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

琉璃玉盞光華璀璨,這等奢靡之物,不知含着多少百姓的血淚。湛凞随手把玩着盛酒的器皿,有意玩味地看着那兩個妃子,似笑非笑地說道:“許多人都說朕悖逆人倫,兩位愛妃似乎不以朕是女子為異啊?”

“皇上天人之姿,神裔之後。起義兵興社稷,自是天佑神庇,天下莫不臣服,四海莫不歸心。那些亂嚼舌根的不過都是些前晉餘孽,妄圖蚍蜉撼樹,不自量力罷了。”淑妃面上溫婉,聲音娓娓,端的是一派大家閨秀。

恵妃見有人拔了頭籌,趕忙笑道:“是啊,臣妾的爹爹常和臣妾說起,皇上的能耐比許多男人都強呢。”

湛凞無意一笑,“這麽說,還有男人比朕強了?”

頓時,恵妃臉色一變,宮內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闵仙柔見湛凞的下馬威給的太足,已經讓人下不來臺了,于是淡淡笑道:“今兒是皇上的壽辰,皇後母儀天下,自當為皇室和睦做出典範。皇上今兒還是在延福宮才好。”

湛凞轉頭盯着闵仙柔,心裏火大,面上壓制住,從鼻息中哼出一笑,話卻對着董姝韻說道:“皇後以為呢?”

董姝韻只覺得頭疼,戰火還是燒到自己身上了。她看看那兩個妃子,一個吓得不敢再出聲,一個面靜如水卻目光灼灼。是啊,淑妃該算是董氏一派,皇上能在皇後處留宿,她也算完成任務了。可是,她又去看闵仙柔,這位皇貴妃眉眼含笑,只是眼神冰冷,不過瞧着意思,似乎同意皇上留宿。幾方為難之下,她這皇後只能心裏苦笑,勉強拿出皇後的威嚴,不敢去看皇上,強笑道:“各位妹妹都是為了皇上高興,皇上拿主意就好。”

湛凞命人給自己倒酒,一飲而盡,心裏疙瘩不平。仙仙的意思她明白,打擊了董家這麽多次,是該拉攏一下了,否則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那只“老狐貍”?到董姝韻那兒總比到何淑寧那裏要好。可她是皇帝啊,在朝堂之上不能大展拳腳,在自己的家裏還要處處被人算計,連和心愛的人在一起都不能自主。她湛氏費盡幾百年的經營,就換來這樣的結果?湛凞心裏燒着一把火,不由自主地戾氣外露。

“皇上,天色不早,臣妾想要告退。”闵仙柔盡量放緩語氣,安撫道。她心裏也是萬般不平,只是如今大局為重,她必須盡快離開,免得凞凞看着她更難過。

湛凞把酒盞一推,冷着臉站起,轉身向內殿走去。董姝韻看了一眼皇貴妃,見她示意自家跟去,趕緊擺手讓衆人退下,內心忐忑地回了內殿,就見皇上臉色越來越暗,更不敢有所動作,小心地躲站在一旁。

湛凞控制不住地想發火,口氣極其不耐煩,“把這給朕全換成新的。”她指的是鳳床上的被褥。很快宮女們就麻利地将一切換過,湛凞把靴子甩了出去,賭氣和衣躺下。

宮女太監們早退下了,偌大的內殿裏只剩董姝韻站在那裏無可奈何。也不知過了多久,見皇上似乎漸漸睡去,她才敢暗自放松,悄悄走到榻椅處坐下閉目假寝。迷糊中聽見殿外有太監在報時辰,她這才轉動起僵硬的身子,擡頭望去,窗外隐隐有了光亮。她急忙起來,向床上瞧去,見皇上還在睡着,也不知該如何去做。殿外的太監一聲高過一聲,她知道這是在告之皇上該起身了。可她不敢靠近皇上,就尋思着去開門讓皇上的貼身宮女進來。才走到門旁,聽見皇上的聲音冷冷地在身後響起,“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朕和你一夜無事?”

