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3)

然知道皇帝的心思。宇文揚和林永權投降,身為皇帝居然一點沒有反應,根本就是不想死命決戰。只所以不降,一來是貪戀皇位,二來是怕性命不保。不過對他而言,自然是希望能投降,否則兵戈一起,孟陽大亂,他搜刮的那麽多家財如何保住?他只是個文官,端朝對宇文揚和林永權都能禮遇有加,對他更不會刁難。即便将來不能入端朝為官,幾代的富貴也不愁了。

然而現在闵煜還是皇帝,萬一被惹怒,孟陽城中生殺予奪大權還是他在手中握着。所以不能明着勸降,馮謙良思索了一陣,跪下痛哭道:“身為晉臣,理當為皇上分憂。若皇上要戰,臣自當慷慨赴死。若皇上要降,臣願親自赴敵營去求端皇一道聖旨,保我皇族性命無虞。”他有信心能讨得這聖旨,端軍圍而不打,不就是想不戰而屈人之兵嗎。

闵煜含淚攙扶起馮謙良,哽咽道:“朕自登基以來,心系百姓,不敢有絲毫懈怠。但端軍在孟陽近郊所作所為殘暴不仁,朕豈能将滿城百姓交予這樣的軍隊。然今百姓困苦不堪,朕不能為一己私欲而置百姓不顧,故而望卿去端營一趟,将朕苦心告之端皇,只要端軍能善待百姓,朕死而無憾。”

馮謙良淚湧而出,複又跪下抱着闵煜的腿大哭一場,然後才悄然出城去往端營。七月底,端皇聖旨昭告天下,只要闵煜肯降,闵氏兄弟及其家眷定會安然一世。

八月初,闵煜上了最後一次朝,宣布降端。不願降的不會來上朝,願降的也不會多言。所以一切順利,臣子們沒有異議。只有闵煜的一個叫闵宏的兒子沖入了後宮,赤目持劍,厲聲阻止道:“歷代史書,铮铮鐵言,皇族歸降,無有善終。父皇當散盡財物予軍民,親自披挂上陣,與敵軍決一死戰,收複失地,方是上策。”自孟陽被圍,他便尋機要找父皇進言決戰。可惜人小言微,又不受寵,禁宮守衛森嚴,他無力賄賂太監侍衛,自然面見不到皇帝。今兒投降事宜一宣布,人心便散了,他趁機溜進來,想警醒父皇。

闵煜卻不耐煩,“你姑姑在端朝為後,端皇如何也會顧及她的顏面。你還未到志學之年,懂得什麽,哄将出去。”

“若那賤婦真心為晉,如何能身侍敵君。父皇莫要糊塗。”闵宏大喊大叫,卻無人理會,被架着趕了出來,跪在宮門前失聲痛哭然後拔劍自刎。

闵煜聽了,無任何表示。聖啓八年八月十日,孟陽城門大開,闵煜捧着玉玺率領群臣,恭迎端軍進城。三日後,闵煜從後宮中挑了十幾位心愛姬妾,帶着幾十車財寶,領着全部闵氏族人啓程入京,那隊伍如一字長龍,頗為壯觀。

京師的百姓聽聞闵家兄弟來了,都跑到街上看熱鬧。人群中,馬強撚須長嘆道:“好手段。上兵伐謀啊。只打了一仗便亡了南晉。”

緊随的馬志潔笑道:“闵煜雖庸碌,卻對百姓沒有大的失德之處。若強攻孟陽,激起君民同心,反而要損耗大量人馬。不如圍而不打,讓孟陽內亂,再以惑亂人心,依闵煜貪生怕死的性子,自然會降。這樣既不用損耗國力軍力,也可以得個富饒的孟陽,一舉兩得。”

“這樣的謀劃可不是一夕之事。其深謀遠慮實在令人心驚。”馬強突然不滿道:“我兒說得不錯,為父只想問你,你可能與闵煜相比?”

