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2)
趙岩才十五萬人,真要繞過去,又有何懼?不過他留了個心眼,派人向孟陽和濱江求援。萬一真得有敵軍攻城,若援軍來了,安穗無憂。若援軍不到而致使失守,他也不會擔太大罪責。
可惜求援信還未到濱江時,端軍就出現了。林永權吓了一跳,忙派出探馬,竟得知趙岩率軍傾巢而出。他心裏直打鼓,趕緊命人去孟陽求助。不到兩日,派出的人就負傷而回,說是孟陽也被端軍包圍,聽郊區的人說,端軍猶如神降,城外的兵營毫無防備,都被燒得一幹二淨,孟陽城門緊閉,他根本進不去。
這下林永權急瘋了,立刻召集衆将商議對策。這些将軍本就對他不服,哪會将他放在眼中,七嘴八舌亂哄哄地說什麽都有,有的建議出兵,有的建議固守,聽得林永權煩心頭疼,将人全部轟走了事。正無主恐慌間,親兵來報,城外有故人求見。他接過名帖一看,倒吸口涼氣,竟是投敵的唐鹹安。此刻孤身前來,除了勸降還能做何?剛要說不見,轉而一想,唐鹹安自投羅網,拿下後正可鼓舞士氣,于是吩咐刀斧手埋伏在四周,自己穿戴好盔甲做出殺氣騰騰的樣子要給敵人來個下馬威。
唐鹹安背手踱步前來,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好似閑庭信步般,開門見山道:“唐某只問将軍三個問題,将軍思量後還執意要戰,直接将唐某推出斬殺便可,唐某決無怨言。”
林永權佩服唐鹹安的氣度,他其實只在闵煜親征路過濱江時見到此人一兩面,但聽聞此人極得宋耀賞識。宋耀何許人也?他們南晉第一謀士,能讓宋耀高看,果然不凡。他收起了怒顏,且聽唐鹹安如何說。
唐鹹安手撚胡須,淡然一笑,道:“唐某請問将軍,将軍比趙岩如何?”
林永權臉色一黯,他如何比得上趙岩。這官怎麽來的,他自己心裏最清楚。自己這器宇軒昂的相貌讓皇上頗為歡喜,又死背了那麽些個兵書戰策,殿前回奏對答如流,再有姐姐吹吹皇上的枕邊風,濱江守将便是這樣得來。此後凡事都奏請皇上,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錯,漸漸博得皇上信任,才坐穩了這位置。濱江前有安穗,後有孟陽,他夾在中間根本沒打過仗,怎能和與李朗抗衡過的趙岩相比較?
唐鹹安微微又笑,道:“唐某再問将軍,濱江将士對将軍如何?”
林永權臉色一灰,他憑空而降統領了濱江,怎生可能讓将士心服?只是他得皇上信任,又對将士睜一只閉一只眼不去管束,這才勉強維持和睦。但真有了戰事,将士不聽號令慣了,他如何能指揮得動,這還怎麽打仗?
唐鹹安安然而笑,道:“唐某三問将軍,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将軍就不為林氏族群考慮?”
林永權急道:“先生此話怎講?”
唐鹹安故意沉默不語,林永權忙命人搬來椅凳,親自拉着唐鹹安坐下,奉上好茶。
唐鹹安呡了口茶,正色道:“将軍明鑒,世人皆知,大端強盛,南晉式微,天下一統不過早晚。若将軍在此頑抗,必被視為闵煜死忠,待城破之時,下場可想而知。林氏族群也會受将軍牽連,将來大端天下焉有出頭之日?我趙岩将軍親寫書信一封與将軍,願意擔保将軍性命及濱江所有財物無損。宇文揚已降,将軍勿要猶豫。”說罷懷中拿出信件遞了過去。
林永權大驚失色,“皇上如此信任宇文揚,二度啓用于他,他竟也降了?也是,若他不降,濱江又何來端軍。”他忙不疊接了一看,信中直指濱江軍紀廢弛、不堪一擊。更言将士上下異心,無人護佑主将。他手抖了下,沉吟半響,道:“降,不難,但我家人皆在孟陽,闵煜是否會遷怒于我全家?”
