肉菜包子、水煮雞蛋和南瓜粥外,傅業勤和張惠心還做了鹵豬蹄、麻婆豆腐、拔絲紅薯、香辣雞翅、青花椒兔丁和麻辣水煮魚。
張愛來剛進大廚房時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些菜,感到受寵若驚,吉飛鴻卻從傅業勤和張惠心的“用力過度”中察覺到幾絲心酸。
“行李都收拾好了嗎?”傅業勤問張愛來和吉飛鴻。
“都收拾好了。”張愛來興奮地回答。
“都收拾好了,傅師傅。”吉飛鴻說着把手上的一個嶄新的蜘蛛俠玩具交給傅業勤,說,“傅師傅,麻煩您把這個蜘蛛俠玩具送給方姐的兒子周寧寧。上次他住院之前說想要這個玩具,我當時就許諾等他傷好了以後送他一個,後來事情一多就差點忘了,幸好前天看到電視上蜘蛛俠的電影片段又想起來了,昨天就去成都的玩具店裏買了這個。”
“那好,飛鴻,還是你細心。趕緊坐下來吃點東西吧。”張惠心招呼大家坐上八仙桌。
“傅師傅,這頓早飯太豐盛了。你和張姐幾點鐘起床準備的啊?”吉飛鴻問。
“飛鴻,這個你就別管了,你和愛來只管吃。我們都想着這次你們去了新西蘭還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吃上一頓正宗的川菜了。所以我們就多做了幾樣小菜,也想讓你們對霧蓮山和四川多幾分念想,将來有時間還是多回來看一看。”張惠心一邊說一邊給張愛來和吉飛鴻夾了一個香辣雞翅。
“謝謝張姐。”張愛來趕緊說,“四川是我到過的最有人情味的地方了。這裏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很真誠親密,讓人覺得很有歸屬感。您放心吧,以後我和飛鴻會回來看望您和張姐的。”
“愛來,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來,吃一塊我做的鹵豬蹄。”傅業勤給張愛來和吉飛鴻的碗裏分別夾了一塊燒得濃香四溢的豬蹄。
吉飛鴻埋頭啃着香軟的豬蹄,幾滴豆大的淚珠不争氣地掉到了碗裏。
“對了,傅師傅,”張愛來對傅業勤說,“飛鴻說她還沒有想好要不要把古琴運到奧克蘭去,請您和張姐幫我們保管好這臺古琴,如果有一天飛鴻在奧克蘭想彈奏古琴了,就請您幫我們寄過來,郵寄費我來出。”
“好,沒問題,愛來。”傅業勤點了點頭,又用公筷給張愛來和吉飛鴻一人碗裏夾了一塊剔除了刺的麻辣水煮魚。
“飛鴻,那天鮑天意臨走的時候請我提前告訴他你離開的時間,他說要去機場送你。我昨天已經打電話告訴他了,他說會提前到機場的國際出發廳等你們。”張惠心看着吉飛鴻說,她留意到了吉飛鴻臉頰上的淚水,自己鼻子也開始變得酸酸的。
“知道了,謝謝張姐。”吉飛鴻不想讓張惠心看到自己的眼淚,一邊說一邊繼續埋頭啃鹵豬蹄。
“我聽天意說,他有兩樣東西要送給你。”張惠心為了不讓吉飛鴻覺得尴尬,不再注視她,一邊往自己碗裏夾菜一邊說,“我告訴他別送太重的東西,你們帶的行李多,擔心會超重。他說他知道,兩樣東西都不重。”
“他要送就讓他送送吧,鮑天意對藍蓮花客棧的人還是很有感情的。”傅業勤給每人遞過去一只水煮雞蛋,說。
吃過早飯,吉飛鴻和張愛來幫着收拾了廚房。傅業勤和張惠心又幫着把吉飛鴻和張愛來的三只行李箱搬到了大廚房。然後四個人圍坐在八仙桌前喝着茶聊着天。等到八點左右,陸續有霧蓮山的學生家長過來送行。傅業勤和張惠心提前叮囑他們不要帶禮物,因為這次吉飛鴻要帶走的東西多,行李箱可能裝不下。他們就沒有帶禮物,有的帶着要去上小學的孩子過來匆匆地和兩位老師道別,那些孩子知道這次分別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飛鴻老師和張老師了,一個個都是眼淚汪汪的。還有幾個中學生專門跟老師請了假來送他們。藍蓮花客棧的假期英語學校名震鄉裏,霧蓮山中學的老師們都久聞大名,因免費教學生英語這件事他們也早就對吉飛鴻心生敬意,所以對于學生請假送別她的要求都無一例外地準許了。比起小學生來,中學生們更懂得克制自己的情感,有的男孩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過來羞澀地喊一聲:“吉老師,張老師”然後跟張愛來抱一下或擊一下掌,女孩子則走過來同吉飛鴻抱一抱,有的還會摸一下吉飛鴻的長發說:“飛鴻老師,我們更喜歡你把頭發挽起來的樣子。”
家長們之前就聽傅業勤和張惠心說吉飛鴻要跟張愛來去新西蘭的首都生活,學生們也都聽家長們說了這件事,所以他們也就不再對能夠重返藍蓮花客棧英語學校抱什麽希望了。每一個擁抱和擊掌都帶着傷感和不舍,可他們仍努力保持着微笑,這微笑讓吉飛鴻心裏更加難受。只有那個曾在課堂上開過張愛來和吉飛鴻玩笑的孫珉玮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他很得意自己成功地預言了張老師會跟飛鴻老師在一起,走過來把住張愛來的肩問:“張老師,還記得我上課時翻譯過一段你講的英文嗎?”