“臣妾不敢。”董姝韻趕緊跪下。不知為什麽,明明同是權勢頂天的女子,她怕皇上甚于皇貴妃。

“脫去外衣,解開發髻,上床。”猛地聽皇上這麽說,董姝韻下意識地抖了下身子,随即又明白過來,雖不情願卻也極快地照做了。

湛凞已經将龍袍解開摔在地上,只穿着中衣站在床邊,冰冷地對外喝道:“進來吧。”殿門緩緩地被推開,銀月和子端進來後又将門掩上。

“過來。”湛凞從腰間拿出一把匕首,看着子端命令道:“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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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端面無表情,低着頭伸出雙手,寒光一閃,她的食指顯出一道口子,鮮血立即滲出,看的銀月心中一揪。

湛凞拿着白絹一抹,随手扔給董姝韻,說道:“把它墊在身下。”接着又對子端道:“讓敬事房的人記下吧。”随後手一展,銀月趕緊上前伺候皇上穿衣。董姝韻面色赤紅躺在床上,她自然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幸虧是在帷帳後,沒人瞧見。

穿衣妥帖後,銀月打開殿門,一大幫子宮女捧着洗漱用具魚貫而入。大清早的這麽多人,湛凞看着就煩,胡亂地洗漱了一下,擡腳就要走。董姝韻的貼身宮女梅苒含羞道:“皇上,早膳已備下了。”

“皇後宮中倒也有些喜人的丫頭。”湛凞眼神閃過狠色,轉身挑開帷帳,彎腰貼在董姝韻耳邊,咬牙說道:“皇後只要管好那些該管的女子,朕保你和你堂姐一生性命無憂。”在外人看來,竟是一副恩愛的景象。

皇上剛離開,另一貼身宮女桃苒便迫不及待過來喜滋滋道:“恭喜娘娘。老太爺、老爺、少爺都會為娘娘高興的。”

董姝韻低着頭,臉上的紅暈還未退下,旁人看着是一片嬌羞無限,實際她心中卻是荒涼悲哀。這兩個自小跟着自己長大的侍女果然不是和自己一條心,幸虧沒有托大,沒有将自己的謀劃告之她們。可嘆,在這偌大的皇宮,在這牢籠虎穴中,自己竟沒一個貼心可靠的人相幫忖。什麽大家閨秀,什麽名門望族,其中的苦楚,哪是能給外人道的。自己不過是個無辜弱女,為什麽沒人疼惜,偏偏都要把她往風口浪尖上去推。她心中一酸,眼淚差點落下,忙深吸一口氣,強忍住了,暗自給自己鼓勁,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自己一定能謀出一條生路的。漸漸平靜下來後,她的心又緊繃起來,皇上寵幸她的事傳到董家後,她爺爺和父親會怎麽想,會給她整出什麽幺蛾子。

董姝韻不愧是董家人,董家果然如她所想,父子三代在密處的書房謀劃。他們得到信時已快到傍晚,三人表情各異,董世傑一臉憤恨,董平皺眉不語,反倒是董桦眼中閃過興奮之意。

“父親,這皇上又要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了。您看?”董平愁道。

董世傑恨恨地說道:“我們董家可不是祁淮冠那厮。”

“世傑,”董桦生氣地直跺拐杖,教訓道:“你這樣毛躁,如何能成大事。”

董平怕兒子受到責罰,忙問:“父親的意思,您是已有對策了?兒子是怕皇上未必對皇後有情義,閨房之事畢竟容易作假。”

“假既是真。”董桦手撚胡須,微微一笑,“所要的不過就是個結果。敬事房都記錄下了,皇上臨幸皇後的事就是板上釘釘不容置疑。皇後懷了龍裔也就順理成章。”

董世傑猛地冷笑起來,“兩個女人還真能生孩子?笑話,天大的笑話,也不知闵仙柔的孩子是哪個的野種。或許壓根就是掩人耳目的假象。”

“越發沒規矩了。”董平指着董世傑,厲聲訓斥道:“長輩面前豈容你放肆。”

董桦難得心情不錯,沒有沉下臉,和顏悅色道:“管她真是神裔還是裝假做樣,在世人面前皇上說是,我們就跟着說是,不就好了。”

董平明白過來,面色有些凝重,“爹的意思,是讓皇後假懷孕,然後我們再偷龍轉鳳?”

