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秘密
樊綽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麽,耿景的問話讓他感到措手不及,反過來一想自己這樣'劣跡斑斑',還會被他瞧上,真是怪人。
過去他在福利院解釋頗多,但看他笑話者衆,想了解真相人少,他的門齒游移在有些幹裂的下唇間,輕輕地咬了上去,略紅的嘴唇微微泛着白,他将頭都快要縮進肚子裏了,思來想去半晌,才聽到自己這樣說道:“我可以暫時保密嗎,爸爸?”
見他這樣避諱過去,樊綽還是從男人冷靜自持的神情裏看出了一絲輕蔑,“未及三十周歲,法律上來說我還不是你的父親。”
樊綽慌忙改了口:“好,先生。”
從上車時就咚咚跳個不停的心髒,手心裏已經攥出了汗水,半個頭都處于麻木的狀态,樊綽對這樣壓抑的環境感到口幹舌燥。
直到車子駛向一條寬敞的馬路,鱗次栉比的建築群間,男人叫停了車子,在某個大廈前下車。
耐心幾乎快要被磨沒的耿景打開車門邁開長腿準備離去,卻沒有和他與有絲毫的交流,那一瞬間,糾結了很久的樊綽恍恍惚惚地意識到,有些話如果不說,或許這一輩子都不再有機會将這些話說出口。
他僵着頸子,恭敬地叫住了男人,“先……先生,請等一等,如果您對我被退回的理由心存芥蒂,我只能告訴您,這一切僅僅是一個誤會;再者說,您既然不喜歡我,當初為什麽要選擇我?”
一道令人生寒的視線立刻鎖住了他,那時,樊綽終于有機會看清他的真容了,确實是初見時那般的好看,不亞于自己皮膚的白皙,濃眉緊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是自己熟悉的嫌惡,男人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離開前吩咐李睿道:“你自行安排他的一切。”
“還有,把他這一頭的雜毛剪了。”
“好的耿總。”
男人整了整領帶與衣領,下車關門,力道之大令整個車身都震了兩震。
樊綽感受到了來自新晉父親深深的惡意,不,法律上來說,這人暫且還不是自己的父親。
他從牙縫裏,幽幽地磨出一句:“先生他是不是生氣了?”
跟了耿總這麽多年,平日裏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怎麽着都能旁敲側擊推理分析出一點耿景底細的李睿,陪笑着對他這個未來的小少爺說:“沒事,他沒有生氣。”
李睿又重新發動了車子,帶他在專賣店裏買了衣服褲子,又去理發店裏剪了頭發,超市裏采購了日用品,最後将車開向距離市中心稍遠的一個小區,裏面一幢幢都是自帶前後花園的獨棟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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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職盡責的李助理帶着他參觀了別墅的裏裏外外,內裏的裝潢都是偏古典歐式的,他在二層的房間布局很符合他的心意,搭配也是他這個年齡段比較喜歡的深沉色調,聽李睿說他的隔壁就是耿景的卧室,房門緊閉,就像他本人緊鎖的眉頭一樣'神聖不可侵犯'。
引得樊綽注意的是,外面庭院裏用來種花種草的地皮已經荒廢很久了,零零散散的枯枝與這棟奢華的建築格格不入。
在後院閑逛的樊綽聽着身旁的李睿介紹每天有專門做飯的阿姨,和接他上下學的管家都是誰,會在什麽時間上門,給他配備了手機與電話卡,他打開通訊錄後發現上面已經貼心地保存了耿景與李睿的電話。
過了一段時間,李睿聯系好了一所高中,很快就送他去上學,課本,文具與校服,李睿都幫他準備好并親自開車送過來。據他觀察,耿景從來沒有回過這裏,至少在他醒着的時候沒有過,也好,他那麽清高,在一起吃吃住住,擡頭不見低頭見,怪尴尬的。
他在十五歲前接受過小學初中的教育,只不過沒有進行過中考,就被送回了福利院,平日裏他的成績還算可以,但現在新高一的課也上了三個多月了,聽課多多少少會有點吃力。
顯然李睿也想到了這個,周末時會有家教上門來給他進行補課,李睿這種全方位多角度無微不至的關照讓樊綽在這個冰冷的家裏,感受到了些許的溫暖。
其二的溫暖來自于每天兢兢業業做飯,與收拾家務的劉姨,業務能力很強,每天三餐都帶不重樣,趁着真正的主人不在家,還和他一起悄咪咪地幹了一番大事——把院子裏的枯草都拔了,用塑料布裹着,種小棚蔬菜。
什麽小蔥青菜,莴苣茼蒿西藍花都安排上,樊綽還給自己種了一盆小香菜,坐等着收獲的日子。
他的飯卡裏每周都會出現三百塊,但他在學校裏吃得又少,慢慢積攢越攢越多,等到快要考試的前一個周,飯卡裏已經有小一千了,再加上有人每周都會在李睿給自己準備的銀行卡上打五百塊,每個周。
用腳指頭都能想到是誰,他用不了那麽多的錢,平日裏節儉的習慣養成了,即使是進了班以後,和同學偶爾一起出門吃個飯,也就是在學校旁邊下館子,有時是他請客,有時大夥一塊來來回回AA才幾十塊。
耿景以為他是什麽,需要天天應酬的大老板嗎?