唐鹹安心知大功告成,笑道:“闵煜何敢?将軍降端,便是我朝功臣。斬殺功臣家眷,我聖上必會嚴懲,除非闵煜至死不降,否則他豈會自絕退路。将軍以為,闵煜惜命乎?”
“将士各自為政,即便我下令降端,也無人響應,這該如何是好?”林永權軟下口氣。他有個貴妃姐姐,當然知道闵煜是否惜命。一道菜就要經過三人試毒才能上桌,稍覺味異,便要大加追查,這樣的人能不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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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鹹安環顧四周,“刀斧手尚在,将軍即刻升帳,待人到齊,一聲令下擒住所有将士,然後随唐某出城面見趙将軍,将軍便可成此大功。”
“唉,若不是為了姐姐在宮中有一席之地,我情願做個富貴閑散。就依先生之言。”林永權面色一紅,忙使心腹去傳令。衆将納悶,才召集過又要升帳,這是為哪般?只是這個主将一向對下懦弱寬縱沒有脾氣,所以也無人有心防備,只一進營便被統統拿住。
濱江一降,趙岩松了口氣,濱江因在富源江旁而得名,去孟陽就得渡過此江。濱江一旦死命抵抗,他根本不能率軍在二十日前與趙潤玉彙合。雖渡江點非濱江一處,但都路遠江急。若故技重施迷惑林永權,悄然渡江也是可行。但消息萬一洩露,他就只能背水一戰。冒然行進這兵家大忌,不是他趙岩的風格。如今林永權來降,一切迎刃而解。只是城中二十萬降軍難辦。
唐鹹安給他出了主意,“闵煜如何能兩年間征兵三十五萬?有許多是被強抓的壯丁。現下正是播種農忙時節,将軍給自願回鄉種田者路費口糧。只要一個願回,個個便會思走。至于那些将領,派人将他們押回天門嶺交予衛大人即可。将軍現在還是趕緊命士卒砍竹做筏、強征漁船,盡快搭好浮橋渡江與潤玉合兵。小徒潤玉年少無知,望将軍多多指教。”
趙岩忙傳下命令,又道:“先生放心,趙岩不是嫉賢妒能之人,只要于我大端有利,趙岩便會鼎力相助。先生看留幾萬人守濱江才好?”
唐鹹安笑道:“三五千人維持秩序即可。只要将軍将濱江城防大印交予唐某,唐某便保濱江萬無一失。”
趙岩不解,“先生不和我過江?”
“唐某要拿這大印去安穗誘降宇文揚。”
“我主聖明,得先生大才。”趙岩真正嘆服,“先生的一條舌頭勝過四十萬大軍啊。”
唐鹹安拱手拜別,兩人分頭行事。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一章
宇文揚這幾天心煩意亂,他派人向濱江和孟陽求援,但傳回來的消息讓他摸不着頭腦。一會報孟陽被圍。一會報濱江失守。一會又報趙岩傾巢而動,天門嶺空虛。一會再報天門嶺有重兵把守。他想不通,孟陽怎麽會突然被圍?濱江離着安穗也不遠,連個喊殺聲都沒聽見就失守了?還有那天門嶺到底有沒有重兵?這一切難道又是趙岩的詭計?他也召集過衆将商議,衆說紛纭後還是要他這個主将拿主意。沒辦法,他只能一個勁的命令“再探”。
這日探馬探回來的可不是消息,而是一個人。宇文揚認識此人,正是他以前的對頭、宋耀的好友唐鹹安,他哪裏還會有好臉色,譏諷道:“想不到宋耀竟将叛國投敵之人視作好友。”
“宇文将軍只會做口舌之争嗎?”唐鹹安跟着冷笑,“唐某是來給你送件大禮。”他實在恨這宇文揚,宋耀失蹤,根源上就在此人。
宇文揚陰沉道:“送禮?有命送禮,恐怕無命回去。”
唐鹹安将個小包裹扔了過去,語氣強硬,“将軍不敢看?”