董桦含笑搖頭,面色平和,道:“假懷孕?湛凞正沒借口除去我們,弄出這一遭,不是給她把柄?懷孕當然得是真的。”

董平倒吸口涼氣,“爹,混亂皇室血統,可是要誅九族的。”

“你這膽子,有時還不如世傑呢。”董桦微微不滿道:“大丈夫生于世,不就是為了立業揚名光耀門楣?如今有份天大的事業放在我們面前,若是錯過,爹都對不起董家列祖列宗。前晉闵踆昏庸無能,闵炫更是不值一提,爹保着他們,圖的就是咱們董家的大業。天下本無主,有能者據之,憑什麽咱們要甘居人後?那湛凞不過是一介女子,她都能坐擁天下,我們董家如何不能?”董桦面上呈現出興奮,口氣越發激烈,“當初老夫之所以讓湛凞順利登基,原想着是能讓世傑入宮,讓我董家血脈成為人主。只是棋差一招,現今機會又來,無論如何也是不能失去了。”

董平很少看見自己的爹能這麽激動,不過他還是有些糊塗,“爹,即使姝韻懷了孕,那也不是我董家的血脈啊。”

“你剛才不是說偷龍轉鳳?不,是偷鳳轉龍才對。”董桦得意笑道:“這段時間給世傑好好補補身子。皇後有孕時,世傑的姬妾也必須要有身孕。”

董世傑聽了董桦所言,心中暢快,笑道:“孩兒身體好得很,爺爺放心。只是讓女人有身孕不難,這生男生女就不能定了。”

“所以你的姬妾要多些個懷孕才好。”董桦想了想,又道:“城南濟世堂的錢大夫是個名醫,據說斷生男生女極其準确。明兒就派人去請他來給你和你的那些姬妾調養調養。”

“謝謝爺爺。”董世傑很是高興。董平還是有些擔心,道:“這事,爹,您還是要三思啊。男人如何才能進宮?孩子生了又如何掉包?宮中不是家中,皇上若是有心除之,誰能保住孩子?難辦啊。”

“這些為父心裏早有數。你忘了咱們在宮中的內應,他也不是宦官。只是如何掉包,如何護住孩子,還得內外接應商量妥當。這事要細細和姝韻說好。”董桦早算計好了,“你馬上去面聖,就說老夫病重,十分思念皇後,求皇上允許皇後省親。”

“爹,你今兒還上朝呢,這怎麽能?不如讓您兒媳進宮還方便些。”

“蠢貨。她一婦道人家懂什麽,這可是天大的事,露一點風聲大禍就至。就說爹這幾天一直抱恙,強撐着上朝,今兒一回來就病到了,大夫說病情太急,形勢兇猛。這不就結了。”

“那也不用馬上就去,明天朝堂上——”

“混賬。”董桦打斷兒子的話,“朝堂是讨論國家大事的地方,皇後省親畢竟是天家私事,你這樣做不是讓人說我董家沒有規矩嗎。再者,現在去不是更顯得為父情況緊急嗎。”

“父親,這事還是再思量思量吧。”董平還想再勸,董桦嘆道:“兒啊,退無可退了。我董家對闵氏夠忠心的吧,可闵踆還不是扶持一個馬強來看着爹,何況湛凞?她不過是借我們的力量穩定朝政,一旦根基穩了,還有我們立足之地?”