馬志潔立刻明白了,道:“父親又多心了。兒早說過,現今兒只想做個閑散官員罷了。”

馬強狠盯着兒子,忽然洩氣,,低頭苦笑,知兒莫若父,兒子剛那一番話雖頭頭是道,但內裏的口氣分明就是瞧不上闵煜。如今還有這樣的自大心思,怎能不讓他這個做父親的擔心。還想再多說兩句,老家仆擠過來傳話說,朝中來人吩咐,今晚皇帝在西華園給闵氏兄弟設宴洗塵,京中五品以上官員皆要出席。馬強猜測還未說出口,馬志潔倒先笑道:“當年闵踆就是在西華園擺下壽宴。看來她是有意為之,想要羞辱闵氏兄弟。”

“知道就好,何必說出。”馬強生氣而去,馬志潔暗嘆一聲,趕緊跟上。

有此想法的絕不只馬家父子。闵氏兄弟也忐忑,別的不行,可說到勾心鬥角,那都是被磨砺過幾十年的老手。端皇的用意再明顯不過,哪還用費心揣測。他們進京後,并沒有按慣例被安置在館驿,而全部送入了同慶樓暫住。這同慶樓便是以前的摘星樓,是當初他兄弟三人宴請湛凞之處,這樣的安排,分明就打他們的臉。今晚這西華園的夜宴恐怕也是宴無好宴。

臨上車前,闵煜偷偷瞧了一眼臉色蒼白的闵炫,盤算着該如何将端皇的矛頭指向自己的弟弟,使自己免于羞辱。幾月前,闵炫的假敵情致使大敗後,他心裏也恨,也想借着這個由頭将闵炫除之後快。但轉念一想,殺了也沒什麽用,形勢不妙恐怕難免覆亡,留個闵炫正好給自己做擋箭牌。因為闵仙柔,湛凞和闵炫素有嫌隙,這是天下皆知的事。将來若真是不免投降,闵炫正好留給湛凞出氣。風頭一過,湛凞消了氣,也不會想法子折磨自己。不愧是兄弟,闵炫的心裏正和他一般想法,早知今日,還不如聽柳玉陵的話去占山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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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西華園裏卻沒有他們想象的難堪。端皇湛凞高坐在他們父皇曾經坐過的龍位上,其态淡然自若,其神威壓海內。待到群臣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後,才舉杯平靜開口道:“朕還記得當年在此戲耍北狄王子,一晃竟過去了十年。物是人未非,在座諸位有許多也曾是見證之人,只可惜缺了北狄王族。不過朕保證,将來西華園設宴必有蠻夷王孫與諸位臣工陪坐。今朕與卿家們共飲此杯,望諸位恪盡職守,為我大端盡心盡力。”真正是喜怒不形于色。

群臣共同舉杯,山呼萬歲。其後湛凞再也沒有多說什麽,仿佛闵氏兄弟不存在一般,直到快散席時,湛凞才命人宣旨,贊賞了闵氏兄弟一番,分別封闵煜,闵炫為享樂侯、貪逸侯,賜原來闵炫的府邸給這兩兄弟。這封號一出來,群臣就明白,原來皇上是在這兒羞辱兩兄弟。

湛凞是考慮到愛人的名聲,也只得這樣做。闵仙柔畢竟姓闵,任由哥哥們被自己的“夫君”侮辱,天下人肯定會說她絕情無義。既做了一國皇後,名聲是何等重要。商量之後,她們決定言語上不做計較。不過湛凞心不甘,她本打算在來京城的路上,借口匪患将闵氏兄弟一并除去。但闵仙柔規勸說,無論闵氏兄弟因何而死,天下皆會疑心聖上。且在孟陽一帶的士紳心中,闵煜素有賢名,不明而亡必會引起非議,雖不至于大亂,但人言非議皇上,名聲必損。天下已定,闵氏兄弟再掀不起風浪,入了囚籠是死是活手段何其之多,何必現在急于一時,不如做個胸懷廣闊的樣子給天下人看。湛凞稱善,但到底還是心眼小,在封號、俸祿、府邸皆有所刁難。

