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偷吃
壁爐裏,黃籃色的火焰時而陡然升高,時而将自己的姿态放得低低的,溫順地舔舐着燒紅了的木柴。
三寶已經吃完了貓糧,在貓爬架上給自己整理毛發,大狗還像豬一樣哼哧哼哧地,頭都要鑽進狗食盆裏了,大口大口咀嚼熟肉混着的狗糧。樊綽躺在太師椅裏捧着書,喝茶,有時書本并不能遮擋住他的視線,甚至還要為他打掩護,遮着自己看向窗邊持着煙灰缸抽煙的男人。
窗戶被開了約三指寬的縫隙,男人是逆着光的一道剪影,讓他記憶深刻的便是那高挺的鼻梁間悠然噴出的一抹灰藍煙霧,在空中還未成形,便被屋外鑽進的冷風吹散了。
樊綽狀似無意地說着自己剛剛的感受,試探着男人:“爸爸,您的行為讓我很痛苦。”
“乖些就不會有那麽多的痛苦。”
“想親近您,也算是不乖的舉動嗎?我們的時間很充裕,可不可以告訴我一些您喜歡我做的舉動?如之前所說,我愛您,很愛很愛,您比我之前的收養家庭,福利院的那些人要好太多,您也是我第一個想付出回報的人。”
男人持煙的手指在煙灰缸的邊緣處磕了磕煙灰,聲音裏帶着生冷與疏遠:“好,只是李睿對你的好,這是他的工作。”
“所以并不是您想收養我,是李睿對嗎?一旦得知我的任何消息,即使是在半夜,李睿都會驅車前來對我噓寒問暖,感覺李睿才是我的父親,您只是一個,付費觀看,我竭力扮演小醜逗您開心的觀衆。”
他看着壁爐的火焰,喃喃道:“其實我不在乎做您的小醜,您喜歡什麽,我就做什麽,爸爸,我會加倍地努力,來回報您。”
窗邊再沒了動靜,這仿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樊綽放下手上的小說,爐火越生越旺,發出啪啪的爆裂聲,他淡淡道:“北歐神話裏,洛基作為火神,隐匿在每一戶人家用來取暖的火焰中,每當有木柴發出這樣的噼啪聲,北歐人都會認為,是洛基認為他的孩子不聽話,于是教訓他的孩子所發出的聲音。”
“您也可以教訓我,但不能不對我置之不理,爸爸,我也是人,也有自我意識,我讨厭冷暴力。”
驀地,兩條胳膊從他的腰側穿過,背部覆上了一層溫暖,養子更加近距離的聲音就像跌入濃稠腥臭的泥潭,也要掙紮着摸到他的腳邊,試圖從他冷漠的神情中找到一絲屬于人的悲憫那般渴求,“除此之外,無論您是怎樣的,我都會一如既往地愛您。”
不過在耿景即将發火前的臨界處,樊綽恰到好處地收回了手,蹦跶着進了廚房,打算做點清淡的蔬菜湯當作早餐,一踏進這裏就發現了微波爐旁的菜,上面有筷子戳動的痕跡,顯然,男人挑挑揀揀地吃了一些,這樣,也算作與他過了個團圓年。
同學屈敏發消息想知道寒假作業上的某題怎麽做,他正好出門去後院拔點青菜,于是發了語音說等等,虎頭虎腦地穿着睡衣就沖進風雪裏。
出來以後才知道大自然有多麽險惡,大雪積了有小腿深,覆了一整座後院,他憑着記憶走到牆角開始徒手往外扒雪,急忙揭開塑料布摘了點青菜,又去找西藍花。
樊綽的四肢都快不屬于自己了,褲腿濕了大半,雙手凍得通紅,吸溜着鼻涕迅速拔了兩顆西藍花,一刻也不敢耽擱起身往回走。
Advertisement
直到他關上大門,才後知後覺地在門後打了個冷顫,歇了一小會兒準備繼續做飯,卻觑見廚房那一側的光暈,淡淡地投在地板上,其中有人影流動,他放輕了腳步走過去。
竈臺上的平底鍋裏正煎着蘆筍與培根,另一個不粘鍋裏的滑蛋逐漸成型,面包機正好叮地一聲,吐出了兩塊焦香的吐司。