“記得。”張愛來喜氣洋洋地看着他說。
“有沒有覺得我料事如神?”孫珉玮問。
“有。”張愛來笑道。
上午九點,傅業勤和張惠心鎖了藍蓮花客棧各個房間的門,然後和張愛來一人推一口箱子走向院子裏停着的蒙派克商務車。一些家長跟了過來,幾個身強力壯的幫傅業勤和張愛來把行李箱擡進了車。
傅業勤坐進了駕駛室,張惠心坐進了副駕室,張愛來拉着吉飛鴻的手坐到了他們後面。傅業勤對着車窗外的老鄉們揮了揮手發動了汽車,吉飛鴻看到幾個女學生開始抹眼淚,她的淚水也順着臉頰淌了下來。
張愛來摟住吉飛鴻的肩,掏出兩張面巾紙遞給她。
九點半,傅業勤的蒙派克就到達了成都雙流國際機場。傅業勤先把車停到了航站樓的停車場,然後和張愛來推着三口大箱子進了候機廳,在T1航站樓的一樓入口處,他們看到了等在那裏的鮑天意。
鮑天意也看到了他們。他手裏拎着一大一小兩只布袋子朝吉飛鴻走了過來。走到吉飛鴻跟前,他注視着吉飛鴻的眼睛,然後把左手拎着的那只小點的布袋子遞給她,說:“飛鴻,自從你上次出了車禍後就沒挽頭發了。這口袋裏是我用黑檀木做的一根發簪,等你手臂上的傷痊愈了之後可能會用得着它。”頓了頓,他又說,“我還是覺得你把長發挽起來的樣子更美。”
吉飛鴻看着鮑天意,接過了那只袋子,內心突然嚎啕大哭,她勉強維持着外表的平靜,淚眼婆娑地看着這個令她讀不懂的男人。
“這只袋子裏有一個木頭盒子。”鮑天意把右手的布袋子遞給了吉飛鴻,說,“木頭盒子也是我自己做的。”
鮑天意停了幾秒鐘,聲音有些嘶啞地繼續說:“盒子上了密碼鎖,密碼是你的生日。盒子裏有兩樣東西是給你的,飛鴻,如果你在新西蘭過得很幸福,就別打開盒子了。”
吉飛鴻接過那個布袋子,看着鮑天意說:“謝謝你,天意。”
鮑天意走上前去抱住吉飛鴻,吉飛鴻的眼淚砸到了他後背的純棉襯衫上,一下子就浸了下去。
“謝謝你來送我們,天意。時候不早了,還要辦理出入境的手續,飛鴻,我們該走了。”張愛來在一旁說,他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好,飛鴻,愛來,那你們快去辦手續吧,到了那邊給我們來個電話。”傅業勤把手中一只小的手推行李箱交給了吉飛鴻。
張惠心走上前去抱住吉飛鴻,哽咽着說:“以後要常回來看看我和你傅師傅。”
“張姐,我會回來看你們的。多保重。”說完,她和張惠心都掏出了手絹擦眼睛。
張愛來終于和吉飛鴻推着行李箱離開了。傅業勤和張惠心相互攙扶着,鮑天意站在他們身邊,他們一直目送着吉飛鴻和張愛來漸行漸遠一直到消失在出境通道的入口為止。
十幾個小時後,張愛來和吉飛鴻終于順利抵達奧克蘭。吳叔提早知道了張愛來回來的消息,老早就在把一輛特地從一個朋友那裏借來的後備箱很大的汽車開到了芒格蕾市郊的奧克蘭國際機場。在和老伴兒翹首等待了兩個小時之後,他們終于見到了張愛來和吉飛鴻。