“可兒子還是覺得這事太過冒險。”

“行了,”董桦板着臉,“不知該說你沉穩還是膽小。爹明着和你說吧,只要這宮中沒有女人給皇上誕下子嗣,那麽即便皇上知道皇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她也不會怎樣,因為大端朝需要繼承人。”

“爺爺的意思是讓後宮中只有皇後的子嗣。”董世傑怕他父親不理解,多了一句嘴。

“世傑到底是像老夫啊。”董桦難得贊賞道:“孫兒,把筆墨拿來,老夫要給何亮寫封信。”

董平欲言又止,爹有野心他是知道的,沒想到野心這麽大。兒子再跟着煽風點火,看來是勸不住了。可後宮就那麽容易掌控?他越想越不妥,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弱弱地說道:“兒子這就進宮面聖。”

等他進宮時,天色已晚。湛凞和闵仙柔正在清漪宮中用晚膳,聽到回禀後,兩人相視一笑。湛凞道:“董家又要謀劃什麽詭計?好端端怎麽想起讓皇後回家省親?”

“大晚上的,少吃點肉。”闵仙柔給湛凞夾了一筷子她不愛吃的素食,說道:“這事先拖一陣再說,現今最重要的是籌糧。”

“我也是這個意思。天氣越來越暖了,大批的地要是再荒着,來年國庫存糧怕又是不足。去年夏天,前晉給北狄的糧恐怕已經被他們耗光了,這些貪得無厭的饕餮。”湛凞微皺眉頭,咽下了素食,又夾了筷鹿肉吃下,才道:“不能讓董家這時給我出難題。章誠。”

章誠躬身進來,“老奴在。”

“去告訴董平,皇後省親是大事,讓他找禮部和太常寺合議,拟份折子呈上來,朕看過後再說。”湛凞感覺有些飽了,放下筷子,驚奇地看着闵仙柔說道:“仙仙,你竟比我還能吃了?”

闵仙柔雖吃得優雅,奈何嘴裏全是食物,說不得話,只能瞪大眼睛,不滿地看着她。

湛凞哈哈大笑,“我不會嫌棄你胖,多吃點才好,別餓着我的寶貝。”

闵仙柔吃好漱過口後,才慢慢站起居高臨下地看着湛凞,猛地伸手狠狠揪住湛凞的耳朵,柳眉微翹,“你敢嫌棄我?你也不想想多少日子沒陪我吃飯了。昨晚在皇後宮中你挺威風,對我都使起臉色了。”

湛凞順手将她摟進懷中,語氣竟有些嬌蠻,“誰讓你昨晚硬是将我推入延福宮?”

闵仙柔描繪着湛凞的眉目,漫不經心道:“日後,你還得常去。”

“你居然不吃醋?莫非你心裏沒有我?”湛凞做了個杏眼圓睜的表情。

闵仙柔嘴角噙笑,手指夾着湛凞的鼻子,眼中閃着黠光,“真要觸了我的底線,就不是吃醋那麽簡單了。到時,皇上別心疼你的美人啊。”

“美人,哼,消失了還真合我願了。我倒是好奇仙仙的底線啊。”湛凞明知故問。

闵仙柔故意冷臉,“你若是敢和別人躺在一張床上,哼。說,昨晚你有沒有?”

“那你還要我常去別人住處。”湛凞使勁親了她一口,眉眼歡展,又道:“這董姝韻似乎真的聽話?你還是要盯着她才好。”

“董家求得不過是個明面上的說道。你是否真的寵幸她,這并不重要。”闵仙柔環住湛凞的脖頸,溫柔道:“內宮的事交給我,你盡管一心去處理外朝的事。若是朱氏兄弟不能成事,你打算怎麽辦?”

“若是這樣,恐怕只能請董家人出面,先籌點糧解了燃眉之急再做打算。只是這樣一來,他們定要給我提許多條件,日後再想除去董家就難了。”湛凞又皺起眉頭。

闵仙柔寬慰道:“我瞧着朱家兄弟許能成事。你想,一個賭徒尋着能贏大錢的機會,還不下狠手?”

