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次拒絕
江遲說的認真,一身校服簡簡單單。頭頂白熾燈光線冷白,襯得他棱角分明,眸如子夜寒星熠熠生輝,眉骨弧度傲人,高挺的鼻梁上落了光,在完美的弧度上流淌,如神降世沾染了煙火氣息。
鴨舌帽都蓋不住的紅發從鬓角落下來,在耳前細微的一縷,磨損在耳廓軟骨上,輕薄柔軟,略微帶了些卷意,淩亂又嚣張,卻為他周身添了些暖意。
曲歷河望過去,滿眼驚豔。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進而呆滞愣住。許久,他沉了沉眼,忽略內心突如其來的慌亂,自顧自的移開目光。
江遲的顏好像生來就長在他的審美上,他自小受盡寵愛活的嚣張肆意,十幾年美滿幸福的家庭将他的性格培養的自信高貴。
平時站在人群之中,就算他紋絲不動,也會是衆人的焦點。
他生來恣意,從小就被仰望着,如此自信,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然而這般自信,卻是未來的他最缺少的東西……
自信這種東西,他已經很多年都沒有感受到了,他是在車禍後變的封閉自卑的,據老爺子和老媽所說,他是因為學業生活的雙重打擊而神情恍惚發生的車禍。
然而當他失去一切記憶重新醒來時,所謂的學業和生活的雙重打擊他已經忘的一幹二淨,心裏的痛卻沒有消減半分。
那種身在地獄般的窒息感幾乎讓他撐不住,如今他想起那段歲月,還覺得難過痛苦。
幸好有父母的陪伴和關懷,他才能夠走到現在,然而當年車禍前發生的一切,他們卻閉口不提。
所以,伴随着當年那場車禍,究竟還發生了什麽?會讓他失去這些原本陪伴他十多年的自信張揚,他不得而知。
曲歷河抿抿唇,看向鏡子裏的自己。與江遲截然相反的氣質,白嫩沒什麽瑕疵的臉,乖巧的下垂眼,不怎麽清晰的分明的雙眼皮,會在他打哈欠的時候變成單眼皮,柔軟幹爽的黑發遮在額頭前,眉峰緊鎖,眸子裏滿滿的疑惑。
僅一天時間,他就已經習慣了這張臉,也習慣了自己的身份。
他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接受能力這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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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歷河遲遲沒說話,只看着鏡子發呆,江遲目光疑惑上下打量一番,将手中的書合上,喊他一聲:“怎麽不說話,高興傻了?”
曲歷河回神,看着他手中那本被合起來的書,藍色的封面上是一片廣闊無垠的大海,海天一色,讓觀者心生向往。
江遲肯定是看到那本書裏的小紙條了,才會說剛剛那番話的吧。
早在中午收拾宿舍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了,曲歷河所有的心願,都被夾在那本厚重的書裏,他在《老子》上勾勾畫畫,寫下自己的人生理想和未來的打算,什麽要幫孤兒院蓋一個繪畫室,買幾架鋼琴,都寫得清清楚楚。在《唐詩宋詞三百首》裏,他備注看書時的理解,寫下心得感悟。
原來的曲歷河,真的是個厲害的學霸。
江遲就是看到了這些東西,才會提出要跟自己一起去看杏花的,如果是真的曲歷河,應該會很高興吧。
只是可惜了,這些都是曲歷河的東西,不是他的。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曲歷河的,包括手裏的毛巾和床上的被褥。
盡管他覺得,就當幫他完成心願,去看看風景也好,但是如果是和江遲一起的話,他覺得自己應該再考慮考慮。
“怎麽樣,我陪你去,我還可以保護你的安全,像上次那種踩踏事件,絕對不會再發生,你想想,根本穩賺不虧的啊!”江遲再次建議,眼中盛着笑意。
他勾唇笑得得瑟,俨然曲歷河已經答應了他的建議。
事實上,他也覺得曲歷河一定會答應自己,要知道,整個二中,沒人不知道他江遲,成為他保護的人,在學校不知道有多少特權。
去小賣部先結賬,可以随時出校門,走在路上沒有人敢擋他的路。
從剛剛進校的新生一躍成為跟他齊名的大哥,他怎麽可能會拒絕?難道他就不心動?
