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剛蒙蒙亮,王府內院已開始有了輕微的動靜。即墨瑤輕巧地掀開被子,正準備下床,卻被一只細長有力的手臂箍住腰身,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這麽早起幹嘛?”

即墨瑤無奈地搖頭笑道:“你平日間比我起得早,偏今日有事,你要裝做賴床。快起吧,畢竟你現在還是晉朝的王爺,失了禮節惹人笑話。”

湛洵嘴一撇,翻個身背對她,嘟囔道:“誰稀罕他闵家封的王爺?我端地的百姓豐衣足食,對我這個端王一向愛戴,誰會笑話?”

即墨瑤看着堂堂王爺耍小孩脾氣,頓覺好笑,伸手推了推見沒有動靜,又見外面天光已快大亮,想了想,忍住羞伏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湛洵一骨碌爬起,神采奕奕望着即墨瑤,頗有些不信,道:“你今晚真得願意讓我換個花樣試試?”

即墨白了她一眼,紅着臉下了床自顧自地做到了妝臺前,再也不去理會她。湛洵蹦下床,高興地吩咐道:“今喜今樂。”兩個丫鬟早在門口候了多時,聽到傳喚立即躬身進來。

用罷早飯,即墨瑤見湛洵沒有出去的意思,奇道:“你不去城外親迎端妃和公主嗎?”

湛洵冷冷“哼”了一聲,道:“端妃?不過是益陽城外李姓鄉紳的女兒,小門小戶的,不知怎的竟給田浮那個溜須拍馬的家夥尋着了。可笑,我連這位端妃的面都沒見過,闵踆卻非要給她安個我親戚的名。”

即墨瑤知道她心裏的不甘,嘆道:“其實這端妃也是可憐人。外人不知道,你我還不清楚?闵踆哪裏會真正待見這些女子。說來說去最可憐的還是那位小公主。”雖都是女子,畢竟即墨瑤親自生過孩子,将心比心她比湛洵更加對孩子憐惜。

果然湛洵煩躁地擺擺手,“你別說了,本王就在王府迎她。”這小兩口倆平時私下稱呼都是“你”啊“我”啊,只要湛洵自稱了“本王”,即墨瑤就知道,愛人端起了王爺架子,這事便不好再勸了。

午時将近,王府正門前的大街上遠遠傳來一陣金鑼聲,緊接着兩隊侍衛沿街兩邊齊步跑來,轉身背對,将看熱鬧的老百姓隔開。不大功夫,兩隊太監扛着紅毯踏着小碎步飛奔過來,将紅毯鋪在地上分立兩邊。又有兩隊宮女拎着花籃,将香氣撲鼻的花瓣撒在地毯上,然後八人擡着的玉辇才緩緩過來。

湛洵繃着臉,帶着王妃、世子站在大門口,冷笑道:“闵踆還真會做戲,不明所以的人還真以為他有多寵愛這個端妃。”

即墨瑤一手牽着湛凞,一手趁人不注意掐了一下湛洵的手心,悄聲道:“你少說兩句。”小湛凞在一旁瞪着烏溜溜的大眼睛一會看看父王母後一會又看看宮女手中的花籃,只覺得好玩,身子扭來扭去,想要上前抓那鮮花。即墨瑤無奈地低聲訓道:“安靜些,不許——”她話還未完,湛洵一把拉過女兒,大聲道:“小孩子活潑些才好,去玩吧。”這下衆人皆是一愣,恰巧玉辇剛到門口,才将落下,小湛凞像是發現了更好玩的東西,身子一竄麻利地鑽進了玉辇。即墨瑤無奈地瞪了湛洵一眼,湛洵卻好似沒事人一般,無謂地笑笑。其餘人被這一幕驚呆了,要知道沖撞玉辇可是死罪。一時間整個場面寂靜無聲,忽聞玉辇中傳出一串清脆無邪的笑聲,真如山澗玉露滴在玉石上一般,絲絲涼意瞬間撫平了衆人夏日的暑熱,大家同時睜大眼睛盯着玉辇。