宇文揚疑惑,譏笑幾聲,打開一瞧,頓時臉色大變,“濱江真的失守?怎會?根本沒見厮殺。你休得唬我。”
唐鹹安嗤笑道:“林永權是唐某親自說降,這濱江城防大印可不會說謊。識時務者為俊傑,宇文将軍難道想為闵煜陪葬,做節烈忠臣? ”
宇文揚突然閉目養起神,半響才緩緩道:“林永權的家眷都在孟陽,姐姐可是貴妃,他也不怕連累家人。”
唐鹹安不屑一笑,“闵煜是何種心性,将軍和馮謙良可比唐某清楚。殺了降臣家眷便是要與我大端決一死戰,再無轉寰餘地。以将軍之見,闵煜可有寧死不屈的勇氣?”
宇文揚啞然,闵煜要真是這樣的人,自己受俘回來焉能東山再起,恐怕腦袋都難保。
唐鹹安見宇文揚面色幾度變化,內心鄙夷,口氣卻溫和起來,“宇文将軍,天下歸于大端已是大勢所趨,此刻你只有三條路可走,要麽固守安穗,要麽領兵回援,要麽攻取天門嶺。然,此三路皆是死路。天門嶺有衛緒大人親自領兵二十萬,将軍能否攻下?”兵不厭詐,他故意将端軍人馬說成翻倍,就是要吓唬宇文揚,“将軍要是棄安穗回援孟陽,則安穗即可落入我軍之手,加之濱江已降,将軍只能腹背受敵,恐還未過江就全軍覆沒。固守安穗倒能堅持幾日,不過一旦孟陽失守,安穗便是孤城,将軍那是再降,還有何條件在我大端謀一席之位?将軍不比林永權,乃是戰将出身,唐某所言是否屬實,将軍自會明斷。”
宇文揚不陰不陽道:“難道現在降你大端,我就能有出路?”
“別的唐某不敢擔保,但将軍的性命和在安穗的身家定可無恙。”唐鹹安清楚,在安穗的錢財可是宇文揚的全部家當。
宇文揚心動,當年大敗歸來,他傾家蕩産讨好馮謙良,這才複又啓用。倒不是真的願意回到前線,只是考慮到安穗天高皇帝遠,他能獨掌大權,方便搜刮民脂民膏。不過他可不願意給唐鹹安看出,仍不信道:“就憑你?你投了端朝後也沒聽聞受到重用,我怎能輕信個人微言輕的無名之輩?那林永權也不會只聽信你一面之詞吧。”
唐鹹安不以為然,“将軍猜測不錯,唐某無名小卒,焉能入得将軍們的法眼?趙岩将軍親自寫了書信給林永權,并立了擔保。”
宇文揚上下打量唐鹹安,“哦?難道你帶着趙岩的親筆信來?”
“趙岩将軍和将軍你可有過節。為免将軍心結,趙将軍焉能給将軍書信?”唐鹹安似笑非笑,話裏諷刺宇文揚安穗大敗。
“這就是大端的誠意?你是在誘騙稚兒?”宇文揚冷笑道:“我安穗還有二十萬大軍呢。放手一搏,未必沒有勝算。”
唐鹹安哈哈大笑,“将軍心知肚明,烏合之衆豈能敵過我大端鐵騎。這安穗的兵丁有多少是被強征來的,戰場上他們敢搏命沖鋒?将軍的下屬有幾人對你心服口服,厮殺中他們願用性命保着将軍?”
