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年
好幾個同學在年前都想和樊綽出來聚一聚,樊綽都以家裏人多在置辦年貨有點忙為理由拒絕了。實際上屋子裏空空蕩蕩,除了四下随意走動的大狗,和比自己還要懶的小貓,家裏也沒有其他人。
冷冷清清的,他踩在木地板上,開了一瓶酸奶來喝。
阿拉斯加犬得天獨厚的巨型身材,并且被樊綽養得體重直奔一百二十斤,每天不是把藍貓抱在懷裏舔舐,就是以把主人撲倒為目的的玩耍。
樊綽幾次都差點沒拉住它,每次出門逛街遇見別的狗子,牛一般的力道想掙脫繩子和人家大狗玩耍,狂吠,樊綽是男孩子,力氣大,但也架不住一只堪比肥豬的狗子無時無刻的沖撞。
他心想遲早給你絕育了。
過年的腳步聲臨近,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禁鞭令實施了幾年,幾乎沒有人在市區內放炮,但是像小呲花仙女棒這樣觀賞性比較強的,家裏人還是會給小孩買來,新年圖個紅火。
年前的大掃除是樊綽一個人做的,有時候家裏地方太大了就是很不好,打掃起來有點費勁,除卻耿景那間門窗緊閉的屋子,他把別墅裏上上下下肉眼看得見的地方幾乎都清理打掃過。
想起來就做一點,想起來就做一點,樊綽邊寫寒假作業,邊打掃房屋,冰箱裏幾乎被食材囤滿了,門口也貼上了春聯。
夜深人靜時靜下心來想一想,他前十幾年的生活似乎大部分都是一個人走過來的,沒有人能真正理解他,也沒有會嘗試去了解他,他也不需要這些。
他也很少為了什麽人,能這樣放肆,幾近蹬鼻子上臉,對方卻無動于衷。
他對新家庭充滿了期待,對他的父親更是。
然而一切都有些變味,從一開始他的爸爸似乎十分嫌惡他,他的來臨,他的走近與示好讓男人感到厭煩,微末一點的,令樊綽覺得耿景在乎着他的,是每周固定的打錢時間。
冰冷的數字一天天地在增多。
大年三十夜,屋外下着大雪,漫天的雪花在地上逐漸堆積。
樊綽坐在沙發上漫無目的地翻看着電視,卻詫異地發現許多頻道都在播放同一個節目,一瞥電視櫃上的日歷,才驚覺今天是除夕,忙忙碌碌了一下午,餐廳裏的燈亮着,一桌子的菜都是按着那日裏記着的耿景喜歡吃的東西做的。
他究竟在期待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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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加了他微信卻沒有看到男人的消息開始,他在期待什麽?
電視上,小品裏的人物正理直氣壯地與人理論,臺下是觀衆刻板的笑聲,十點多了,樊綽不願意守歲,他收拾了茶幾上的習題冊,和阿拉斯加在院子裏放着大呲花,仙女棒,火光映亮了院中一隅,新年快樂,他對自己說。
大狗搖着尾巴吐着舌頭,似有些畏懼花火,用嘴叼着樊綽的衣擺想讓他站得遠些,樊綽搓了搓凍紅的鼻尖,用戴着手套的手搓圓的一顆雪球,輕輕砸在了二寶的身上,二寶就興奮起來了,把毛一抖就過來撞他。
樊綽難得展顏笑着投降說:“我錯了我錯了。”
反被大狗舔得滿臉涎水。
瘋狂夠了就帶着它回家,替它烘幹毛發準備睡覺,他又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桌上已經冰冷的飯菜,要是屋子裏沒有暖氣,估計湯都要結成大冰坨了。
去睡吧,他告訴自己。
在玄關處準備關燈時,想起和大狗拍的煙花照片,又發給了耿景,說:【爸爸,新年快樂。】
屋內全暗下來以後,才可以聽到屋外大雪捱地的聲音,簌簌飄落,躺在萬千前仆的雪花屍身上,靜靜等待着黎明。
就在這時,模糊不清的手機消息提示音從門外傳來,是四聲,與他發的四個消息一前一後。
樊綽的心立刻便揪緊了,他口舌焦渴,仿佛剛剛的僅僅是幻聽,而下一秒,門鈴聲響了起來。
機械的電子音樂在了無生氣的別墅內回響,振蕩着他撲撲亂跳的心髒。
他無意識地伸手撥開玄關的燈,扭開了門把手。
屋外風雪肆意,飄零的大雪卷着北風剮蹭着他的臉頰,下一秒他就被一個黑影罩住了。
來人的身上還攜帶着料峭的冷風,香醇的酒氣沾染上了男人的大衣,齒間模糊的呢喃與從未有過的刻意擁抱,讓樊綽怔在了當場。
那人從黑暗中逐漸邁過門檻走入燈下,平日裏用發膠打理過的發絲如今被肆虐的冷風吹的有些淩亂,但毫不影響耿景這張好看的臉,暖光柔化了他鋒銳的臉部輪廓,酒精令他銳利的眸子覆蓋上了一層迷蒙的陰影。
風将大門關上了,耿景有意無意的溫熱鼻息正撩着樊綽已經發燙的耳廓,他無所适從的被先生貼着臉相擁,那人輕聲喃喃道:“樊樊。”
與以往的冷淡寡薄完全不同,樊綽的大半張臉都埋在他的懷裏,呼吸急促地喚了聲先生。
耿景把多日未見的小孩抵在了牆上,微揚下巴,便吻上了他的額頭,“抱歉,樊樊,我來遲了,你是不是恨我?”