“話雖如此,只是豫平省裏都是些巨奸巨滑之徒。不行,還是要給朱家兄弟下到密旨,讓他們小心行事。”湛凞悠悠道。

只三日,這份密旨已到達朱氏兄弟手中。朱武焦急上火道:“哥,這可怎麽辦?皇上又要咱們小心,又只給咱們半月時間。如今咱們到這河間府已經七日了,那幫子混蛋整日和咱們打哈哈,啥事都辦不了。”

朱文眼中顯出陰狠,“明着官場上,咱們兄弟玩不過他們這幫狐貍。咱得來陰的。兄弟啊,大哥給你撂個實話。這事要辦好了,咱們兄弟前途無量,連祖宗的墳頭都能冒青煙。若是辦不好,咱兄弟的腦袋就——”

朱武渾身透出一股邪性,兇桀一笑,“大哥,有人給錢叫咱去賭,這無本萬利的事,怎麽着也得拼一拼。贏了,這咱兄弟也過過老爺的瘾。輸了,碗大一個疤,就當這輩子白來這世上一回,十八年後還他娘的是一條好漢。”

朱文一拍桌子,發狠道:“有兄弟這句話,咱就賭上這一回。走,去找那個馬欽差去。”朱武的腦袋雖沒他哥哥想得多,但也是個靈活的人,知道哥哥這是有了主意,便不再問了。兩人帶着一隊人馬直奔驿館。

馬志潔對這二位素來反感,目不識丁的下三濫怎能攀上他這個世家子弟?所以在這二人到達河間府的第一天,興沖沖來看望他時,他毫不客氣地以病重為由将二人拒之門外。不過他也确實傷得嚴重,那幫流寇下手好狠,只将将讓他活命。他不是傻子,流寇能進度得當、訓練有素?豫平省的官員只差拿自己當大佛供,生怕出點錯給皇上以借口,還會勾結匪人害自己?這幕後的黑手,呼之欲出啊。想到這,他只覺心中悲涼酸澀。一顆心捧在你面前,你當真棄如敝屣?居然還派兩個地痞來替代自己,分明就是小瞧我。這種無可發洩的嫉恨之火正刺得他傷心難耐,又聽下人來報,那兩無賴又來了。他自然是沒好氣的不見。

可這次朱文、朱武不會乖乖地退卻,當即面色暗沉,拔刀揮舞,直接闖了進來。

馬志潔見狀,氣不可遏,怒視道:“本官是欽差,是代皇上巡牧四方,你們在本官手執兇器,罪同謀逆。”

他這幅不把朱家兄弟放在眼裏的德行,激怒了朱武。眼見這兄弟要發飙,朱文搶一步将兄弟拉到身後,陰笑道:“馬大人,咱們都是為皇上辦事的,事情緊急,我兄弟也只好得罪了。否則,出了意外,我們兄弟可不敢擔當。”

馬志潔見他拿皇帝壓自己,只能硬生生咽下一口氣,冰冷道:“什麽事?”

“老子,是下官,”朱文換上一副讨好的笑容,說道:“下官抓到幾個行刺欽差大人的匪徒,還請欽差大人去下官的軍營指認一下。”

不可能!馬志潔差點脫口而出,到底是他父親直接教導過的,這點定力還是有的。弄不清朱家兄弟的意圖,他不敢貿然答應,想了想,才擠出一絲笑意,說道:“當時天色已暗,歹徒又蒙面,本官實在是不能。”

“欽差大人,”朱文打斷他的話,笑得越發詭異,“您這态度,似乎對誰害了您并不在意啊。外人看着,還以為您和歹徒勾結呢,這要傳到皇上的耳朵裏。”他不再說了,直勾勾地盯着馬志潔。

“本官這身體不适宜出行。”馬志潔淡淡推脫了一句,心裏卻翻騰開來,這背後難道有皇上的授意?