“飛鴻,這是我爸爸生前最好的朋友吳叔,他是看着我長大的。我新買的房子也是他介紹的。這是吳叔的愛人趙阿姨,他們是二十年前一起從揚州過來的,現在已經子孫滿堂了。”張愛來向吉飛鴻介紹吳叔。
“吳叔好,趙阿姨好!”由于一路上都沒怎麽合上眼,吉飛鴻兩只眼圈黑黑的,她微微低下頭向兩位老人打招呼。
“吳叔,趙阿姨,這就是我向你們講過很多次的飛鴻。她全名是吉飛鴻。”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見到飛鴻我們終于知道為什麽Alex上次回到奧克蘭的時候會整天魂不守舍了。”吳叔樂呵呵地笑着說,“飛鴻,我來幫你推箱子吧,上次愛來打電話說你的左手臂在車禍中受傷了還沒有痊愈。”
“謝謝您,吳叔。”吉飛鴻笑着把箱子遞了過去。
“飛鴻,不用跟我們客氣。在奧克蘭,我和你吳叔就像你在四川霧蓮山的張姐和傅師傅一樣。我們都把愛來當自己的兒子看待,自然也不會當你是外人。”趙阿姨拉起吉飛鴻的手笑呵呵地說,她長得很富态,兩只手很溫暖,吉飛鴻沒有想到他們竟然知道霧蓮山還知道張姐和傅師傅,她轉過頭感激地看了張愛來一眼,張愛來對她溫柔一笑。
“走吧,我們上車,我馬上請你們到奧克蘭年度最佳餐廳Depot去吃飯。那裏的菜很符合亞洲人的口味,羊排入口即化,生蚝個頭不大可是非常新鮮嫩滑同白葡萄搭配就跟愛來配飛鴻一樣,很完美。”吳叔說。
張愛來和吉飛鴻的臉都紅了。
這是新西蘭著名的電視紅人大廚Al Brown在奧克蘭開的第一家餐廳,餐廳不大但環境布置得非常溫馨雅致。不接受客人預定要到現場拿號排隊等候。幸好四個人到達的時間比較早,幾乎沒有等待就順利地入座就餐了。這是吉飛鴻在異國他鄉吃的第一頓飯。因為一路上心情複雜加上第一次長途飛行的不适應,她幾乎沒怎麽休息,所以即使是面對吳叔和趙阿姨極力推薦的美食也沒什麽胃口。但她還是努力做出喜歡這些食物的樣子,幾次舉杯感謝吳叔和趙阿姨的盛情款待。
“Alex,你在使命灣的藍蓮花客棧什麽時候開張?” 吳叔問。
“等飛鴻準備好了再說。她剛來還需要适應一段時間。不用急,我們有的是時間,我還有一個星期的假,先陪飛鴻到處看一看。”張愛來右手舉起酒杯同吳叔和趙阿姨碰了碰杯,左手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吉飛鴻的右手。他察覺到吉飛鴻的右手有些發涼,趕緊轉頭看着吉飛鴻問:“飛鴻,你覺得冷嗎?”還沒等她回答,張愛來便放下酒杯,脫下自己的夾克衫為吉飛鴻披到了身上。
吳叔和趙阿姨相視一笑,又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用完餐,吳叔開車送吉飛鴻和張愛來到了他們在使命灣的新家。臨別前,吳叔拍了拍張愛來的肩膀說:“Alex,你爸爸的在天之靈現在可以得到告慰了。你和飛鴻舉辦婚禮要提前通知我們。我們要作為你的家人出現。”