原來闵炫的府邸确實很大,但闵煜那一大家子人也非常多。而闵炫因是單身逃到孟陽,袁少華早不見蹤跡,只他孤單一人,連個伺候的都沒有,最後只落得個極小的偏院安身。這府邸已改名為雙侯府,被京畿衛圍得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實際就是圈禁,半點自由都沒有。闵煜已經破罐子破摔,日夜和姬妾厮混,絲竹喧鬧聲不時傳來,讓闵炫暗自傷心落淚。

湛凞得知,十分高興,回清漪宮和闵仙柔當笑話說了。闵仙柔卻提醒她道:“馮謙良、宇文揚之流該如何處置才是要緊。”

湛凞沉默,降帝都封侯了,降臣更沒理由殺了。這些奸臣是萬萬不能用。将他們貶為庶民?誰保證能安穩無有二心?個個都富可敵國心思陰沉,這麽多錢財收買個官員做些壞事太容易不過。

闵仙柔給她出了個主意,“欲要取之必先予之。闵煜進京才帶了幾十車財寶,舊宮之中定有大量遺留,不如就讓他們先代為暫管。這些狡詐奸猾之輩也知不能得你信任,必會趁這最後之機大肆貪污一番好辭官還鄉。到時便有借口除之。”

湛凞眼睛一亮,道:“已是我大端臣子,再敢違反我大端律法,便可光明正大殺之。只是馮謙良老奸巨猾,萬一不上當可就難辦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貪墨成性之人如何能在巨富面前忍住?放心,我也會派人讓柳玉陵好好做餌,由不得他不貪。”闵仙柔成竹在胸,又道:“趙潤玉即将得勝還朝,她這婚事,其母可不會再拖延,你可有所考慮?”

湛凞笑道:“你不說我都忘了。”她摟着愛人,得意道:“我可不會讓我大端未來的大将軍嫁不了心愛之人。一個趙老太太,不足為慮。”可她沒想到的是,除了趙母之外,又蹦出了個馬英攪局。

作者有話要說:

☆、十二章

九月入秋,南邊已經穩定,趙潤玉請旨班師。為慶賀天下一統彰顯皇恩,湛凞下旨有功諸将進京受封。李朗、趙岩、馬老将軍等幾位名将赫然在列。只是李朗因守着要地,北狄最近局勢有所變動,故而在京受賞之後便急忙趕了回去。臨行前夜,被密宣入宮單獨見駕。

李朗知道皇上要問北狄之事,直接回道:“北狄亢征南确有手段,其人精明強幹骁勇善戰。臣聽聞,若遇有不肯歸降的部落,亢征南必親自披挂沖鋒在前。北狄人向來對勇猛之士欽佩有加,故而亢征南很得人心。”

“征南?身先士卒,武力為重。北狄不除,中原永無寧日。”湛凞眼中現了殺機,又問:“這幾年北狄光景如何?”

“時好時壞。前年還有雪災,去年倒是風調雨順。”

“南北剛定,朕需要時日安撫民心,不能在此刻大動幹戈。你要替朕好好看着北狄。二三年內,朕定會揮軍北上。”湛凞對李朗也是推心置腹。

“臣等北伐已等了一輩子,不在乎多等這幾年。”李朗從軍可和別人想着建功立業不同,他家幾代命喪北狄之手,血海深仇刻骨銘心。他拼命殺敵成為一代名将,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征讨北狄告慰祖先之靈。如今親耳聽到皇上許偌,內心激動翻湧,頓感胸悶想咳,只是怕聖前失儀,硬是忍住,面上卻憋得通紅,身軀微微發顫。

湛凞見他情形有些異樣,關切道:“大将軍如今已過耳順之年,卻還要為我大端守土操勞。朕雖心有不忍,但抗衡北狄除大将軍外,确實無人可用。将軍定要保重身體。”

李朗低頭長吐一口氣,堅定道:“臣自幼便立志消滅狄寇,奈何在昏君治下蹉跎半百歲月。今有聖上雄才大略任人唯賢,我大端國力更是蒸蒸日上。眼見志向得舒,臣這朽木無論如何也要看着北狄覆亡。”

湛凞內心憂慮,嘴上還是安撫了一番。回到清漪宮,她頗感疲憊,靠在龍榻上閉目養神。闵仙柔忙吩咐人去端了碗小米粥來,親自送喂。又命銀月過來給皇上敲腿解乏。

才進了一口,湛凞便睜眼驚奇道:“小米粥竟如此香甜?”