他相信曲歷河是個聰明人,不會讓他等太久。
“不用了,謝謝。”
曲歷河确實沒有等太久,因為他連思考都沒有思考,就淡定自若的拒絕了他。
……
江遲嘴角的笑容凝固了,他有些不死心的問:“你要一個人去嗎,有人陪着你不好嗎?你不怕再像上次一樣受傷?”
“我放棄了,我什麽都不想看了,所以我也不需要你陪。”曲歷河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指尖蒼白,黑亮的頭發沒有擦幹淨,還剩了些水漬。
“曲歷河,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江遲怎麽可能聽不出來面前人在拒絕自己,可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讓他不敢相信。
曲歷河居然再次拒絕了他!
在自己苦口婆心說了這麽久後,他依舊不願意答應自己的請求。
他是真的想要學習一下,為什麽他就不願意?難道自己就這樣不值得人相信?
“行!”江遲驀地擡眸,眼中的溫柔早已不在,他嗤笑一聲朝身旁瞄一眼,叉着腰低頭沉默許久,喘氣聲沉沉的擴散開。高挑的身子有些單薄,肩膀輕顫,周身的戾氣像火焰一樣熊熊燃燒,氣氛驟然緊張了起來,曲歷河就算站的遠,也察覺到了他身上的怒火。
在同一個身上栽倒好幾次,他的底線在不斷的被踐踏。
“曲歷河,我剛剛說的你就當沒聽到,我也不是求着你管我,你是個大學霸,我這麽多年倒數第一,哪能耽誤了你,确實是我不配。”
說罷,江遲将手裏的書放回到原本的位置,夾在最外面的一張枝條輕飄飄的從紙張中飛出來,飄飄然落在桌子上,上面的內容白紙黑字,一目了然。
——二中的白楊落葉很好看,等待秋天。
……
江遲随意一瞟便移開目光,剛剛自己居然打算要陪着他看那些雜七雜八的花花草草?他魔怔了?這麽幼稚的想法在現在看來就像笑話一樣!
他擡腳徑直朝門外走去,看都沒看一旁早已經低着頭默不作聲的曲歷河,自然也沒有看到他眼底的掙紮和矛盾。
碰的一聲,門被大力的關上,風從縫隙裏灌進來,拂動曲歷河額前的碎發,縱然盛夏炎熱,但涼風攀附上皮膚,曲歷河還是下意識的一哆嗦,被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
江遲走的很快,曲歷河就這樣聽着他的腳步聲走遠,直到門外一陣寂靜。
他攥着毛巾的手用勁,手背上青筋暴起,腕上的骨節突兀分明,原本乖巧無害的眉眼也因為這突然生出的淩厲氣息而染上了些暴虐,現在看起來,倒是和剛剛的江遲有些相似。
他是真的不想和他牽扯不清,他害怕以後親眼看着他沉淪堕落的時候,自己會瘋掉。
試問這世間有誰能夠忍受看着自己一步步堕落卻無能為力的痛苦,他知道他的結局,知道他以後要吃的苦頭,所以才盡可能的把自己從他的世界裏摘除。
想想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成為學校的行屍走肉,堕落到人人放棄的地步,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傷痕累累。
名滿東平大街的小霸王被磨平棱角,變得自卑膽小,然後把自己封閉起來,長久不與外人交流,沉默寡言,性情大變。
命運哪能這麽輕易地改變?