“謝謝您,吳叔。一言為定。”張愛來也拍了拍吳叔的肩膀說。
趙阿姨上前擁抱了一下吉飛鴻,又慈愛地注視着她的眼睛說:“飛鴻,這麽多年我和你吳叔在中國和新西蘭打拼,見過了無數不同背景和身份的人,我們都練就了一雙識人的火眼金星,這雙眼睛可以通過一席話和一頓飯便透過皮相看到那個人的心。我們都很愛Alex,我們也很喜歡你,現在也終于明白了為什麽你在他的心中是無可替代的。飛鴻,希望你能珍惜Alex,相信我,你和他在一起生活得越久就會越愛他。”
告別了吳叔和趙阿姨,張愛來和吉飛鴻拎着三只行李箱站到了那棟別墅的門廊面前。門廊的入口處挂着一串深藍色的風鈴,風鈴上方是一塊橢圓形的木匾,上面刻着“藍蓮花之家”五個字。
張愛來和吉飛鴻推着行李箱走進門廊來到門前。
“飛鴻,那把我給你的鑰匙在嗎?”張愛來問吉飛鴻。
“在。”吉飛鴻一面回答一面從斜挎着的包裏掏出了那把頭上裝了一個小水晶相框的鑰匙。
“飛鴻,你來開門吧。從現在起你就是這棟‘藍蓮花之家’的女主人了。”張愛來望着吉飛鴻說。
吉飛鴻在張愛來的注視下打開了房門。她聞到了一股原木家具的芬芳。
“飛鴻,這些家具都是用新西蘭的貝殼衫制成的,貝殼衫是澳洲特有的樹種,這種木材加工性能好不易變形,是新西蘭最好的木材。飛鴻,你來看這裏。”張愛來把三口箱子扔在門口就拉起吉飛鴻的手來到了廚房。
廚房的三面牆都是可以看得到景致的推拉式玻璃,無論是水晶吊燈還是一應俱全的歐式廚具都顯得高雅大氣。然而讓吉飛鴻驚訝的是廚房的中央竟然也有一張八仙桌,而且它的形狀和大小跟霧蓮山藍蓮花客棧大廚房裏的那一張幾乎一模一樣,就連木頭上的紋理也有幾分相似。
吉飛鴻忍不住上前用雙手撫摸八仙桌光滑的桌面。
“愛來,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吉飛鴻掩飾不住內心的驚喜,問道。
“飛鴻,我知道你喜歡霧蓮山的藍蓮花客棧,我想減少你的思鄉之苦,就像爸爸當年帶着這副畫來到奧克蘭一樣,他一直把這副畫挂在中餐館的牆上,每次思念四川老家的時候就會站在畫前面發一會兒呆,就好像已經回到了家鄉一樣,心裏也會好受許多。”張愛來指着廚房牆上挂着的一副鑲了玻璃框顯出一些歲月痕跡來的中國水墨畫對吉飛鴻說。
吉飛鴻看着那副水墨畫上張愛來提到過的大山、飛鳥、庭院、花樹以及正在彎腰曬着麥穗的一對男女,禁不住感嘆道:“愛來,這畫上的事物真的和霧蓮山很像啊。”
“飛鴻,你覺得這個庭院是不是也和藍蓮花客棧的庭院有些像?我是說像它在籃球架搭起來之前的樣子?”張愛來眼睛裏閃着光,看着吉飛鴻問。
“是很像,兩個院落裏都有臘梅樹。真是太神奇了!”吉飛鴻走近了水墨畫,一邊端詳一邊感嘆道,“要是這幅畫是一扇可以随時穿越回霧蓮山的門該多好啊!”