悅耳舒心的童聲響起,“我知道,你一定是湛凞。你和書上說得小猴子真像。”

“柔兒,不許這麽說小世子。”溫柔如水的女聲聽得衆人身子一酥。另一個神氣的童聲道:“我爬樹比猴子還厲害。”大家都聽得出這位正是他們未來的端王,均忍不住竊笑。

湛洵面上有些挂不住,假意咳嗽兩聲。領事太監雖得其意,卻很為難,按理皇家女眷省親百姓該是回避的,可瞧着端王沒有一點這個意思,只得硬着頭皮請端妃下辇。簾栊一挑,一位女子左右牽着兩個孩童緩緩下來,衆人只覺呼吸一窒,這分明就是畫上的仙女仙童。湛洵眼中也滑過一絲訝異,扭頭看看夫人,好像面色如常,于是含笑牽起愛妻的手,來到端妃面前,平靜道:“小王恭迎娘娘千歲。”只是說說并不行禮。

Advertisement

端妃也不介意,微笑颔首道:“有勞王爺大駕。臣妾李氏和公主仙柔見過王爺王妃。”又是互相客套幾句,湛洵将端妃母女請進了王府。這端妃也是個有心人,自進入端州便一直細細觀察,一路看來,端州竟是路不拾遺的人間天堂,心中早存了敬佩之意,今日見到端王的模樣,更是暗自贊嘆不已,又見這王府古樸莊重,一點奢華之風也沒有,頓時端王的形象又高大了許多。湛洵只覺得煩悶,要不是皇上給端妃安上個自家親戚的名號,她用得着把人往家裏帶嗎?忙來忙去弄得雞犬不寧。再看看愛人,雖說外人看來即墨瑤一直表現得大方得體進退有度,可是她怎麽看都覺得愛人是在強顏歡笑。

好容易挨到掌燈時分,一回房,湛洵轉身立即抱住即墨瑤,鼻尖在纖細的頸脖處蹭了蹭,深深吸了兩口清淡的體香又長長籲了一口氣,道:“可累死我了。”

即墨瑤冷談地推開她,只吩咐下人要沐浴更衣,便再不看她一眼也不多說一句。湛洵莫名其妙,想想又不明所以,幹脆直接行動,來到偏房繞過屏風死皮賴臉地要求同浴。即墨瑤漲紅了臉,就是不吭聲,弄得湛洵十分無趣。上床歇息後,即墨瑤也是背對着她,看樣子氣性未消。湛洵左思右想找不到原因,一急之下強行扳過即墨瑤的身子,翻身壓了上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總要給個原因吧?這樣冷落我算什麽?別忘了你今早兒答應過我什麽?”

即墨瑤別過臉,幽幽道:“王爺還會有興趣嗎?那位端妃不是更入您的眼?”她二人相伴多年,彼此非常了解,今日湛洵眼中極快滑過的一絲驚豔早被即墨瑤看見,心裏老大不痛快。

湛洵哈哈大笑,道:“原來仙人也吃醋啊。”見即墨瑤仍是板着臉,忙道:“不過是見她的模樣有些詫異罷了,就跟見一件漂亮的瓷器覺得好看沒兩樣,在我眼裏只是個玩意。誰會放着好好的人不愛,去愛瓷器?更何況我妻子比她好看多了。”

即墨瑤悶悶道:“人貴有自知之明,她可比我漂亮。”