宇文揚陰沉着臉,一言不發。自從為了保命将戰敗的罪名載到韓濤部下後,他在軍中的名聲也就完了。軍人最講究個義氣血性,一個戰勝就将功勞全歸于自己、戰敗就将罪名全推給下屬的将軍,誰願意跟着?除了他幾個心腹。更糟心的是,此次重回安穗,闵煜只從孟陽和濱江各撥了五萬人給他,其餘的兵力要他自己想辦法。這一帶才有多少戶人家,征兵十萬,實在做不到。可為了讨好闵煜,他只能搶人。現在的安穗城和這附近的鄉村,家家戶戶就只剩下婦孺。搶來的兵別說打仗,就是讓他們安心待在軍營都不能,隔三差五就有人逃跑。一開始他對逃兵毫不手軟,捉住就殺。兵丁怕了,消停了一陣,沒過多久,又有人逃了。他還想用殺雞儆猴的招術,心腹提醒不能再殺人了。這些人都是家裏的頂梁柱,有的人家全部男丁都被抓來,就剩下婦人和襁褓中的嬰兒,怎麽活?若待在軍營裏領點都不能養活自己的饷銀,他們全家就得餓死。若逃跑時被捉,大不了和全家一起死。若沒被逮到,躲過了風聲,回家不管是種地、打獵、做些手藝活,全家總能活下去。他們當然要跑。況且殺一個少一個,還如何湊齊闵煜交代的二十萬大軍?到時不但闵煜怪罪,這上面肯定也不會播足軍饷,還怎麽撈油水?不如跑了再抓,然後責打一頓,重新塞回軍營充個數,也就罷了。要真打起仗來只管堅守,迅速向孟陽、濱江求救。憑着安穗城高牆厚,十來萬人再如何不行,守個十來天等援軍還是可以的。這也是為什麽這次他對于趙岩的挑釁置之不理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現在形勢讓他措手不及。唐鹹安的分析擊中要害。打是打不贏。做忠臣,将來端朝天下,他一家可就沒有前途,難道叫他宇文一姓都去乞讨不成?但降也要降得體面,否則叫人瞧不起不說,日後還如何在朝堂立足?所以僅憑唐鹹安一個無名小卒來勸降,豈能讓他心甘?他沉默不語,斜眼看着唐鹹安,半天才道:“我宇文揚難道不及林永權?”
唐鹹安微微一笑,“唐某已然說過,趙岩将軍是怕宇文将軍有心結。不過若有衛緒将軍的親筆手書,宇文将軍可願意肯棄暗投明歸順我大端?”
宇文揚急不可耐道:“衛緒?若有衛大人的親筆書信,宇文揚自然願意效忠大端。”他深知衛緒可比趙岩更得端皇的信任,那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唐鹹安自得一笑,拱手抱拳飄然而去。兩日後,将衛緒的書信呈上。宇文揚也不再做作,命百姓敲鑼打鼓夾道歡迎端軍入城。
衛緒與唐鹹安商量,依舊故技重施,發下銀兩安排安穗軍回家,又控制了其餘将領,全部帶回天門嶺。這樣一來,衛緒又憂心,道:“前兩日押解回來的濱江敵将還在此處,又再加上安穗這些将尉,恐有百人。如何安置,頗為棘手。”
唐鹹安道:“一起送往京城,交由皇上處置。這些人中不乏彪悍勇猛之人,留在此處怕生變添亂。不過若真心降端,将來對付北狄也是大有可為。宇文揚和林永權不足為慮,大人可視二人為上賓,好生款待。這也是做給孟陽城內看的。”
衛緒稱善,暗自松了口氣,他将情況寫進密折呈了上去,現在只等皇上密旨。不久,伴随密旨而來的是紅巾營的一幹女将率領着一萬精騎前去剿滅前晉餘黨。
衛緒驚訝,找來唐鹹安問道:“闵煜覆滅了?怎麽沒聽到消息?”
唐鹹安笑道:“皇上這是未雨綢缪。依下官估計,也就這幾日,大捷必會傳來。”
果然,二十九日便有戰報從孟陽傳來。兩位趙将軍合力殲敵共計十萬之衆,闵煜龜縮孟陽,再不出戰。
衛緒大喜,千斤重擔終于卸下。叫他護衛京師忠心皇上,這個不難。但領兵打仗确實沒有經驗,更何況天門嶺是重中之重。他這些日子一直緊繃着的心,可以安然放下了。只是見唐鹹安告辭要回京城,不由詫異道:“先生不去孟陽和大軍彙合?”