“飛鴻,不好。我希望你能愛上這裏,愛上我,不再想念霧蓮山的藍蓮花客棧。”張愛來突然從吉飛鴻的身後抱住她,并把頭貼在她的長發上說。他聞到吉飛鴻長發上淡淡的栀子花香,那香氣來自一款她很喜歡的中國産的老牌護發素。張愛來閉上了眼睛癡迷地嗅着那若有若無的花香,右邊的臉頰沉醉在吉飛鴻的長發如絲緞般的順滑中。經過難耐的不安與等待,那個讓他日思夜想的女子終于可以被他擁入懷中了,他因此感恩所有的經歷,也珍惜眼前的所有,他一邊用嗅覺和臉部皮膚的觸覺感受着吉飛鴻一邊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呼吸。
“飛、飛鴻,我、我可以吻你嗎?”張愛來急促地問,還沒有等吉飛鴻回答他便将她的身體翻轉了過來,讓它緊貼着自己,然後激動地俯下身親吻她的額頭、臉頰和嘴唇。
吉飛鴻用力地把頭偏到一邊,說:“愛來,今天我很累了。一路上都沒休息好。我們今天都早點休息吧。”
張愛來停了下來,他睜開眼睛仔細端詳吉飛鴻的臉,關切地問:“飛鴻,你感覺不舒服嗎?是不是感冒了?你的氣色有點不好。”
“可能只是沒休息好。”吉飛鴻站直了身體,手搭在右邊的頭上,說。
“那我們去卧室休息吧。”說完,張愛來一手拎起吉飛鴻裝了換洗衣服的小箱子一手拉起她的手沿着裝了木質扶手和雕花銅欄杆的扶梯走上了二樓。他在一個房間的門口停下,推開了房門,展現在吉飛鴻眼前的是一個室內布置和自己在藍蓮花客棧的房間很相似卻比自己的房間要大得多的卧室。那裏的床也是床頭有龍鳳呈祥雕花的古銅色大木床,床上也鋪着淺藍色的棉布印花的床單、被套和枕巾。房間靠牆的地方也有一張鑲了大圓鏡的木質梳妝臺和一張放了橙色琉璃臺燈的木質大書桌,房間的中央同樣有一張玲珑小巧的木質圓桌,上面也鋪着墜有白色流蘇的淺藍色純棉桌布。吉飛鴻發現那張書桌上的臺燈和圓桌上的青花瓷花瓶竟跟自己在藍蓮花客棧卧室裏的一樣。
六月的奧克蘭正值南半球寒冷的冬季,張愛來擔心吉飛鴻着涼,便為她打開了房間的空調。
“這只花瓶還是我在淘寶上買到讓店主郵寄到奧克蘭來的。”張愛來端起那只花瓶朝着吉飛鴻笑道,“這只花瓶需要一些清水和鮮花。”
“謝謝你,愛來。”吉飛鴻說。
“飛鴻,做這些我都是心甘情願的,我想讓你感覺到這裏就是你的家,而不會想要回到霧蓮山去。”張愛來走過來捧起吉飛鴻的臉,注視着她的眼睛說。他發現吉飛鴻的兩只眼睛裏有一些紅血絲,心疼地說:“飛鴻,你看起來很疲憊,需要好好休息,你已經有十多個小時沒合眼了。我知道離開霧蓮山你的心情很複雜。我愛你,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你沒有準備好的事情。今晚就早點休息吧,卧室旁邊浴室的抽屜裏有眼藥水,熱水器的水溫我在離開這裏之前就已經調到了你在藍蓮花客棧洗澡時喜歡的溫度。衣櫃裏有幹淨的毛巾和浴袍。我現在也要下樓去整理一下行李了。今天晚上我會睡在你的隔壁,希望你聽不到我打鼾的聲音。”張愛來頓了頓,又笑着說,“當然,如果你睡到半夜失眠并且好奇隔壁房間是什麽樣子的,也歡迎夜訪Alex, 他會在溫暖的被窩裏張開雙臂迎接你。” 說完,張愛來溫柔地吻了吻吉飛鴻的額頭然後離開了房間并且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吉飛鴻對着離開的張愛來有些乏力地笑了笑,然後打開小行李箱拿出換洗的內衣又從衣櫃裏取出幹淨的毛巾和浴袍去浴室沖了一個熱水淋浴,走出淋浴房的時候吉飛鴻感覺到輕松不少,她對着盥洗臺上的大鏡子慢慢地吹幹了頭發,然後回到房間,坐在床沿上看着打開的小行李箱,裏面靜靜地躺着鮑天意送給自己的兩個布口袋。吉飛鴻想了一下便走過去拿起了那只小一點的布口袋坐回床沿。她取出口袋裏面一個精致的細長型小木盒,打開來一看,墨綠色的絲絨布上別着一支散發着淡雅香氣的黑檀木發簪。發簪色澤飽滿、線條婉約,頂部雕刻成了一朵镂空的祥雲,握在手裏細膩光滑。吉飛鴻閉上眼睛,一面摩挲着這根發簪一面想象鮑天意在他那間擁擠的木器工作室裏如何細心地雕琢并反複打磨那塊黑檀木,直到它呈現出猶如黑珍珠一般的高雅光澤和真絲一般的光滑質地。