闵仙柔笑道:“這可不僅只有小米。用靈芝、甜棗、枸杞、烏雞熬制半日,取湯汁放入小米再慢火細頓半個時辰,方才食用。”

“太過奢華了。”湛凞仍又閉目,享受着愛人的溫柔。

“本末倒置。你的身體可比什麽都來得金貴。這般繁忙,再不進補些怎生支撐。”闵仙柔拿着絲帕輕輕拭去湛凞嘴角的湯跡,又細心吹吹湯勺中的熱粥,緩緩喂去,“天下無非有八處要塞,端北、怒目關、近鄉關、下風城、定昌城、護城、雁翎關、天門嶺。如今一統,除端北、怒目關、近鄉關因對着北狄需要能征慣戰的帥才,其餘皆用心腹将領把守即可,每十年一輪換,不叫他們做大便好。你父皇給你挑選了那麽些将士,都是只忠于你們湛氏。你又何故如此費神。”

“北狄不除,始終是我心腹大患。我就是心憂于此。”湛凞嘆道:“我觀李朗身子大不如前,真有戰事,恐怕他精力不濟。若論抗衡北狄,如今軍中除了馬老将軍,尚無他這樣久經沙場的帥将。可老将軍比他年紀還大,最近也是身體欠佳。唉,狩獵過後,我将命趙潤玉去守近鄉關,希望她能不負聖恩。”

“北狄尚有內亂,國力仍未恢複,這幾年不足為慮。等他們有實力侵犯時,我大端早已國富兵精,正好決戰。”闵仙柔有些不滿,“你都累成這樣,做什麽狩獵去。”

湛凞笑道:“當了這皇帝後,我許多閑趣都丢了,此次正好借口慶功,也讓我舒舒心動動筋骨。”

闵仙柔豈會不知愛人的心性。湛凞自幼貪玩,尤其是在那位不靠譜的太上皇縱容之下,性子更是不受拘束,自做了皇帝以來,除了那次冒險去平縣,其餘時日也算安分,但心裏的憋悶可想而知。這次封賞功臣武将居多,湛凞便有了借口,圍獵最合武将心意,當即定為慶典的一部分,要來個君民同樂。天下一統是普天同慶的事,禦史們也都睜一只閉一眼。這好不容易找個樂子,湛凞怎能不去?

九月二十九,除去值班的官員走不掉,皇帝帶着京中所有文武百官,浩浩蕩蕩出了京城。圍獵之地在淨雲山以東十裏的密林草場,這裏名為廣苑圍場,本就是前晉時皇家狩獵的地方,只是前晉後期幾代皇帝都不喜圍獵,便漸漸有些荒廢。湛凞登基後有心前來,但大局未定之時,怕有刺客行刺,更怕言官上谏,只得作罷。這次提前十天,京畿衛已經将此處圍得針紮不進,一遍又一遍排查了所有險地。而闵仙柔更是命酉陽帶人在暗中埋伏着,确保萬無一失,才讓皇帝到此游樂。

湛凞也知道沒有危險,放開了心情,帶着那些個武将,打馬揚鞭彎弓射箭,不一會就收獲頗豐。只是苦了那些個文官,說是來秋游吧,但跟皇帝出來沒有旨意是不能随便走動,坐在低矮的宴幾旁,只能喝喝茶水,等着皇上“凱旋”。