湛洵用鼻尖點點愛人的鼻尖,樂道:“前不久微服到田間,有個農夫和個酸腐書生不知因為什麽在吵架,那書生哪能罵過粗野漢子,被逼急了,竟連帶着罵了農夫的婆娘。你猜農夫怎麽回的?粗野的話別污了你的耳朵,我只說其中的幾句,太絕妙了。‘看在眼中的山珍海味不如吃進肚中的白馍,畫中的天仙女不如摟在懷裏的自家婆娘,你個窮酸書生一天到晚做夢想那些個嬌滴滴的大小姐,半夜裏還不是只能抱着破席子睡。老子的婆娘雖然又黑又粗,吹了燈上了炕抱在懷裏一樣熱乎’。”她把農夫得意輕狂的聲音學得惟妙惟肖,聽得即墨瑤“撲哧”一笑,随即又冷下臉道:“人家端妃是仙女,我只是黑粗婆娘?”

“天啊,夫人,愛妃,你饒了我罷,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湛洵不顧愛人掙紮,上下其手,口中還不停道:“漫漫長夜,良宵苦短,你答應的事可不能不算。”即墨瑤被她折騰地漸漸軟了身子,還不甘心地要說些什麽,嘴早被堵得死死,只得認命地由她去了。

次日,按照慣例,端王和王妃還得去給端妃請安作陪,說白了就得領着母女倆陪吃陪喝陪玩。湛洵一肚子不願意,架不住即墨瑤的“威脅”,只得悻悻地跟在後面,她倒是吸取了昨兒的教訓,正眼都不瞧端妃,只圍着自家女人轉。端妃也是個明白人,怎會去招惹面色不善的王爺?只和王妃淡淡地說着話。

湛洵百般無聊,腦子早歪到昨夜去了,不由心潮澎湃,換個花樣果然無比銷魂。她悄悄瞄了一眼愛人,小腹頓時一緊,恨不得即刻将人拖到僻靜處“就地法辦”,對了,以後可以試試在外面。她在猶自傻樂,卻被衆人瞧個正着。端妃是外人不好說什麽,即墨瑤知道她這幅德行,面上心裏羞得不行,根本不敢開口,生怕激起她的胡言亂語,下人們瞧見也當沒瞧見哪敢開口。只有兩個孩子童言無忌。

“你父王是中暑了嗎?”小公主闵仙柔好奇地問,在她的眼中只覺這位王爺笑得太古怪。

小湛凞看了一眼父王,不以為然道:“沒事,父王經常對着母後發癡,全府上下誰都知道。”話一出口,即墨瑤氣羞交加,連瞪了湛洵十幾眼,方将她拉回神。美夢沒了,湛洵還有些不滿,又不敢對夫人怎樣,只能沖着女兒道:“去去,帶着公主去玩去,別在這礙事。”

湛凞嘴一撇,牽着小公主的手大步地走在前面。沒多遠來到一處滿是荷花的湖泊,岸邊柳樹成蔭,甚是涼爽。即墨瑤命人在樹蔭下擺上茶點,對端妃笑道:“這裏已是王府中最美的地方,娘娘自皇城來,見過大世面,勿要嫌棄府中簡陋。”

“王妃說得哪裏話,這裏清爽宜人,有一股天然之态,真是個舒心去暑的妙地。”端妃倒是一派真誠,只是看見小湛凞一刻也不得閑,上蹿下跳,一會爬上柳樹摘柳條編成帽子一會到湖邊去拽荷葉頂在頭上,生怕女兒在旁跟着遭殃,吓得臉色有些變了,趕緊吩咐身邊的太監,“還不趕緊去照看世子。”

即墨瑤忙擺手制止道:“不礙事。她就是這個性子,被她父王寵壞了。要是天更炎熱些,她還要下水游會呢。”

如此養女兒,即便她是将來的女王爺,又怎能有好男兒願意娶她?端妃暗自詫異,身邊跟随的首領太監倒是陰陽怪氣地急切道:“世子真是天縱英姿啊。”這太監自從領了随端妃到端州的差事,自以為是皇上身邊的人,端王必定高看一眼,金銀珠寶那是少不了的。可惜端王都沒瞧過他一眼,心中早存了恨,今兒逮着個空子,仗着自己是皇上的人,端王又能怎樣?少不得要出這口惡氣。