吉飛鴻嘗試着舉起雙手來挽頭發,但因為傷還沒有痊愈,舉起的左手仍然讓她感覺到疼痛無力,她嘆了口氣,然後把這支發簪輕輕地別回了盒子。她拿着裝發簪的盒子來到梳妝櫃旁,打開抽屜把盒子放了進去。她回到床沿上坐下,看着箱子裏靜靜躺着的另一只布口袋和它顯示出的一個大盒子的輪廓,她走過去,蹲下身子拿起那個布袋子,把木頭盒子從裏面取了出來。盒子打磨得很光滑,上的清漆細膩有光澤,如江河行地般的木頭紋理清晰可見,正面挂着一把玲珑的紅色密碼鎖,吉飛鴻摸了摸那把鎖,忽然有一種拿着潘多拉盒子的感覺。她想了想,搖了搖頭把盒子裝進了布口袋裏然後放回了行李箱。吉飛鴻走回大木床,掀起被子躺進了散發着淡淡奶香和薰衣草味道的被窩并将頭輕輕放在了兩個柔軟的羽絲絨枕頭中間然後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吉飛鴻被窗外的鳥鳴聲和除草機工作的聲音喚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從床上撐了起來,想了好一會兒然後對自己說:“這是在奧克蘭。她起床穿好了衣服,發現小圓桌的青花瓷花瓶裏多了三朵半開的紅玫瑰,它們斜插在清水裏在淺藍色桌布的映襯下顯得嬌豔欲滴,吉飛鴻驚喜地望着玫瑰,卻想不起張愛來什麽時候到房間裏來過。她低下頭聞了聞玫瑰,那沁人心脾的芬芳令她的心情舒緩了不少。吉飛鴻推開卧室的落地窗走到了陽臺上。張愛來沒有騙她,陽臺上果然有兩張白色的木椅和一張白色的小木桌。吉飛鴻走到陽臺邊上用雙手撐在欄杆上極目遠眺,她看到了遠處停泊着許多白色小帆船的海港和更遠處依稀可見的奧克蘭地标天空塔。她做了一個深呼吸,把清新淩冽又微微帶着海水鹹腥的空氣吸進肺裏,頓時覺得整個人都變得神清氣爽起來。
“我的女神,早上好!”張愛來停下了除草機站在樓下的草坪中央仰頭望着吉飛鴻說。
“早上好,愛來!”吉飛鴻朝他笑着揮了揮手。
“你昨晚睡得好嗎?”
“挺好的。你呢,愛來?”
“我沒睡好,嚴重失眠,因為我想了你整整一個晚上。”張愛來笑嘻嘻地說。吉飛鴻看出他在開玩笑。因為他的氣色很不錯,兩眼神采飛揚。
“愛來,謝謝你買的玫瑰花。它們很美很香。”
“只要你喜歡,飛鴻,今天我要帶你去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我們現在就去廚房的八仙桌上吃早飯吧。東西我都已準備得差不多了。”
“好。”吉飛鴻笑了笑,離開了陽臺。
廚房的八仙桌上放了一支紅酒瓶子,裏面也用清水插了三只紅玫瑰。吉飛鴻看得笑起來,對張愛來說:“你連鮑天意的紅酒瓶花瓶也模仿啊?”
“在藍蓮花客棧大廚房吃飯的時候,每天都能看到那個紅酒瓶插着鮮花,讓我覺得八仙桌和紅酒瓶子本來就挺般配,就好像你和我,一個代表中國文化,一個代表西方文化,組合在一起卻怎麽看都覺得和諧。快坐下享用早餐吧,飛鴻。”
吉飛鴻在奧克蘭的第一頓早餐吃到了張愛來親手烤的巧克力瑪芬、蝦仁意大利面、兩個心形的煎蛋、一杯熱牛奶和一杯奇異果和鮮橙榨成的果汁。
“飛鴻,你覺得巧克力瑪芬、蝦仁意大利面和煎蛋的味道怎麽樣?”
“都很可口,愛來,謝謝你為我做的早餐。你什麽時候買的這些新鮮的食材?”
“昨天離開你房間後我開車去了一趟超市。華人超市離這裏也不遠,明天我們開車一起去采購一些你喜歡的中餐食材。今天吃了早飯我想帶你去奧克蘭的天然地标看一看。”
“那是什麽地方?”