“我們兄弟奉皇命辦差,要是冤枉了誰,皇上怪罪下來,誰敢擔當。指認匪徒,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朱文口氣強硬,“來人,找個擔架,擡着欽差大人去軍營。”朱武立即帶着一幫軍士,如狼似虎地撲過來。馬志潔聽他口氣裏外全是擡出皇上,心念一動,并沒有反抗。一行人将馬志潔擡着上轎,浩浩蕩蕩來到城中一處訓練場,這裏被改為了臨時軍營,以供三千人馬駐紮。

大帳中,朱文陪着馬志潔喝了一壺茶,才悠悠然讓朱武去找個會些文墨的軍士。馬志潔知道他要玩花招,也不說話冷眼旁觀。片刻,一位軍士拿着筆墨紙硯跟在朱武後面進來,朱文很客氣地站起,笑着對那軍士道:“老子沒學問,但很敬佩有學問的人,快來坐。”說着,強摁着那軍士坐在桌案邊,又道:“前段時間欽差大人遇到匪徒,這事大家都知道。今天老子審問三個,嗯,叫什麽來着?對,嫌犯,你就以欽差大人的口吻寫份證詞,就說這三個嫌犯就是打傷他的匪人。”那軍士不敢怠慢,快速地寫好交給朱文。

“小子有才啊,走吧。”朱文滿意地看着證詞,揮手讓軍士走了,轉身看着馬志潔,笑得奸詐,“馬大人?簽個名按個手印吧?”

“你這般無中生有,何必要大費周章将我擄來?”馬志潔心裏怒極,面上極力維持着鎮定。

朱文面現狠色,嘿嘿怪笑道:“驿站全是眼線,老子今晚行事可不能讓那幫混蛋知道。”

“你如此胡鬧,就不怕皇上怪罪?”馬志潔冷笑道。

“皇上只讓我兄弟做事,可沒說讓我兄弟該怎麽做。”朱武不屑地看着馬志潔,在一旁插話道:“馬大人沒本事辦皇差,就不要妨礙我兄弟升官發財。”

朱文突然一步逼近馬志潔,眼中射出寒光,威脅道:“今兒,這簽名按手印,馬大人不做也得做。否則別怪兄弟無情。您也知道,只要辦成了差事,皇上才不會管您是死是活。”

馬志潔臉色鐵青,顯然氣得不輕,只是他知道朱文說的是實情,現在的皇上不可能對他有什麽念想。他惡狠狠抓過筆,潦草地寫下名字,使勁按下手印,猛地将紙筆甩到地上,虛弱地站起,搖晃着想走。朱文一把抓住他的手,笑嘻嘻道:“到時審問罪犯,馬大人可要出面作證啊。”

馬志潔氣憤地甩手離去。他的轎子才出軍營,躲在暗處的人影便飛快地跟上,直到轎子進了驿館,才又飛速地跑進了河間府衙。

內衙中有一處不顯眼的小書房裏坐着三人,俱是透着貴氣。忽的門被推開,有個微胖白淨的中年男子急匆匆進來,微微喘着氣拱手說道:“三位大人,剛剛探子來報,馬志潔進了軍營,和那兩個痞子密謀了許久。”

三人中一個威嚴方臉的男子示意他坐下,開腔道:“于大人莫急,還是等何大人來吧。”這人正是豫平巡撫何國民。另兩位分別是豫平按察使王書林、布政使薛永。而那位于大人就是這河間知府于元廷。河間府雖是豫平最富庶的地方,卻不是首府,三位大員的衙門不在城中,今兒一大早得到何亮的通知,說董太師來信了。他們便急匆匆趕來,所幸兩地離得不太遠,快馬加鞭小半天便能趕到。

一盞茶功夫,何亮快步進來,彎腰作勢要跪,口中恭敬道:“下官見過四位大人。”