他只能迂回一下,婉轉表明自己的看法了。
這一天,在放學路上,他打通了多日不見的李睿電話,說道:“李叔叔,我不需要錢了,請你別再給我打了。”
他現在就感覺自己不像是來學習的,像是什麽暴發戶來體驗生活的。
李睿被他的話說得一愣,很快又反應上來,笑呵呵地說:“小少爺您誤會了,您的錢不走我這裏,是耿總的私人財務每周按時劃給您的。”
他也知道是耿景做的事,這不是不敢說麽,通訊錄裏星标的那倆電話,除了李睿,另一個他都沒敢點進去看過。
“那……你能不能給先生說說?別跟先生說是我提的,可以嗎?”
人家都說,男孩窮養女孩富養,耿總財大氣粗的,無論男孩女孩都按富養處理,要是李睿開口說這種話,指不定耿景心裏怎麽想呢,有錢人的心思少猜為妙。
別的地方他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在這方面他只能打打太極,說道:“這個有些難辦,小少爺您也知道耿總他這人,要是我開口的話,耿總或許會以為是我的問題。要不您看這樣,耿總的私人電話也是他的微信號,您可以避免打電話,加了他發個微信也行啊。”
那……那我直接發短信也可以啊……
樊綽腹诽道,但嘴上也不能多說什麽,畢竟李助理再怎麽樣,也只是個每天996的打工人,還要額外起一份心思照顧自己,已經夠辛苦了。
所以,只能讓暴風雨來得稍早一些了。
他挂掉電話,依言加了耿景的微信,申請信息裏老老實實地寫上樊綽兩個字,發送過後就把手機塞進口袋裏繼續走路了,心裏想着只怕耿景看到樊綽兩個字後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好友申請,然後拉黑。
啊,這種事果然不能細想。
他在路上默背英語老師明天要檢查的課文。
他并沒有青春期男生普遍的那種不願聽從老師家長安排,不想學習的叛逆心思,有知識學,有溫暖的衣服穿,有舒适的房子住,不努力真的說不過去。
等走到車站,遇見了班裏的幾個同學,樊綽熱情地打了招呼,在寒風裏激烈地探讨着等一個太陽出來的時間,他們一起相約操場打球。
等到公交車來,不同路的大家上了不同的車,看樣子沒有人和樊綽同路,也是,耿景的家和市中心還是有些距離的。他刷了卡,找到了一個距離後門較近的座位坐下,掏出手機點開。
華燈初上,沿街的橘色燈光在他的臉上留下方格大小的光暈,又随着車子的移動逐漸拉長,變形,最終消失。
微信的對話區有一個新的紅點提醒,男人通過了他的好友請求,點開對話框,除了一條系統用他頭像發的一句【我已經通過了你的好友請求,快來和我一起聊天吧!】以外,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他在期待些什麽呢,是耿景問他有什麽事,還是沖他噓寒問暖一番?
以樊綽與他短之又短的接觸以來,他也明白了,這棟房子只是耿景給他準備的,耿景在自己真正的家裏逍遙過活,仿佛從來沒有過養子這樣的存在。
——未及三十周歲,法律上來說我還不是你的父親。
這一句話,令兩人的關系如履薄冰,其實也是不同路的人,何必做些你侬我侬的虛假父子情。
他認認真真地思考着應該與耿景對話時所用的措辭,專心程度不亞于解一道物理題,【先生,可以,少給我打些錢嗎?我花不完的,平時飯卡裏的錢已經足夠我用兩個周了,學校的飯菜不貴,也挺好吃的,家裏的日用品有劉姨幫忙添置,我想我年紀還小,也用不着這麽多錢。】
在等待對面回複的過程中,樊綽險些坐過了站,還好,他蹦下了車子,邊看手機邊往小區裏走。
【可以。】
可以,這個句號打得很精髓,打得一絲不茍,打得很巧妙。
他這下徹底沒話說了,但是看着那句單薄的可以,心裏有些癢癢的,就想回複點他啥,把這場簡單的對話弄成以自己的話收尾,這樣心裏可能能好受一些。
拇指在表情包的界面上下滑了很久,也不知道該發什麽過去好,正在他想着,要不然發一個容易緩解尴尬氣氛的熊貓頭或者是一個單純的食指和拇指比成圓圈,其它三根指頭都豎起的OK表情都行。
正在他糾結萬分不知道如何與總裁隔着屏幕交流時,總裁那邊又傳來了第二條消息:【你是走讀嗎?】
很好,一個半月過去了,自己的父親還不知道兒子上學是住校還是走讀。
【是的,先生。】
但他不知道耿景為什麽要詢問他這個問題,或許只是和他一樣,想緩解一下尴尬的氣氛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圖。
“平時走路不要低頭玩手機。”
背後一道冷峻的聲音破空而來直擊他的大腦皮層,雖然只聽過那麽短促的一兩句,但熟悉的聲線肯定不會錯。
轉頭後他就明白男人為什麽詢問他是不是走讀了。
颀長的身影挺立在路邊,手上提着一個電腦方包,借着微弱的路燈,依稀能看到耿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啊……先生,您怎麽回來了?”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第一次見面留下了多麽不好印象的事,而是——遭了,這下把他家前後院的花園改成菜園子的事兒瞞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