湛洵眯起眼睛,乜了這太監一眼,陰笑道:“那當然。當年皇上封我家凞兒的聖旨怎麽說的?人品出衆!那會兒凞兒剛過滿月吧。”這話明顯在譏諷皇上,這太監立時不敢接話了,他不糊塗,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湛洵說得有恃無恐,還是少惹為妙,只是讓端妃很尴尬。

即墨瑤趕緊圓場道:“明兒讓凞兒陪着公主出去轉轉,臣妾陪娘娘說說私房話。”她知道皇家規矩,妃子省親其實就是從一個牢籠轉向另一個牢籠,是不能随便外出,除非有皇帝的聖谕。未成年的公主到沒有這方面的顧慮。端妃名義上是端王的親戚,實際上怎能不想自己的親生父母,即墨瑤私下已做了萬全準備。

端妃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當下感激地點點頭。湛凞耳朵尖,一下竄過來,嚷嚷道:“我自己帶仙仙去玩,不要下人跟着。”

“胡鬧,怎可随意給公主起名號?”即墨瑤口中斥責道。

“小孩子,無妨。”端妃趕緊笑道。

湛洵不滿地看了妻子一眼,心疼地摟過女兒,哄道:“可是沒人跟着,凞兒買了東西誰替你拿呀?不如只讓今樂遠遠跟着,替凞兒拿東西,其餘下人,父王不讓他們去。”

湛凞歪着小腦袋勉強答應了,又抓起闵仙柔的手跑去玩了。兩個孩子的笑聲不時傳來,闵仙柔羨慕道:“你父王對你真好。”

湛凞很驕傲,“那是。我父王最好了。你父皇呢?”

“我沒見過父皇。”闵仙柔到沒有悲傷之意,只是這話引得端妃一陣心酸,即墨瑤想去安慰卻無言可說。

首領太監看看日頭,道:“李妃娘娘該用午膳了。”

“你母妃不是叫端妃嗎?”衆人還沒反應過來,湛凞已經開口問道。

“聽宮裏的下人說,這是父皇的要求,宮中的貼身随侍都喚母妃為李妃。”闵仙柔到底只有五歲,哪裏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衆人緊張地看着端王。湛洵此刻面上風輕雲淡,可晚上一回房,咬牙切齒道:“闵踆竟厭惡我到如此,連個端字都不許人提起。再不反,真是坐以待斃了。”

即墨瑤勸道:“這可是件無路可退的大事,須得從長計議。如今北方威脅日重,國內盜賊四起,朝堂混亂不堪,三位皇子各自有了勢力,大位之争已然慘烈。闵踆現今六旬,有心無力,壓是壓不住了,即便不為自己,他也要為兒子考慮,絕不會在此時公開和你決裂。”湛洵默然點頭。

孩子可不知道大人的憂思。一大早,湛凞穿戴整齊快樂地去找闵仙柔。小公主因昨日失言被母妃說了一通,故而興致不是很高,跟着湛凞低頭垂目不敢行差踏錯半步。畢竟是小孩子,到了街上熱鬧起來,立刻又恢複了活潑。旁人見兩個十分漂亮的孩童,不免多看幾眼,只道是哪家大戶的孩子被奴婢帶着出來玩,殊不知暗衛已經四下就位,可能身邊提着籃子叫賣的小販就是其中一位。