都快過午時,湛凞才率領一幫子武夫,痛快地回來,下旨當衆現烤野味,與群臣分食。文臣喝了一上午的茶水早餓得前心貼後背,偏要顧着斯文細嚼慢咽。

湛凞在高臺上瞧着,文武分邊而坐,離着近是郭桢、馬老将軍、趙潤玉、馬英等重臣或功臣,其餘則按照官員大小排序。那些個文官分明就是餓了,卻還做出一派知禮的模樣,真真有趣。她嘴角露出一絲譏諷,拿起銀刀挑下一大塊肉,大口吞食起來,并下旨賜群臣美酒。武将們見皇帝毫不做作,個個暢快,下手撕肉喝酒。

跟随而來的郭桢心裏略有擔心,酒喝多了容易鬧事。雖然是在聖駕前都不敢太放肆,但這些個武将今兒因狩獵本就很興奮,再喝點酒萬一誰頭腦一熱,指不定幹出什麽事,自己要好好防備着,別讓到時皇上難堪。誰知鬧事是沒有,但大家卻看了場熱鬧。這熱鬧起頭的卻是群臣沒有想到的馬老将軍。

年紀大了,飯量也變小了。只吃了一會,馬老将軍便站起躬身,笑容滿面道:“老臣有個不情之請,望皇上恩準。”

湛凞也是高興,笑道:“老将軍是幾朝元老,與我端朝立下過汗馬功勞,武威大捷,更是首功。有什麽事只管說來。”

馬老将軍手撚皓白的胡須,笑眯眯看了看身邊的孫兒,又看了看對面的趙潤玉,滿意地點點頭,對皇帝抱拳躬身,笑呵呵道:“皇上,老臣厚顏了。臣這孫兒已經二十有三,早該成家。以前臣也向他提過,可這小子心有所屬,和趙潤玉女将軍兩情相悅,今兒臣借着秋獵,替孫兒向女将軍提親,望皇上能下旨賜婚這對小兒女。”說罷,向孫兒點點頭,示意他趕緊出來說話。

馬英會意,雖當着滿朝文武不好意思,但為着心上人還是微紅着臉,站起躬身施禮,扭捏道:“臣請皇上成全。”

這下群臣來了精神,前幾天大殿封賞後,趙潤玉的威名一夜傳遍京城。這女将軍俨然已是皇帝身邊炙手可熱的近臣,大夥紛紛打聽此人來歷,最為上心的自然就是有過“一面之緣”、甚是好奇的馬志潔。

馬強知道後卻是大發雷霆,訓斥兒子道:“有些本事,自視甚高倒也可以,但自不量力最是愚蠢,自作多情更為可恨。怎麽,想仗着自己頗有儀表,博得人家芳心,給自己撈些軍權?你好好想想,那趙潤玉在孟陽近郊的所作所為,盡顯殺伐決斷的狠勁,豈會甘于雌伏?聖啓三年延春省貪墨案,連累了多少人?其後豫平省的販賣人口案,又斬殺了多少人,青樓都被封了。皇上根本就是用這些所謂利國利民的借口,行鐵血手腕,替天下女子開通一條入仕的道路,好為将來大端女皇登基掃清世俗束縛,可不是讓這些女人去給士大夫們持家育兒的。更何況,皇上會讓個手握兵權的女人入我馬家?真要這樣,皇上會更加猜忌我們,下場可想而知。”他越說越氣憤,激動地連連咳嗽。

馬志潔苦笑道:“爹,兒子何至于此!只不過有些好奇罷了。年後,兒曾在街上看到過趙潤玉,見她有些不同,僅此而已。”

“別以為爹不知,”馬強突然壓低了聲音,隐怒道:“你若對皇上還存着那樣滅族心思,我趁早打斷你的腿,不準你出去禍害我馬家全族。”