現在的他,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
未來江遲的世界裏沒有光,就像當初獨自熬過黑暗時光的他一樣,那種地獄般的感受,他不願意親眼看着他承受一次。
當初自己的世界裏沒有曲歷河,所以現在,曲歷河也不應該出現在他的世界裏。
樓道裏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響,曲歷河猜測江遲現在應該已經出了宿舍樓大門,他蹙眉聽着窗外的寒風呼嘯,像要吃人一樣,不禁皺了皺眉,這麽晚了,他一個人回家,會不會遇到壞人?
發覺自己居然在擔心他,曲歷河驚訝的拍拍額頭,掌心微涼下手很重,白淨的額頭立刻紅了一片,在明亮的燈下看起來有些紮眼。
他在想什麽?江遲哪裏會遇到什麽壞人,在別人眼裏,他就是最大的壞人了!
……
等到鬧鐘的分針從三指到九,曲歷河一心三用總算擦幹了頭發,他坐在床上将所有的書翻了一遍,腦子裏飄蕩着江遲的聲音。
一遍一遍,在他的腦海裏環繞,攪亂他的思緒。
心裏有些煩悶,他丢下書朝門外走去,打算去洗手間洗一把臉冷靜冷靜,卻在開門時,看到了抱着手站在門口的江遲。 ??
一個原本已經走掉的人,現在居然就站在自己的門前,走廊盡頭的窗戶裏灌進風來,吹動他的校服衣擺,他就這樣面無表情的抱着手靠在牆上。
視線淡淡的落在地上,垂眸靜立,睫毛濃密,眸子裏黯淡無光,樓道的燈沒有亮,狹長之中滿是昏暗,他就這樣側着身子隐藏在陰影之中,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像感覺不到冷一樣。
此刻門開着,光從室內透出來,印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輪廓勾勒出來,也照亮了他臉上的清冷和不悅。
“你,你怎的在這,剛剛你,不是走了嗎?”
曲歷河揉了揉眼睛,認真的看了他好幾眼,這才确信自己沒有看錯。
後者沒有擡眸,像個機器人一樣,冷漠的回一句,“門鎖了。”
……
曲歷河怔一下,扭頭看去,中午進門時公告板上寫的清清楚楚,大門在晚上十一點鎖,現在是十一點四十五,也就是說在他剛剛出去的時候,門就已經鎖了。
他就這樣在門口站了半個小時?
身上一陣涼意,曲歷河哆嗦一下,瞬間清醒,也沒了去洗臉冷靜冷靜的必要。
“門鎖了你怎麽不知道喊我開門啊?這麽冷你感覺不到?”曲歷河皺了皺眉,朝一旁讓開位置,擺擺手,“快進來。”
江遲沒動靜。
還生氣呢?
曲歷河默默的嘆口氣,小屁孩怎麽這麽能生氣?
他認命的點點頭,右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入宿舍裏。
在門關上的一瞬間,阿姨的聲音傳來,“早點休息啊,不要偷偷玩手機!不要打撲克!不要在宿舍裏放舞曲!不要大呼小叫,快休息,要熄燈了!”
……
這麽早就要關燈?
曲歷河心裏剛問一句,頭頂的燈瞬間滅掉,身側一片漆黑。等了好久,他才适應黑暗,淡淡清皎的月光從窗戶中撒進來,将桌子上的一切顯露出來。
燈一滅,世界都安靜了,身側的江遲卻依舊在生氣。
他扭頭看向一旁的人,卻見他正面着月光,身上被鍍了一層銀光,側臉棱角分明,臉部線條因為光線的暗角被勾勒的更加清晰,半阖的眸子光彩流動,一掃剛才的頹敗氣息。
曲歷河彎了彎眼睛,這樣看,江遲的顏更符合他的口味了!
一道熾熱的視線黏在身上,江遲心神一動,淡然自若的看過去,正對上曲歷河彎彎的笑眼,盛着光亮晶晶的,黑發柔軟,遮住額前的一片白皙,但仍擋不住縫隙之中遺漏出來的亮色。
在黑暗中愈加明顯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