兩個孩子玩得盡心,尤其是湛凞根本不願回去,今樂無法只得帶她們去了城裏一家最有名氣的酒樓。湛凞好熱鬧,不願去樓上雅間,她平日識字不多,胡亂點了一大桌子菜,學着大人樣,招呼小公主吃喝。闵仙柔哪能和湛凞一樣,一言一行皆有專門嬷嬷教導,小小年紀舉手投足間優雅異常。今樂看着對比強烈的兩個孩子,暗想,瞧瞧這位小公主的吃相,真是斯文。不過還是自家小主子好,這吃相絕不會挨餓。正胡思亂想間,旁邊一桌的六人圍着個賣唱的小姑娘鬧将起來,非要讓小姑娘唱個葷曲,那小姑娘紅着臉委屈地直掉眼淚。掌櫃的忙跑出來說好話解釋道:“各位爺,我們端地民風淳樸,不大重視禮教,女子抛頭露面養家糊口是常有的事。這小姑娘就是來賣唱賺錢的,不是各位爺想象的那樣。”掌櫃的有些見識,他知道中原的女子能抛頭露面的都是些風塵女子,和端地根本不同。那些個中原酸儒因此瞧不起端地,認為端人是未開化的野蠻人。

“爺想象的哪樣啊?唱曲的還來裝清高?”六個客人中有一個猥瑣地笑道,明顯的京城口音。在他們印象中賣唱女和青樓女沒什麽兩樣。

掌櫃的沉下臉道:“各位爺,我們端王可是位一心為民的好王爺,您幾位要想在端地撒野,也要掂量掂量腦袋的重量。”

六人中有一位怒道:“老子們是禦林軍,專門護送端妃來這個鬼地方,除了皇上誰敢動我們?你們端王要是動了我們,就是謀反。”衆人一聽變了顏色,今樂怒在心頭,只是礙于小主人在此不好輕舉妄動。偏湛凞是個好事的主,立即跳起大聲道:“在我家端地,不管你們是誰,敢做壞事一律殺頭。”童聲童氣卻引來了幾人一陣狂笑,見有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坐在旁桌,身邊只有一個婢女,這六人越發猖狂,有個滿身酒氣,晃着腦袋傻笑道:“好漂亮的兩個娃娃,也不知是哪個美人生的?”另一個搭着他的肩壞笑道:“把她們帶走,讓她們娘來找我們。”說着,幾人哈哈大笑圍了上來,今樂恨得牙根癢癢,正準備讓暗衛上前,有人突然站起,硬氣道:“這裏是端地不是你們晉朝,我們端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管你是誰一樣治罪。”

那幾個渾人見這人頭戴方巾,知道是個書生,紛紛譏諷道:“端州也有書生?”“肚子裏是不是草包啊?”“別不識字吧。”“瞧他那樣,這就叫沐猴而冠。”……

書生氣的發抖,那幾人還不依不饒,其中一個看似領頭的走上前奸笑道:“這麽有學問不如我考考你?答錯了,你從我胯下鑽過去,答對了,我找塊豆腐撞死。”衆人聽他分明在耍無賴,那書生倒有骨氣,不願他們侮辱端地學子,仰頭道:“我端地人才千萬,郭桢無能,雖居于末流但也願意讨教一二。”

領頭的“嘿嘿”冷笑道:“那你聽好了,我的頭發有多少根啊?”衆人沒想到這人出了個如此耍賴的問題,均十分氣憤。那書生郭桢更是臉色發青,指着他說不出一句話。領頭的得意萬分,正要羞辱書生,突聽有個女童嬌聲道:“我來替他回答可好?”他轉身望去,竟是那兩個孩童之中最好看的一個,只是一怔,領頭的又哈哈大笑道:“你?好好,要是回答不出來,這書生一樣要鑽我的褲裆。”他以為不過是小孩子的天真之語。

“如果答對了,你會找快豆腐撞死,這話算數嗎?”闵仙柔燦然一笑,五歲女童的笑容竟晃了衆人的眼。

領頭的道:“當然。”

闵仙柔又道:“那用我找來的豆腐可以嗎?”