“爹,兒真是冤枉。如今兒子的心一片淡然,只求平安度日。那些年少輕狂早随風而逝。”馬志潔面上盡是無奈,只是心裏百般滋味實在無法說起。聖啓二年,董桦想借着北狄出兵勾結南晉謀反失敗後,他便暗暗告誡自己死了這份心。倒不是怕自己暗中送信被洩露而膽寒退卻。他知道一來他送的不是實據,真被人知道也無法定罪,二來董家謀劃這等大逆不道之事,拼命遮掩尚且不及,哪敢輕易洩露。只是北狄一除,湛凞大位當穩,他再無機會。但絕望不代表甘心,心裏總有個念頭讓他去做些什麽,好讓湛凞瞧瞧自己的手段。

“哼,既如此,為何這些年來你只納了一妾,讓為父只有一個孫兒。唉,當年我與董平都是子嗣不旺,但現在你看看董家,董世傑妻妾成群,都有了四五個兒子,最小的一個進宮做了皇子陪讀。何等榮耀。”馬強是過來人,太明白兒子的心思。世上什麽樣的女子最讓人念念不忘?永遠也不可能得到的女子。

“父親,這樣的榮耀您敢要?您也瞧見了,如今受重用的郭桢、王功名、朱文之流可都是一夫一妻。兒子雖不再關心仕途,但總得為馬家考慮,只求別叫皇上再厭惡我們便好。”馬志潔誠懇無比。

馬強只覺一陣眩暈,兒子的話有幾分真假他這個在官場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人如何能不知。可現在确實有些力不從心,只能從心底裏哀嘆。而今日在圍場上提親一幕,讓他不得不提心警覺,生怕兒子突然又起出人意料的舉動,所以別人都去聽皇上如何處置。只有他轉頭盯着坐在不遠處的兒子。

馬志潔知道父親所想,搖頭微笑,悄擺擺手,示意自己絕不會生亂。馬強這才安心,偷眼去看皇上。

湛凞沒說話,臉上仍是笑意盈盈,先看了看羞澀局促的馬英,又看了看一臉淡定的趙潤玉,用一種樂見其成的表情說道:“确實匹配。只是可惜,這事朕可不能做主。當年潤玉投端時,朕曾許偌她婚事自主。不過若是你二人真心互慕,朕當然要成人之美。潤玉意下如何?”

群臣趕緊又将目光投向女将軍。趙潤玉平靜異常,看不出任何想法,可是內心的憤怒卻翻湧不息。坐在遠處的唐鹹安只覺不妙,暗嘆一聲,不由回想起當日情形。

這事要追溯到上大朝會那日。大朝會不同以往,發生重大事情或重要慶典時才召開,在京的官員都要上朝。唐鹹安官職較低,只能跪在大殿外,但那禮官洪亮的聲音朗讀诏書時,他還是聽得清楚。聖旨中将趙潤玉的功績一一說明,那種榮耀實在令人心情澎湃,連他都忍不住激動,想擡頭去看看徒兒又不敢。其實看也看不到的,趙潤玉正和李朗、趙岩、馬老将軍等跪在大殿內龍階前受封賞。散朝後,他躲着人流,撿偏僻的地方緩緩踱步,只等着徒兒過來,他不會看錯,這個徒兒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不可能一旦富貴就忘了師父。

不過直到快出宮門時,趙潤玉才快步追上來。圍着賀喜的人實在太多,她雖不厭其煩,但還是忍耐住。都打發了之後,才趕緊去尋師父。

唐鹹安并不介意,笑道:“朝中人心難測,千萬別故作清高,惹人嫉恨。”

“徒兒理會的。只是應付這些虛僞客套實在令人心煩。”趙潤玉并不見多高興,“徒兒不解,明明師父說降安穗、濱江,才是居功至偉,為何皇上卻只字不提?”