“李睿說,你不願意相信玉佩是我為你挑選的,我來親自給你佩戴上。”
幾近溫聲細語,要不是身上的熟悉氣味,樊綽都要以為先生被人掉包了。
耿景冰涼的臉頰很快便被樊綽暖熱,脖頸間一抹微涼,便覺得有些沉重,耿景替他戴好後,酒精似乎也掠奪了他的理智,其大半的身軀全部傾軋在了樊綽的身上,他不得不用盡全身力氣,拖抱着男人。
“先生,你喝酒了,需要洗個澡嗎?”
巨大的驚喜直接将先前那些孤獨沖散,耿景緩慢地搖頭。他順着耿景的意,把他半拖半抱式的弄到了客廳的沙發上,給他脫去了沾着雪粒的大衣,又把沙發的靠背放倒,就形成了一個簡易的床。
有時樊綽背東西睡得晚,就會在沙發上将就一晚,旁邊單人沙發上的毛毯被他取來蓋在男人的身上,找來靠枕輕輕墊在他的頭下,耿景卻不斷想去牽他的手,像是有什麽東西要給他。
樊綽接過來一看,是個小巧的紅包,裏面裝着一張銀行卡。
今天的耿景格外地不像他自己,他看着小孩的側影,輕輕伸手去抓。
“大寶……”
樊綽将卡小心地收好,擡眸嗯了一聲。
“今天我年滿三十。”
原來耿景的生日在大年三十。
“先生,生日快樂。”
說完,耿景繼續沉默,半阖的眼睛裏,眼白上是如蛛網一般的紅血絲,頭發軟軟地垂着,斂了身上的氣場後,甚至有一股莫名的親和力。
樊綽起身去給他煮姜湯,他被突然間說了那麽多話的男人,搞得有些臉紅,他借着廚房的燈光仔細瞧他脖間的玉佩,摩挲着有耿景私印的那一抹朱砂紅的位置,嘴裏咕哝着不知來處的話。
在湯鍋滾沸以後,樊綽本想蓋上蓋子再焖一會兒,客廳裏卻傳來男人的聲音:“耿樊綽。”
異常隐秘的情感被這三個字帶走,樊綽小心地關火,關閥門,盛了小碗的姜湯來到男人面前,氤氲的熱氣悄然蔓延,耿景側身躺着,對已經喂到嘴邊的酸辣姜湯皺了皺眉,移開了腦袋。
牆邊的大狗已經入睡,發出輕微的鼾聲,耿景撐着眼皮,借着最後的一點意識,将目光定格在他頸間的那塊玉上,呢喃着誇贊道:“寶寶,你真好看。”
說着,就閉上了眼睛,呼吸逐步平穩下來。
樊綽真的哭笑不得,他确實很沒出息,耿景一抱他,連日來的怨氣都在頃刻間化為烏有,更何況這個男人的懷抱真的很暖和,至少,比他這張臉暖和多了。
他一個人默默地喝光了醉鬼嫌棄的姜湯,把空調溫度調高,披了條毯子,蜷在沙發邊睡着了,三寶悄無聲息地從貓爬架上下來,盤在他腳邊,也睡了。
第二天一早,耿景感覺半邊臉都要被壓麻了,睜開眼就見到養子趴在他的沙發床邊,睡得正酣,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環顧四周,對如何回到的這裏沒有絲毫的印象。
不過地板上倒是什麽動物都有,趴着睡的樊綽,四仰八叉躺在樊綽懷裏的藍貓,以及多日不見體型變寬不少的二寶。
有力的臂膀輕易地将樊綽抱了起來,慢慢地放在了沙發床上自己睡的位置,小孩的眼下有着濃郁的青黑,透過窗簾洩進的光,耿景看到了他卷翹的鴉睫,和粗濃又好看的眉毛。
心裏突發奇想,要是他哭了,眼淚溢滿眼眶,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時,會不會更好看?
清晨的心悸總是來得莫名其妙。
思來想去,應該是他對人倫道德,沒有太多的講究與顧忌,真像個畜牲。
他繞過大狗,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去走廊旁的衛生間裏洗漱。出來時多走動了兩步,便看到了餐廳裏一筷子都沒有動過的餐食。
糖醋魚的糖醋汁都凝結在了油炸好的魚上,水煮肉片的辣油包裹着香料已經凝固,還有他喜歡吃的幾樣菜,耿景撐着手看着養子做的飯菜,他竟然有些荒謬地想着,是不是過去的每一天,樊綽都這樣等他回來。
菜熱了又熱,竹筷放下碼好又拿起,卻不見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