“可以可以。”領頭的笑得猖狂。衆人均是搖頭,真是孩子話,哪兒的豆腐不一樣?怎麽撞人?那書生郭桢已經面如死灰。

卻聽闵仙柔又道:“口說無憑立字為據。”所有人都以為這是玩笑,可是湛凞非要跟着闵仙柔胡鬧,今樂也沒辦法,只得讓掌櫃的取來紙筆。闵仙柔有板有眼寫了字據,讓書生郭桢和領頭的簽字畫押。領頭的笑嘻嘻寫了名字按了手印。郭桢顫抖着雙手咬牙忍辱提起了筆,看到上面工整娟秀的字跡,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異,再看看那五歲的女童,心中竟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希望,他再不猶豫簽名按印。闵仙柔朝今樂揮揮手示意她俯下身,在她耳邊說了悄悄說了幾句,今樂突然笑了,吩咐一個暗衛照樣去做。

領頭的見闵仙柔遲遲不說,不耐煩道:“小娃快說。”

闵仙柔不慌不忙,像個小大人笑道:“你的頭發有十萬八千根。不信你可以自己數數。”

“胡說,”領頭的沒想到無賴的問題居然引來無賴的答案,他眼睛一轉,猶自得意道:“我當然數過,我有一萬根頭發,你輸了。”衆人都覺得這就是兒戲。

闵仙柔靜靜道:“你的問題是你的頭發有多少根,并沒有說什麽時候長的頭發。頭發剃了可長,只要反複剃發,待到數量到了我說的數字,随後再不讓你長發,我不就贏了?”衆人俱是一愣,領頭的好笑道:“你有本事讓我不長頭發?”今樂惡狠狠道:“在端地,我們端王府還是有本事讓你不長頭發。除非你能馬上不長發,那有一壺開水只要你澆在頭上,你就贏了。”衆人聽聞是王府中人,立即歡呼起來。幾人頓覺不妙,領頭的還嘴硬道:“輸了就輸了,你找塊豆腐,我撞就是。”衆人氣憤難當,難道就這樣便宜這夥混蛋。

闵仙柔含笑不語,不大功夫,幾個下人擡着個用厚厚棉被包裹着,像大石塊的東西進來,離得近的人頓感一陣寒涼。下人将棉被打開,衆人定睛一看,原來竟是王府地下冰窟裏運來的碩大凍豆腐,大家暢快地哈哈大笑,有心看那夥出醜。領頭的手足發軟,差點癱倒。

“好。”從樓上雅間下來一人,跟面跟着四個侍衛。湛凞一見,立即撲上去,大叫,“父王。”衆人一起跪下叩首。寶貝女兒上街,湛洵哪能放心,一直悄悄跟着。她抱起女兒,走到闵仙柔面前上下打量,面露贊賞之色,回頭又吩咐道:“将幾人拖下去交與府衙,告訴他們要秉公處理。”随後又看看郭桢,道:“真乃我端地铮铮鐵骨的好男兒。”郭桢沒想到竟得端王贊譽,一時激動地哽咽起來。湛洵滿意他的表現,道:“王府需要幾個幕僚,你去試試看。”郭桢急忙重重叩首謝恩。

出了酒樓,湛洵對心腹侍衛衛緒道:“去查查這個書生,如若可疑,”她不再言語,衛緒立即躬身離去,可疑者殺無赦這是鐵律。一行人回府後,湛洵安頓好女兒,回房将今日所見和即墨瑤說過。

即墨瑤略有吃驚,“前兩日竟沒瞧出來,原以為她不過是個循規蹈矩的公主,卻這般奇智玲珑。”

“還不止呢,最難能的是她心思缜密,居然曉得立字為據,根本不像五歲幼兒作為。”湛洵不住贊嘆道:“此女若加以培養,若能輔佐我凞兒,那我湛氏逐鹿天下,真是,真是,”她激動地來回踱步。

即墨瑤怎會不了解她,“你想将她培養成棋子,放在皇宮替你做事?你怎能忍心去禍害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她和凞兒一般大,如果有人這麽對待凞兒,你心裏是什麽滋味?”