“大局已定。下官要京複命。”唐鹹安拱手告辭。
衛緒也沒有挽留,設宴踐行。在朝中,他只會對皇上忠心,其餘任何人等都是冷淡待之,絕不會有一絲親近。這也是為什麽湛洵會将他留給女兒做臂膀,對湛氏,那可是死忠中的死忠。若不是皇上這次有旨意,要他一切事宜均要和唐鹹安商議,他才不會另眼相看。不過即便如此,對唐鹹安的才華他還是欽佩的,送行宴席上都想問問前方如何能大捷。但他也知道,不該多管的事,他衛緒是一絲都不會逾越的。
其實這大捷還真多虧了一個人,那便是闵炫。一開始,孟陽突然被襲,闵煜是慌神。但仗着城高牆厚糧草充足,又有三十萬大軍坐鎮,他當時倒也沒顯得多怕。只是納悶,這敵軍都打過來了,怎麽安穗和濱江卻沒個消息?斥候一批批派出去,大部分卻不見回來,少數回來也是禀告端軍如何兇殘、如何勢大。聽得他心煩,更不敢輕舉妄動。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兵法之精髓,讓趙潤玉運用的出神入化。兇殘是真,勢大是假。按照計劃,五萬奇兵一到孟陽外,便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幾把大火燒了城外的營盤,吓得南晉軍盲目地全退進了孟陽,緊閉城門。其後,趙潤玉便命士兵在城郊征糧。名為征糧,實為強搶。這兩年南晉百姓的日子大不如前,家中的壯勞力又被抓丁,哪有多餘存糧。況且這才開春,待到秋收才有新糧,全年就指望這點口糧過活,哪肯獻出。可惜事關國運一戰,百姓自然就被當做草芥,是死是活,趙潤玉也顧不得了。為了行軍神速,端軍輕裝上陣,每人帶的口糧就夠支撐到孟陽的,除了搶糧別無他法。
不過趙潤玉實在是狠,她命士兵搶的可不是五萬人馬的糧,而是按三十萬人馬的糧草去搶奪的。這僅僅就是為了糊弄闵煜。早在孟陽城門緊閉的那一刻,趙潤玉就派人在各城門處日夜緊盯埋伏着,只要是零散人馬出城便下手追殺。剩餘少數也是往受害百姓處趕,讓這些斥候好好看看聽聽端軍的殘暴和勢力。可這樣一來,孟陽近郊的百姓就陷入絕境,家裏的糧食被搶奪的一幹二淨,有反抗的,也在被暴打一頓後吞着血淚不敢吱聲。普通百姓,家裏又沒了壯勞力,只剩下老弱病殘女人孩子,面對訓練有素的軍隊,只能忍。好在端軍只搶糧,沒有任何欺辱女子、随意殺人的舉動。就是有些大農莊不肯乖乖地交糧,這都是城裏高門大戶的私産,仗着家丁多,以為他們的皇帝會馬上出兵将端軍打跑,于是拿着武器頑抗。趙潤玉可不會手軟,血洗了幾處農莊後便再沒人不識好歹了。可想而知,她的名聲在孟陽一帶差到極點,以至幾十年過去了,這裏的百姓還是用她的名字吓唬小孩子。
現在的她才不會在乎名聲,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到底是拜了唐鹹安為師,她現在的心眼也多了,不會只單純為戰争而考慮,也會學着關注朝政。這種縱兵搶劫的事,若打了勝仗,一時半會沒人能和你過不去。然而将來為官後萬一樹了敵,有人拿此做把柄,也是難辦。故而命人在搶糧時打了白條,許偌攻陷孟陽後還糧。百姓無奈,但也算有一線活命希望,竟都巴望着端軍能盡快進了孟陽。她也急,趙岩領着大隊人馬已經到了,可如何讓闵煜死了決戰的心,縮在孟陽等着投降,卻是沒有好辦法。
直到二十六日,巡夜的士卒帶來了一個其貌不揚的平常人。此人交代了幾句,又呈上封信件便離開了。趙潤玉忙命人去請趙岩。再看到信件的一瞬間,趙岩忍不住倒吸口涼氣,急問,“這是何意?”信件上無有一字,只有大端皇後的鳳印。