唐鹹安看看了四周,已經出了宮門,官員早就散去,附近沒什麽人走動,但仍是低聲細語道:“你我師徒之緣是皇上親口所賜,為師也不瞞你,為師早就在教導公主學業。”見趙潤玉震驚,他小聲笑道:“你心中有數就好。皇上待你我師徒如國士啊。”

原來皇上讓師父謹慎為官,竟是為了公主。如此低調行事豈不是說明未來諸君就是公主嗎。趙潤玉由衷感激道:“多謝師父提醒。徒兒此生只唯皇命是從。”她還有些疑惑想要再問時,就見不遠馬英和武青昭嬉笑過來問她家住處,說是明兒上門拜訪義母。她略有一思索也就答應了。

二人走後,唐鹹安有點擔心道:“馬英看你的目光可是有些不同啊。”

趙潤玉頗覺為難,嘆道:“徒兒知道。當初結拜是想能更好的同心協力建功立業。畢竟練兵之初,軍中對徒兒是女人還是心有不服,借他們男子的身份替自己發號施令也容易些。也是因為瞧出了馬英莫名的情愫,想以結拜絕了他的心思。只是兩個武将結拜恐引起結黨的非議,所以幹脆拉入武青昭。這五年間,他只是言語間透出些關心,倒沒什麽太過舉動,頂着兄妹名義,徒兒也不好多說什麽。何況結拜之後,我娘也算是他們的義母,拜訪也是正當,實在不好開口拒絕。但徒兒心中總覺有異,還請師父明早去徒兒家一趟,若真有變故,望師父替潤玉轉圜一二。娘親對師父您還是十分尊重,有您替徒兒說好話,徒兒就安心了。”

“你啊,就知道拿師父做擋箭牌。”唐鹹安寵溺笑道:“經過這番歷練,潤玉真正出師了。為将帥者眼光切不可只盯着兵書戰場,歷來手握兵權者多是容易被朝臣嫉恨彈劾,所以定要事事謹慎小心。你此次在孟陽近郊所為,為師很欣慰。打了白條給百姓,搶糧就變成借糧,一字之差,性質可就完全變了,再不會有人日後拿此做文章陷害于你。”他可不敢明說皇帝忌憚,但相信徒弟是明白的。趙潤玉連連點頭,邊走邊暢談,直到将師父送回家,她才快步往家趕。

果如趙潤玉所料,來日登門拜訪的除了二位義兄弟,竟還有馬老将軍。唐鹹安是在趙家門口碰到馬家爺孫和武青昭,他見馬英一臉興奮,又見武青昭暗自愁眉,便知今天不能安穩了。

老将軍很熱情,一進來就迫不及待地讓孫兒呈上禮品。唐鹹安定睛一看,居然都是些名貴藥材、華麗綢緞之類的貴重物品,不像是來探望,分明就是來提親的。再看武青昭早躲到一旁低頭不語。唐鹹安不由感慨,不愧是武師德臨終推薦的兒子,年紀雖小卻沉穩識大局,日後前途不可限量。他這邊還在贊嘆,那邊早落座攀談起來。老将軍話裏話外都透着結親的意思,讓趙母喜上眉梢,非要留下客人用飯。

席間,作陪的趙潤玉雖不動聲色,心裏已是怒氣橫生,老家夥居然有意暗示自己和他孫兒兩情相悅,他哪知眼睛瞧見自己喜歡馬英?還讓馬英跪下叫娘,說什麽日後孫兒定當将趙夫人當做親生母親。娘親也是糊塗,居然當着自己和凝香面大家贊揚馬英,話裏同意結親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恨不得将自己馬上嫁出去才好。看着凝香難受的臉色,自己的心如同被油煎一般。

唐鹹安見徒兒面色如常,但眼神越發淩厲,便知她到了忍耐極限,他趕緊打了圓場,微微一笑,斟了一杯酒給老将軍,說道:“老将軍手握重兵,潤玉又剛打了勝仗正得聖寵,這結親之事還是禀明聖上才好。”他說的含糊,但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兩個手握兵權的人私下結親,皇上會怎麽想?