見愛人生氣,湛洵忙哄道:“我也是胡亂說說,她一公主又那麽聰明,我拿什麽制衡她?萬一被她反咬,凞兒豈不吃虧?”她趕緊挑了別的話頭,道:“你今兒和那端妃私下說了什麽?”

即墨瑤知道正事要緊,不再賭氣,展開桌上一幅畫卷,湛洵跟上去一看,又驚又喜,手指輕輕拂過畫面,仍有些不信地問:“這是真的?”

“不知道,把圖多複制幾份,派人悄悄去核實。”即墨瑤冷靜道:“不過她既然肯把這幅山河社稷地理圖給我們,也說明了她的誠意。”

湛洵這時也平靜下來,“她一小小端妃,怎麽會得到這麽珍貴的地圖,這可是晉朝花了幾百年費了無數人力心血才畫來的。有了它行軍打仗事半功倍,闵踆會輕易讓人偷去?”

“據她自己說,闵踆表面上對她恩寵,實際對她厭惡得很,可下面人不知情,她有了此層身份,出入一些不太重要的宮殿挺方便,其中就包括禦書院。這禦書院按理該是極其重要的所在,可惜朝綱敗壞,那裏自然也跟着沒人管理。真想去看看。”即墨瑤輕嘆道:“端妃本是閑來無事去那兒看書打發時間,誰曾想竟發現這地圖。她也是個機靈人,立刻就将這圖藏了起來。”

湛洵心裏明鏡似的,道:“機靈?怕是有心吧。今天她和她父母見面如何?”

“也沒什麽,無非是抱頭痛哭。”即墨瑤悠悠嘆道:“當初田浮給了她父親一把筆錢,其實是把她買下了。現在她父親又何必裝模裝樣作此姿态。”

湛洵嗤笑道:“我說我端地也不敢有強搶民女的事。那田浮溜須拍馬自有一套,他以為送了絕色美女,闵踆便能高看他一眼?連闵踆好男色的性子都沒摸清。不說這些了,那端妃獻這圖有什麽條件?”

“希望能得王爺庇護,母女倆不想再回京城。”妻子話一出口,湛洵便心中有了數,道:“你性子軟,既然收了這圖,想必已經應下她什麽了吧。”

即墨瑤真有些生氣了,“你若另有打算,我且回了她去,免得誤了王爺大事。”

“又來了,說說而已,”湛洵摟住妻子,讨好笑道:“留她們也不是難事。只不過闵踆突然允許一個名義上的寵妃回來省親,其中必有蹊跷,我須得小心。”

即墨瑤緩了口氣,“我也是見她們母女實在可憐。你也知道闵踆對她們其實生厭得很。沒了利用價值,她們母女遲早被禍害。”

湛洵略一沉吟,道:“闵踆的三個兒子各自培植了不小勢力,都沖着皇位去。成王敗寇,贏了的容不下輸了的,所以個個憋着勁,一旦形勢不妙都等着反呢。他兒子們鬧騰無所謂,我卻不成。最近他命李朗率二十萬精銳駐紮在雁翎關。哼,雁翎關乃是端地進入京城的必經之地,而北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全晉朝最精銳的部隊不去抗擊外敵,卻來防我?此次名義端妃省親,實則是來探我虛實,一旦我有異動,二十萬大軍會直撲我端地,李朗是晉朝頭員猛将,闵踆也真瞧得起我。”

聽她這麽說,即墨瑤便知她已命暗衛查過一切,遂放下心來,道:“我知端妃的事讓你為難,也知你素有大志,只是希望你凡事能多為凞兒考慮。”

湛洵道:“那是自然,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她。否則随便找個皇子扶植上位,我也用不着這麽累。”

兩人正溫存着,湛誠門外回禀道:“王爺,秦先生和幾位将軍已經在偏廳候着了。”