趙潤玉卻舒心笑道:“大将軍,咱們要演場大戲給闵煜兄弟看。”然後将送信人的話複述了一遍。
趙岩哈哈大笑,“妙哉。”不管這事真假與否,對他們沒有危害。成功最好,失敗也沒有損失。
演戲的是端軍,主角卻是闵炫。趙岩出兵圍困安穗的消息傳到平縣後,闵炫就坐立不安。柳玉陵和袁少華都勸他回孟陽避難。他是舉棋不定,好不容易才脫離闵煜,難道還要回去做籠中鳥?況且平縣還有他這幾年積累下的家底,他舍不得丢棄。柳玉陵卻對他分析:安穗在打仗,去不得。濱江是闵煜的小舅子林永權在坐鎮,為了避嫌,當然不會收留他。南晉其餘地方無險無兵,無處躲藏。除非去占山為匪。
闵炫堂堂皇子,晉之正統,哪裏願意去當土匪?當下苦着臉唉聲嘆氣。柳玉陵又對他說,這幾年的隐忍已經讓闵煜松了戒心,等戰事一結束便會去賄賂馮謙良,此人是闵煜近臣,說話很有分量,肯定能平安離開孟陽。而自己一介婦孺不會引起注意,願意留下替他守着家財,為表忠心,更讓丈夫随行。就這樣,闵炫才放下七八分心,和袁少華帶着幾個會武功的小厮一同往孟陽來。路上,不該讓闵炫知道的事,他是一點都沒有消息,所以也不知道安穗和濱江已經投降,快到孟陽,又聽說這裏也被圍住,頓時吓住了,袁少華尋了個不起眼的小農戶住下商議對策。
随後闵炫又見端軍到處搶糧,更不敢出來。幾天後附近都沒糧了,這才不見端軍,但這樣一來所有人也沒吃的了。餓了一天,闵炫受不了,非要袁少華想法子趕緊進孟陽。袁少華十分為難,只得趁着夜色帶人護着闵炫悄悄溜向城去。快接近孟陽時,隐約見四個士卒大搖大擺押着一個人向南去,嘴裏還罵罵咧咧。
闵炫等人聽了一會,終于明白,原來是從孟陽出來的一個探馬被端軍捉住正要押回大營。袁少華小聲請示道:“殿下,要不要救人?現在非常時期,又是夜天,我們就這樣貿然去孟陽,人家也不會給開城門。若是有這探子領着,我們定能進城。”
闵炫連連點頭,叮囑袁少華他們行動時千萬不要弄出動靜。只一會功夫,四個端兵便被打死了兩個,活捉了兩個。闵炫見沒全部殺死,疑道:“幹嘛還留活口?”
袁少華伏在他耳邊悄聲解釋道:“殿下就這樣進孟陽,誰能瞧得起。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如趁此套出敵情,也算是殿下立了一功。”
這話說到闵炫心坎裏了。他這樣狼狽回去,被人冷嘲熱諷是免不了。若有了借口自當不同,闵煜和那些宵小明面上也不會對他口出惡言。可這兩個被俘的士卒卻嘴硬,實在問不出什麽,讓他大為喪氣。最後還是袁少華命人将士卒拖到一邊,殘酷折磨之下這才勉強得到了敵情。然而這敵情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那名被解救的探子忙帶着闵炫等回城禀告。誰也沒注意,身後那四個被殺的“屍體”又悄悄爬起來溜了。
因連日煩心,闵煜今晚小酌了一番,正欲摟着愛妃歇下,卻被急報打擾,雖有不悅,但也趕緊去了偏殿。到底不是沒心沒肺、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昏君,情況緊急時也能分清輕重,他就怕現在有臣子會有二心、瞞報軍情,所以那些被派出的探子都是皇宮禦林将尉,有直達天聽的權力。不過在見到闵炫的一瞬間還是忍不住皺了眉頭,冷冷道:“不好好守平縣,來此作甚?”