“暫時保密,等我們到了你就知道了。”
“好吧。”
吃過了早餐,吉飛鴻幫着張愛來收拾了餐桌和廚房。張愛來叮囑吉飛鴻穿上厚一點的衣服并戴上帽子和圍巾,他也戴了藍蓮花客棧英語學校的學生家長為他織的淺灰色圍巾和手套。張愛來駕車帶着吉飛鴻來到了離奧克蘭市中心五公裏的一座死火山伊甸山。
他把車停到了伊甸山腳下的停車場,然後牽着吉飛鴻的手順着登山道往上爬。他們在山上的瞭望臺停了下來。瞭望臺上有一個直徑為一米的石鼓,石鼓上鑲有銅盤,上面刻着到世界主要大都市的公裏數,吉飛鴻用手指着到中國北京的公裏數,上面顯示着距離北京有一萬零四百零七公裏。從瞭望臺上可以眺望奧克蘭市區也能看到長滿植被的死火山口。這是吉飛鴻第一次看到火山口,她盯着那個巨型碗口一樣卻長滿了青草的地方問張愛來:“這就是曾在十幾萬年前噴發過的火山?”
“是啊,飛鴻,你可以想象火山噴發時的場景嗎?岩漿滾滾、濃煙蔽日,天地都被烈焰炙烤,而此刻一切都已歸于平靜,火山口青草依依,還有牛羊在這裏徜徉吃草,就像兩個人經歷了瘋狂熱戀後進入到相依相偎的平靜相伴中一樣。”
“愛來,你能說出這麽富有詩意的句子真讓我驚訝,你的中文越來越好了。”
“飛鴻,你來之前,我找了一個中文老師強化學習中文,我希望我們之間能有更多的共鳴。有你在我身邊,我的心裏每天都是詩句,而這些詩句我只願意說給你一個人聽。”張愛來吻了一下吉飛鴻的臉,然後取下手套捧着她的臉看着她的眼睛說,“飛鴻,你的氣色比起昨天來好了許多。你現在的樣子就像今天早晨的玫瑰花一樣柔美,但是這朵玫瑰花不是綻放在有清水的花瓶裏而是生長在我永遠愛你的土壤裏。飛鴻,你看這個……”張愛來一邊說着一邊從夾克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個讓吉飛鴻覺得似曾相似的小盒子,他打開那個小盒子,露出了那一枚似曾相識的鉑金鑽戒,接着他單腳跪在瞭望臺的地上舉起那個小盒子對吉飛鴻說,“飛鴻,你願意接受我的愛嗎?如果你願意,請接受這枚爸爸留給我的戒指好嗎?這一次不是演戲,是真的,飛鴻,請你嫁給我,做我的妻子。”
瞭望臺上幾個白人游客看到單腳跪下舉起戒指的張愛來知道了是什麽回事,為了不打擾他們都紛紛微笑着走開了。
求婚來得很突然,吉飛鴻幾乎沒有思想準備。她希望有時間讓自己思考一下是否願意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和張愛來渡過餘生。可除了張愛來還有誰會給她毫無保留的愛呢?那個曾讓她以為會是今生愛侶的鮑天意後來成了一個她至今無法讀懂的迷。她為什麽還要放棄一個能讓她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溫暖和愛情的男子呢?世界這麽大,她卻等了幾十年才在藍蓮花客棧裏偶遇了這個能在她受傷時擁抱她安慰她,并願意披肝瀝膽地愛她的張愛來,這樣的偶遇難道還會在下一個十年出現嗎?即便能夠再次出現,她又經得起那樣漫長的等待嗎?如果父母在天有靈,他們也一定希望她能夠不再漫漫長夜獨守枯燈而能有愛人相伴左右吧?如果她此刻接受了張愛來的求婚,是不是就可以在每次祭拜他們的時候說出告慰他們的話語了呢?想到這些,吉飛鴻咬了咬下嘴唇,低下頭看着張愛來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願意。”
“我愛你,飛鴻!”張愛來激動萬分地取出戒指戴在吉飛鴻的右手中指上。吉飛鴻能明顯感覺到他雙手的顫抖,“飛鴻,我們今天中午要好好慶祝一下。我要帶你去天空塔旋轉餐廳吃飯,從那裏可以三百六十度全景鳥瞰奧克蘭、懷特瑪塔及曼努考海港的迷人景色。你可以從空中和美食中好好感受一下新家奧克蘭。我想一邊吃飯一邊和你商量一下婚禮的事情。”張愛來把吉飛鴻緊摟在懷中,兩人一起靜靜地眺望頭上的藍天白雲和遠方色彩斑斓的奧克蘭市建築。
從伊甸山下來,張愛來又帶吉飛鴻驅車到了位于奧克蘭南郊康沃爾公園內的獨樹山,那是三萬年前火山噴發形成的一座小丘。從山頂也可以眺望奧克蘭跟附近的海面。從山上下來,張愛來把車停在路旁,從車子後備箱的籃子裏拿出一塊折疊好的野餐布、兩聽飲料和一個可充電的小保溫箱,他把野餐布攤開在草地上,讓吉飛鴻坐在上面,然後打開了那個小保溫箱的盒子從裏面取出兩個裹在牛皮漢堡紙裏散發着熱氣的漢堡。他打開一聽飲料遞給吉飛鴻,說:“飛鴻,爬了一上午的山,你也和我一樣餓了吧,我們加點餐補充一點能量。這是新西蘭最有名的軟飲料,是新西蘭的老字號:派羅瓦檸檬汽水,它對新西蘭人而言就像可口可樂對美國人一樣重要。”又遞給她一個漢堡,說:“這是我早起為你準備的烤鳕魚起司漢堡,裏面夾了西生菜,為了照顧好你的中國胃我一直放在加熱的保溫箱裏,你嘗一嘗看味道如何?”