耿景端來兩張餐盤,依次放上烤好的吐司,薄薄地刷上一層沙拉醬,将鍋子裏的滑蛋盛出來分別放在兩片吐司上,再扭動黑胡椒瓶灑了些上去,用鐵夾夾起表面焦褐感十足的培根,蘆筍,放置在餐盤的另一側。
他眼也不擡,專注着面前的早餐工程,嘴裏卻數落着門口貓着腰偷窺的某人:“愣着做什麽?等着感冒找上門嗎?去換衣服。”
“哦,好的爸爸。”
樊綽看得有些入迷,第一次見男人下廚,卷起衣袖的樣子有些好看,他戀戀不舍地上了樓,換了衣服下來,順便找到手機給屈敏回了消息,就看到沙發上也擺着一套他的衣物,他将目光移向餐桌前正在擺盤的男人,最終又落回自己身上。
不禁莞爾。
直到樊綽上桌,發現吃飽喝足後在餐桌下躺着懷疑狗生的二寶,于是順順當當地脫了鞋子輕輕踩在大狗的身上,讓它給自己暖腳。
耿景自是發現了他的小動作,也沒有說什麽。
他與男人的這一側分別擺上了兩塊小餐布,盤子上的餐食,與兩邊的餐叉,樊綽驚喜地發現耿景還為他烤了一串小番茄,用蛋托杯托着一顆雞蛋,蛋殼的尖端已經被什麽東西敲破了,順帶挖走了尖頂上的那一塊蛋白。
樊綽能看見的是,裏面溏心的橙黃色蛋液。
耿景并沒有采用他的蔬菜湯,而是換上了奶油蘑菇湯,蘑菇用的是家裏的口蘑,盛出一小碗放在他的手邊。
“我我我,我知道這個!”樊綽有些興奮地指着蛋托杯上的雞蛋,“我在《人性的枷鎖》裏看到過,菲利普的伯父伯母在款待他時吃的,不過只讓他吃到了雞蛋尖……”
“所以我的雞蛋尖呢,爸爸?”
“……”
樊綽眼中的,偷吃兒子雞蛋尖的勤勞父親耿景冷漠地瞥了一眼,動起了餐叉吃飯,旁邊的紅茶氤氲着醇厚的香氣。樊綽在男人這兒吃了個癟,不過也不影響什麽,畢竟,似乎這才是他想要的,屬于家的溫暖。
面前有家人,腳下有二寶,桌上有餐食,這些就夠了。
樊綽把吐司切成細條去蘸雞蛋液,一邊說道:“爸爸,可以陪我去超市嗎?我想買點東西回來,晚上包餃子給你吃。”
“你需要什麽,我打電話找人送來。”
在樊綽不得不感慨有錢真好的同時,也發現了它的弊端——根本不能促進父子感情。
他喝完最後一口奶油蘑菇湯,用餐紙擦了擦嘴,“爸爸,您難道看不出來,我只是想和您一起出門,而不是大冷天專門跑出去受凍買菜,您滿足我好不好?”
耿景盯着他,最後緩慢搖頭,親眼看着樊綽眼裏冒出的那點光芒黯淡下去,說道:“收起你那點心思,不如多用在別的地方。”
樊綽失落地點點頭,說知道了,他站起身收了兩人的餐具,慢吞吞地去廚房刷盤子洗碗,等再回頭看時,男人那邊的座位已經空了。
他收拾了廚房,一個人回到沙發上坐着浏覽手機的消息,藍貓輕巧地跳進他懷裏,讓他撫摸,屈敏在微信上發消息:
【啊,謝謝寶貝同桌。】
【大年初一有時間出來逛街嗎?】
樊綽回複:【你不應該和家裏人在一起過年嗎?】
屈敏:【我爸媽都是醫護人員,年三十那天他們吃個年夜飯,第二天就去上班了,生命面前,刻不容緩嘛。】
樊綽:【哦,向所有的醫護人員致敬。】
屈敏:【行,這話我會負責帶到的,所以你要出來嗎?】
樊綽:【走吧,你多穿點,外面好冷的。】
某巴克裏,樊綽面對着屋外零下十幾度都阻擋不了穿裙子的心,手裏端着熱咖啡,身上還在不停發抖的屈敏,問道:“你怎麽穿這麽一點啊?”
化着淡妝的屈敏吸溜着鼻涕,委委屈屈地說:“你不懂,陪男孩子出來逛街的最後一點堅持了。”
“所以這就是為什麽你不穿褲子光着腿穿裙子的理由?”
“這是光腿神器,光腿神器好吧!就是沒預計到今天這麽冷,薄一點罷了!樊綽你也太直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