“別使這些虛禮了。快說說太師來信怎麽說的?”何國名站起阻止了何亮的下跪,拉着他坐下了。這何亮雖是個同知,但卻是董太師的心腹,面子肯定要給的。

何亮也不客氣,掏出書信遞給何國民。何國民看後道:“太師的意思是讓咱們耗着,等董少爺來。”

何亮接道:“眼見着要農耕了,皇上耗不起,到時只能指望老太師。太師讓咱們備好些糧食,只要皇上一妥協,我們就開口提條件。”他伸出一只手,興奮道:“減稅五成。這一出一進,百萬兩銀子可就是我們的了。”他似乎又想到什麽,皺眉道:“怎麽不見郭大人?”他口中的郭大人就是豫平鹽運使郭懷忠。

何國民擺手示意他不要說了,不滿道:“前朝鹽運使都是直接聽命皇上的,姓郭的又不是我們的人,不過是闵家倒臺了,他才急忙靠過來的,非常時期,這樣的人,機密事,還是讓他少知道的為好。”他站起來,拍拍于元廷的肩,鼓勵道:“民間諺語說得好啊,豫平富,天下錢糧管個夠;河間富,半壁江山食無憂。你定要看好這河間府。随他們去折騰,你要以不變應萬變,拖字為上。只要過了這個月,你就是頭功。我們都會在太師面前給你美言。”

于元廷趕緊站起谄媚道:“謝幾位大人擡愛。下官已經備下酒席,還請幾位大人賞光。”

這頓宴席直到掌燈時節才散去。送走了三位大員和何亮,于元廷心情大好,挑了一名小妾,摟着翻雲覆雨了一番,才疲乏地睡下沒一會就被一陣震天響的敲門聲驚醒。于元廷極度不滿,披着外衣開門怒喝道:“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老夫扒了你的皮。”

小厮大口喘着粗氣,顧不得什麽,急吼吼道:“城裏胡、彭、方三家被抄了。三家老爺都被姓朱抓回軍營裏去了,現在也沒個消息。”

“什麽!”于元廷大驚失色,這三家可是河間府最富有的大戶。這三家出了什麽事,河間府就等于被人搬空了。“媽的,沒王法了,本官倒要看看他姓朱長了幾個腦袋。你還不趕緊去召集人随我去軍營。”可當他帶人趕到時,卻被堵住了門外。無論他如何暴跳如雷,當兵的就是不放行,只有一句話,“我們頭兒說了,這三人勾結匪徒暗害欽差,明兒會城中公審,您還是請回吧。有什麽事明天當着老百姓面敞開了說。”于元廷實在沒轍,他這幾十號衙役哪裏是當兵的對手,忙吩咐人去通知上面,自己只得悻悻走了。

朱文聽說于元廷走了,皮笑肉不笑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陰沉地說道:“胡老爺,彭老爺,方老爺。簽字畫押吧。”

那三名富态的男子顯然都是有學識的,知道地上的證詞是何等的嚴重,當下一個個不住地喊冤,“大人,我們真沒有勾結匪徒。”口氣中卻沒半分害怕。

朱文笑得猙獰,“問你們要糧,你們不給。媽的,朝廷都開口問你們買糧了,你們還不給。不就是仗着有靠山嗎。怎麽,等你們的靠山來救?你們靠山再大能有皇上大?你們好好掂量掂量,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官有的是手段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來人,”他暴喝一聲,十來個身強體壯的士卒如虎狼般撲過來,對着那三人拳打腳踢。朱文在一旁悠哉道:“現在給你們嘗點小意思,後面還有更精彩的。”

這三人都是金貴之人,皮嬌肉嫩的,哪裏禁得起這樣的暴打。其中有一個熬不住,哀求道:“大人饒命,畫押我們是萬萬不敢啊,這上面的罪名都是要滿門抄斬的,實在是不敢擔啊。”都是聰明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麽好争辯的。朝廷要“劫富濟貧”,可比那些山匪厲害得多。只是關系身家性命,怎能屈服。

“你們就不會往于元廷身上推?我明着告訴你們,本官就是要于元廷的命。你們若是幫了我,本官上道密折,在皇上面前代你們邀功,保證你們不會吃大虧。”朱文見三人似乎松動,繼續誘惑道。

三人對望了一眼,有一個戰戰兢兢說道:“大人您和于元廷有仇,我們願意幫您,只是這罪名。”三人一同低下頭,都不是傻子。這種罪名一旦坐實,哪是能翻供的?