“謝謝,愛來,你真細心。”吉飛鴻接過汽水和漢堡,對張愛來溫柔地笑了笑說。
“你對我太客氣了,親愛的。”張愛來湊上前來吻了吉飛鴻一下,然後拉開了自己的那聽檸檬水飲料。
正在這時,路邊行駛下來的一輛車放緩了速度。從駕駛室裏伸出一只體毛濃密的肥手,那只肥手上戴了幾枚誇張的骷髅戒指,當車行到離張愛來和吉飛鴻不遠處時,那只手上的中指朝他們豎了起來,并伴随着一聲粗魯的叫罵:“Asians, fuck off to Asia! (亞洲姥,滾回亞洲去!)”還沒等張愛來和吉飛鴻反應過來,那輛車就加速朝山腳下揚長而去。
吉飛鴻驚訝得差點弄掉了手上的漢堡和飲料。張愛來看到她花容失色的樣子趕緊安慰說:“飛鴻,這種低素質的人在哪個國家都會有,你不要生氣。”
“他這是□□裸的種族歧視!真是太惡心了!”吉飛鴻氣得雙肩和雙手發抖。
張愛來放下手中的漢堡和飲料伸出雙手将吉飛鴻抱住,對她說:“飛鴻,新西蘭人總體上講是很友善的,但我在澳洲生活了二十幾年,從小到大因為皮膚的顏色受到歧視的事情也還是時有發生。我們無法控制別人的思想,但可以調整自己的思維方式。每當受到不公正對待的時候,我都會對自己說:那個對我持有偏見的人因為把自己囚禁在狹隘的情緒裏,很pathetic,可悲又可憐。”
“在霧蓮山,人們對上山游玩的外國人都很友善。”吉飛鴻激憤的情緒在張愛來的擁抱下稍稍平靜下來了。
張愛來輕輕放開了吉飛鴻,說:
“飛鴻,吃點東西吧,美味的食物能趕走糟糕的心情。”
吉飛鴻打開了包着漢堡的牛皮紙,低頭咬了一口,烤過的鳕魚片滲出的油脂恰到好處地融化了芝士片,鳕魚肉質細嫩肉味鮮美,同清新爽口的西生菜以及散發着淡淡麥香的漢堡搭配起來更覺口感濃淡相宜、軟硬相彰。張愛來所言極是,一口烤鳕魚起司漢堡入口,讓吉飛鴻的味蕾沉醉其中,心情頓時舒暢了許多。
“愛來,你真的繼承了你爸爸的烹饪才華。我從來都沒有吃到過這麽美味的漢堡。”
“謝謝你的好評,飛鴻,你再嘗一嘗這款經典的新西蘭檸檬汽水,它是由新西蘭派羅瓦小鎮産的礦泉水和檸檬汁混合而成的,比可口可樂健康很多。”
吉飛鴻喝了一口檸檬汽水,方才沉醉的味蕾頓時得到了放飛。她的兩只嘴角也愉悅地微微上翹起來。
吃完了加餐,張愛來駕車帶着吉飛鴻去參觀了奧克蘭市中心的美術館。那個烤鳕魚起司漢堡讓他們登山消耗的能量得到了及時補充,使他們的肚子不至于在畢加索的抽象畫面前唱起具體的空城計。中午,兩人離開了美術館,驅車來到南半球最高的建築——奧克蘭天空塔。在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