“你去和那端妃說,她所求之事我應下就是。”湛洵親了下愛人的額頭,随即前往偏廳。一位老者和三位年輕将領見她進來,躬身施禮。湛洵坐了上座,示意湛誠扶老者坐下,又掃了一眼那三人才開口道:“李朗率二十萬大軍駐紮雁翎關,對我端地虎視眈眈。馬老将軍在北邊抗擊北狄脫不開身,特地向本王推薦了你們三位。本王欲在你三人當中選一位去鎮守護城,以防李朗。你們也知護城是端地東南門戶,不容有失。你們三位既是馬老将軍推薦必有過人之處,本王也就不考你等兵書騎射,只問你們一句,給你們十萬大軍可敵得過李朗?”

其中兩位立即豪言道:“末将定不辱使命。”只有一位瘦小幹癟的将軍低頭不語。湛洵看在眼裏,問道:“這位小将軍為何不語?”

那瘦弱将軍道:“若是王爺給末将四十萬大軍,末将許能取勝。若是有二十萬大軍,末将只敢保證全身而退。若是只有十萬大軍,末将實在無能。”

另二位均露出不屑之色,有一個更是出言譏諷道:“趙岩,人人稱你是‘如鼠’将軍,一天到晚瞻前顧後,果然貼切得很。怕死就不要到我端軍來效力。”

那位趙岩将軍卻如同沒聽見一般,面無波瀾。湛洵這時問道:“趙岩将軍,本王問你,給你十萬大軍,只要你守住護城,你可能做到?”

隔了一會,趙岩才道:“勉力為之。”

湛洵故意強硬道:“本王要你務必做到呢?”

趙岩又停了一會,道:“末将請王爺給末将臨機專斷之權,末将願以護城共存。”

湛洵也沒表示什麽,揮手讓那三人下去了,轉頭對老者笑道:“秦先生以為如何?”

老者撚須微笑道:“王爺心中已有決斷,何必問老朽呢。”說罷兩人一齊大笑。湛洵道:“李朗年方四旬,身經百戰,是員虎将。馬老将軍對他都不敢輕言取勝,何況他人?這趙岩将軍年少沉穩,可堪大用。只是。”她有意頓住。

老者接話道:“只是此人過于沉穩,王爺擔心日後開疆擴土,此人會贻誤戰機?”老者站起拱手道:“老朽秦元已跟随過三代端王,您的祖父父親皆有雄才,一心想走出端地入主中原,奈何天妒英才。”

聽到這,湛洵暗自吐舌,自她知道真相後,對湛氏的長輩再也不像從前那樣有敬重心,又聽秦元道:“如今亂象将現,王爺欲救萬民于水火,實乃百姓之幸事。然晉朝尚有喘息之力,此時出兵時機不對。王爺應該勤修軍政,打好根基。端地便是我端人的根基,猶如大樹根系,紮得越深越牢靠,将來無論枝葉如何被砍伐,都會無妨。這趙岩便是守護根基之人。”

湛洵點頭道:“本王不過二十有四,就等個十來年又有何妨。”

秦元贊許道:“王爺能忍常人不能所忍,日後必成大器。只是田浮那幫朝廷派來的人斷不能留了。”

湛洵道:“我正有此打算。對了,本王給先生尋了個學生,此人叫郭桢,頗有些風骨。本王已派人去查了,若沒有可疑,就勞煩先生多教導些。”又說了些話,湛洵命人送秦元回去了。

待到湛洵回內府,端妃早領着女兒來謝恩,見湛洵顏色淡淡,于是識趣地告辭了。

又過幾日,眼見快到回京之時,湛洵仍毫無動靜。端妃也不是個尋常女子,竟沉得住氣不去問詢。宮女太監們倒為回程忙碌起來。

即将回宮的前一晚,端王夫婦終于來看望端妃母女。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肯定二更,存稿先奉上。下一章晚上寫完就貼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