闵炫早在進宮前就和袁少華私下商議了應答,故而也不慌不忙,頗為慷慨道:“安穗被圍,臣弟恐宇文揚不能将消息送出,故而連夜奔波不眠不休趕來孟陽告之皇兄。可到城郊外卻聽聞孟陽也被圍困,心感蹊跷,安穗、濱江并未失守,端軍從何而來?今夜臣弟特地率人想去敵營一探究竟,真是天佑皇兄,叫臣弟抓了兩個敵兵,嚴刑之下竟得到了驚天消息。”見闵煜瞪大了眼睛,他不由得意道:“這一切不過是端軍的疑兵之計。圍困孟陽之敵只有五萬之衆,其目的就是為了讓皇兄按兵不動,好讓趙岩順利拿下安穗、濱江。孟陽東南北三面其實只有一千端軍在故弄玄虛,那些連綿的營帳和土竈都是為了迷惑探子。甚至端軍搶糧都是有意為之。”
“得民心者得天下,端軍如此殘暴,焉能使百姓心服。”闵煜恨恨道:“消息确鑿?”他又覺得似乎哪裏不對,疑道:“安穗被圍,即使朕不出援兵,還有濱江呢,如何林永權也毫無動靜?不管安穗,也不見他來孟陽救駕?實在費解。”
沒想到闵煜會這麽問,闵炫一愣,但很快自圓其說道:“濱江重地,沒有皇兄的旨意,林将軍何敢出兵?且孟陽被圍,臣弟也是到了孟陽近郊才知曉,而那些出城的探馬大多都被斬殺,如何能将消息送出?”他暗自冷笑,林永權就是你的傀儡,你不發話,他敢自作主張?只會窩在濱江一動不動。更有一層意思,他現在為林永權說好話,借此博得林貴妃的好感,将來枕邊風一吹,他也許能重回朝堂借機謀劃。
闵煜也知道林永權的性子,不再多疑,但還是隐隐覺得有點不安,現下他倒是十分想念起宋耀,可惜尋了兩年音訊全無。
那名被救探子将皇上沉默,以為皇帝不信任闵炫,忙道:“皇上,殿下所言不虛。若不是殿下命人相救,臣再也回不來護衛皇上了。”說着還掉了幾滴淚。
闵煜仍只是點頭不語。闵炫焦急,也以為這是不被信任的原因,顧不得犯上,對那探子道:“你先出去。”然後一步跨到禦案前,激動道:“二哥,弟弟說句肺腑之言。不錯,你我兄弟為了大位争鬥了許多年,有些手段确實令人心寒,不提也罷。如今我晉朝正值危亡之刻,臣弟早将以往恩怨抛諸腦後。皇兄,臣弟也姓闵,也是父皇的兒子,若真成了亡國皇族,下場歷代史書早寫明了。此刻,臣弟怎敢會有異心!”這番話可是袁少華教他在關鍵時刻用來表忠心的。
闵煜有點動容,長嘆一聲,擺手道:“三弟勿要多心。打虎親兄弟,此時二哥怎會疑心于你?湛凞詭計多端,朕是怕又中了誘敵之計。”
“無妨,臣弟願意親率五千人馬先從東邊攻出,以探虛實。”闵炫內心小有得意,面上卻激昂道:“為了晉朝,臣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感動歸感動,但闵煜哪敢讓闵炫帶兵,于是假意和善道:“如今朕就只剩你一個兄弟,讓你去冒險,如何對得起父皇啊。只是,”他又猶豫起來,還是有一絲奇怪感覺。
闵炫更加鄙夷,若不是父皇封給你這樣一塊好地方,憑你也能登基大位?但臉上卻好似忠心道:“皇兄,此次圍困孟陽的敵軍是從東面海上而來,孤軍深入沒有後援,敵将名叫趙潤玉,就是那個女扮男裝,做平縣縣令的丫頭,根本不足為慮。此時擊退敵軍,出兵援助安穗,則能讓趙岩腹背受敵,一戰可勝。到時端軍再無力犯我晉朝。皇兄便可安心專注內政,等待時機一統天下。不然若等趙岩大軍一至,孟陽真是危矣。”