朱文笑嘻嘻露出無所謂的樣子,說道:“這樣吧,你們就說是于元廷讓你們供應那幫匪徒補給,你們并不知道那些人是什麽身份,最多算個不知情的幫兇,不過就是罰點錢了事。別得寸進尺,你們要是不答應,今晚咱們就來個屈打成招。對了,你們家裏、米行、商鋪等等,我已經派人抄了,要想換回來拿糧食來,你們都是聰明人,明白了?”

看這三人面色蒼白癱倒在地被士卒拖走,朱武哈哈大笑道:“哥,我算是明白了,合着你這是要栽贓嫁禍啊。”

“哼,我們來這兒頭一天,他們光給我打哈哈,我就想玩陰的了。要不是皇上說過,玩出格咱兄弟自己兜着,我們都不用憋屈這麽些天。”朱文道:“你去找五、六個機靈的自己兄弟,讓他們扮作流寇,和那三個富戶串好供。再帶人在城中空地搭起個高臺,天一亮就派幾十個大嗓門的滿城敲鑼打鼓嚷嚷,就說咱們和欽差大人要公開審案子。”朱文摸摸自己腦袋,嘿嘿直笑,“鬧開了,誰他媽都不能使小動作。對了,安插些人混在人群中,瞧我的眼色,跟着起哄。”

“得令。”朱武學着戲文,咧着嘴大笑着下去辦事了。

大清早,整個河間府如炸開般,陡然熱鬧起來,人們紛紛往城中心擠去。于元廷和何亮在護衛的保護下拼出一條路,來到高臺下互相對視一眼,立刻拿出官威,氣勢洶洶上了臺。于元廷看見胡、彭、馬三人已經不成人形,氣得大喝一聲,“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還有沒有王法。”他見馬志潔坐在邊上,上前一步十分不滿道:“這等目無法紀之事,欽差大人就不管?”

馬志潔閉目養神,,不聞不問,他也是憋着一肚子氣,天還不亮就被人強行拖拉來,他心裏恨得牙癢。但他知道這事關皇上的大業,他也不敢發作,只是裝聾作啞。

朱文可不容于元廷亂說,邪佞一笑,“我還正愁抓不到你這老賊呢,你到送上門了。”說着朝朱武使了個眼色。朱武會意。領着幾個不由分說将于元廷繩捆索綁。

“反了,反了”于元廷大呼小叫極力掙紮。

朱文上去一個耳光,擡腳将于元廷踹翻在地,這一下力量極大,于元廷一介瘦弱文人哪裏吃得消,頓時眼前一黑再說不出話來,一旁的何亮被這兇煞場面驚得不敢再多言,不是怕,是他明白朱文恐怕是故意的。他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遇到這等無賴混賬,何必自取其辱,不如退一步靜觀其變。

朱文面向百姓舉手高聲道:“各位父老鄉親,安靜下來聽我說。”他清清嗓子,吼道:“大家這個年過得不好吧。沒吃沒喝,啥都沒有,這是人過的日子嗎?連畜生都不如。為什麽?就是這幫混蛋鬧的。”他手一指于元廷等人,又扯開嗓子吼道:“前朝姓闵的皇帝把大家禍害成什麽樣,賣兒賣女,吃樹葉啃泥土,背井離鄉去逃荒,個個家裏都有餓死的人。連上天都看不慣,這才派來個神女來做咱們的皇帝。皇上是好人,她見不得大家受苦,所以就派欽差大人來這兒籌糧分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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