馬老将軍立刻笑道:“唐大人所言有理,老夫不日就将上禀皇上,請求賜婚。”他從進門就沒正眼瞧過唐鹹安,一直以為這人想仗着和趙潤玉曾經同在闵煜手下為官的關系而前來巴結。

唐鹹安不在乎這些虛的,現在心裏當是好笑,他打了圓場後,潤玉就該借坡下驢借口推辭,結果他這徒兒硬是一言不發。潤玉到底還是年輕啊,性子太強,看樣子是想給馬老将軍一個教訓。

趙潤玉暗中捏捏陸凝香的手,輕佻眉毛,嘴角上翹,暗想,師父真是提醒了我,皇上和皇後可都站在我這邊,到底要給這老家夥一個教訓才好。她準備好一切,等來等去,也沒等來動靜。誰想老家夥居然在秋獵上才提了出來。

馬老将軍也是有私心,百官面前皇上賜婚,而且求娶的還是最得恩寵的女将軍,方顯他家聖眷正隆。只是有點意外的是皇上居然讓趙潤玉自選夫婿。此時他卻并不擔心,孫兒和他說過,在戰場上和趙潤玉配合默契,可以說是心有靈犀,而且這女将軍對孫兒的關懷備至也不抗拒,分明就是喜歡嘛。只是有了本事難免驕傲,又是女人,面皮薄,不好意思說罷了,否則提親的意思這麽明顯,也不見她反駁一句。聖上賜婚天大榮耀,給了這女人這麽大面子,她一定會高興。

事實卻出他意料。趙潤玉跨步出席,跪下行禮道:“皇上,臣早有婚約,且與定親之人兩情相悅,臣與她緣定三生,已許下生死相随的誓言。老将軍的好意,臣只能辜負了。”

湛凞明知故問,“何人這麽有福,竟得潤玉垂青?”

“臣娘親的義女,陸凝香。”

此言一出,群臣迅速交換眼神。馬英只覺腦袋嗡嗡作響,已然發懵,脫口道:“女子間怎可——”

“住口。”馬老将軍低聲暴喝,狠狠瞪着孫兒。這話如何敢說?女皇都娶了皇後,再說什麽女子相戀悖逆倫常,這不是等于罵皇帝嗎。他們家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湛凞似乎沒聽到,笑問趙潤玉,“朕素聞南方士族最是食古不化,你父親如何能讓你與女子定親?”

趙潤玉口齒多伶俐,“皇上,臣父最不喜那些腐朽禮教,尤其痛恨男尊女卑。更視臣為掌上明珠,自幼便将臣做男兒教養。而陸伯父與臣父是好友,自然趣味相投。所以定親之舉在旁人看來也許是驚世駭俗,但在臣父和陸伯父看來,也許只是兩家自願的平常之舉。臣有人證物證,臣的娘親和陸凝香小姐皆可作證,婚約在臣屋內箱櫃中,可一同取來。”

“左右無事,不如就宣趙家夫人和陸凝香,帶着婚書前來見駕。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朕今兒就斷一斷。”湛凞挺高興,她小時候就喜歡捉弄人,當了皇帝大為收斂。現在有機會,還不得好好玩玩。群臣面面相觑默不作聲,都知道這是家事,在他們朝臣管轄範圍,所以個個好吃好喝,等着看戲。

皇帝一道聖旨,那可耽誤不得。半個時辰後,趙母和陸凝香就到了。這樣的大場面,周遭絕大多數又都是男子,對于兩位女子,尤其是未出閣的陸凝香來說,壓力可想而知。但她知道現在定不能退卻,潤玉為了她們的将來已經謀劃了許久,自己怎能躲起來不去分擔。她忍住羞一步步堅定地走到趙潤玉身邊,和趙母跪下叩首三呼萬歲。

湛凞頗為欣賞陸凝香,卻先看向趙母,和善笑道:“趙家夫人,潤玉和陸姑娘是有婚約,可有此事?”

“回皇上,确有此事。可立約之時,夫君與陸家老爺喝點酩酊大醉,才有此不清不楚之舉。”趙母小心翼翼回道,聖威在上,她可不敢說立這婚約是糊塗之舉,否則皇上要反問她,為何認為兩個女子結親就是荒唐?她該如何說。怎麽說都會惹得龍顏大怒,她掉腦袋不要緊,女兒肯定也會跟着遭殃。

湛凞似乎壓根就沒在意趙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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