“趙潤玉竟是女子?”闵煜大怒,舉手狠狠砸向禦案,疼得他眼睛一閉。當年輸棋失了美人,都成為孟陽的笑談了,如今趙潤玉成了女人,那他這個皇帝豈不成了和女人争美人的昏君?這種恥辱怎能忍得住,當即下旨,命三位将軍領着五千人馬分別從東南北三面出擊。又命一位心腹領着十萬人馬待命。而那點隐隐的不對勁早消散殆盡。其實別的不說,單就闵炫能進城,還帶來這樣機密敵情,這就有大問題。那麽多探子出城都一去不返,說明敵人在孟陽附近監視嚴密。又怎會讓闵炫帶人溜進來,還能逮着敵兵審訊半天,也不見個敵軍過來?但回禀的人是闵炫,所以闵煜要分一半的心去提防懷疑這位皇弟的話,哪還能好好思量分析。随後提到了趙潤玉,更讓他怒火中燒,旁的再不會考慮。
大端有闵仙柔、唐鹹安這樣猜透人心之人,注定南晉覆滅。先出城的三路人馬很快就得勝回來,情況和闵炫說的一樣,都是空營,端軍一擊便散,跑得無影無蹤。闵煜安心,下旨十萬人馬出擊偷襲端軍。這十萬人一去便再也回不來。
趙潤玉和趙岩的設伏都等了半夜,到嘴邊的肉哪能讓它跑掉。闵煜聽聞,急火攻心,差點暈厥。也虧他平時保養的好,身體無恙。自此,他便下旨加固城牆,然後派出大批探子,指望濱江派兵來救駕,好裏應外合擊退敵軍。自己則整日憂心忡忡借酒消愁厮混後宮。
此場大捷後,趙潤玉即刻命人去百姓家還糧,只可惜還是沒挽回名聲,這也算是她此生唯一的污點。三個月後,紅巾營率軍徹底掃平了南晉。這時趙潤玉才下令讓孟陽的探子随意出入,随後又命人做了強弓,砍掉箭頭綁上勸降單,天天往城裏射去。
闵煜看到這些勸降單,懊悔得想一頭撞死,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出城決戰。現在天下就只剩孟陽一座孤城,還能如何。身邊的太監宮女膽顫心驚随時準備護駕,可不能讓皇帝自殺。朝中的臣子也有要求嚴懲叛徒家屬然後誓死血戰,但他卻不想再管了,再殺多少人也挽不回大勢,這個皇帝是做一天少一天,就這樣醉死夢生逍遙一時吧。
他在皇宮裏好吃好喝,城裏的百姓卻躁動起來。孟陽城內存糧是夠支撐三五載的,但那都是在國庫中,供着皇宮和軍隊的,可不會外賣,更不可能施舍。老百姓家裏誰有閑錢和能力存那麽多糧食?三個月早沒吃的了。奸商趁機擡價,城內民怨沸騰。到了七月,百姓實在過不下去,居然暴動起來沖向皇宮。闵煜雖派兵鎮壓了,但也吓得夠嗆,趕緊下旨向百姓施粥。這樣一來,糧食消耗迅速,也支撐不了多久。萬般無奈下,他上了次朝。都到了這般地步,有血性的臣子也不再言語,皇上這般作為分明就是沒了鬥志,多言又有何用。闵煜見臣子都不說話,都沒力氣發火,草草退朝,只留下馮謙良。
馮謙良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