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延遲
又一場噩夢驚醒,夢裏那雙陰鸷裏帶了幾分戲谑的眼,像是要置他于死地,下一秒卻又将他抱起來,溫柔地訴說着他真美這一類的字眼。
那日窒息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夢裏那男人的輪廓模糊,但皮帶的質地讓他感到熟稔,冰涼的鐵鏈,被束縛時的壓抑與對陌生事物隐隐的興奮。
他不知道耿景要将他帶向何方,無論男人做了些什麽,是勒住他的脖子不讓他講話直到快要窒息,還是風雪裏關上大門,擁他入懷,溫熱的鼻息燙得他臉紅,主動的示好讓樊綽有些不知所措。
夢醒後,看着窗外漸亮的天色,艱難地翻了個身,他的褲裆裏一片濕黏,不似春夢卻勝似春夢。
男人的離開讓他重新審度他們之間的關系,究竟是父子間的渴求關注,還是又多了那麽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他起床換了內褲,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嘗試着去了解男人所說的群體,之前不是沒有在學校的流言蜚語中聽說過同性戀這個詞,從字面上理解,它意味着相同性別之間的愛情。
網頁浏覽了很多,甚至讓他明白了什麽是調教,正如男人那天對自己所做的,不過在SM的圈子裏,更過分的比比皆是。
幾次,樊綽都惡心地想吐出來,他忍着看完貼子,心想這些人怎麽可以這樣殘忍。
現在他明白了,可能男人說的話并不是在威脅他,只是在闡述一個基本的事實,如果不聽話,男人或許會将他變成一條狗,一條只會依附于他才能生存下去的狗。
還有他平日裏那些自認為沒有任何心眼的親近性行為,在對于情侶,尤其是像耿景這樣的同性戀,并且是,罔顧人倫道德的耿景來說,舉手投足間都是引誘。
難怪男人十分惱怒。
接下來幾天,他在天涯論壇上看到了很多同性戀人群的自述,他們就和正常人類一樣,會談戀愛,會親吻,會做愛,會面對家庭的狂風暴雨,依舊會對生活抱有希望。
也不知道是不是現編的故事,那樣溫柔的筆觸讓樊綽在深夜潸然淚下。
他躺在床上漫無邊際地想着,也許以後,自己會有一個男媽媽,但他不想對着一個,四肢都不健全,常年被捆綁在籠子裏,被人拔了舌頭只能從急促呼吸的胸腔裏發出嗬嗬的顫音的,喪失了尊嚴的男性,喊媽媽這樣的字眼。
這違背了自己想讓家庭和諧美滿的初衷。
優秀的男人身邊從來都不會缺少伴侶,這是他在電視上看到的,想要和老總合作的人,總會送人到老總床上以打通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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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接踵而來的會有各式各樣的性病,耿景應該會很有分寸地做了防護措施吧?
他這樣黑白颠倒地過日子,身體迅速地瘦了下去,開學時屈敏見到他,都驚呼:“你在家裏都做了些什麽啊?人家別的男孩子都趁着假期增肌,你從吃不飽穿不暖的敘利亞回來的吧?”
“想什麽呢?”樊綽收拾了剛剛發的新課本,班主任肖老師在臺上開着班會,總結過去半年,暢想未來的兩年半,而他一邊用耳朵聽,一邊做着新學期計劃。
小女孩在他身邊小聲地唧唧喳喳,迫切想要了解有關樊綽父親的一切消息,樊綽不太想說,被撒嬌的屈敏搞得沒有辦法,最終挑挑揀揀地說了幾句:“他叫耿景,是我爸爸,我是單親家庭,其他的我也不怎麽了解。”
“啊……那你是和你媽媽姓嗎?”
“不是,我有大名,叫耿樊綽。”
說到最後三個字時,樊綽的音色明顯柔了下來,仿佛在刻意學着那夜裏,意識模糊不清,卻依舊準确地認出了他,躺在沙發上沖他撒嬌的男人的腔調。
當然,從那以後也再沒有見過男人,他規律性地回家,去學校,過着單調的生活。
五月份,天氣明顯燥熱了起來,苦于不知道該選文科還是該選理科的樊綽被幾個要好的哥們約着一起去打球,他爽快地答應,在球場上,他一邊防人投球,一邊問大家:“你們想選文還是選理呀?”
有主見的男生都徑直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還有嗫喏着要回去和家裏人商量了再說的人,樊綽沒想到他們大部分人都選了文科,就問:“為什麽啊?男生思維能力強,應該選理啊。”
“哎呀,誰說不是呢?這不是想在文科班把自己終身大事解決了嗎?”
“嘿嘿,文科班妹子多,總有自己喜歡的類型。”
“對啊,樊綽,你想選啥?”
樊綽也在糾結,但還是說出了心底最渴望的想法,“想學理,未來想考一個離家遠一點的大學。”
哥們幾個搖頭感慨:“哎,又一個不想天天回家的準大學生。”
結果下一個球徑直砸來,樊綽只顧着隊友希冀的眼神了,堪堪地在對方防守的空檔接住了球,轉身準備迂回着上籃,投籃後具體的球究竟進了還是沒進,他似乎沒有看到。
但腳下落地的一瞬間,膝蓋發出咔噠的一聲響,頓時鑽心的疼痛湧了上來,像是有人敲開了他的膝蓋骨,在他的骨髓裏紮針一樣疼痛。
他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哥們幾個都圍了過來,最先發現的顧宇見他捂住膝蓋龇牙咧嘴,問他:“受傷了嗎?這兒疼?”
樊綽艱難地點了點頭,幾個人球也沒心思打了,手忙腳亂地邊扶邊背着把樊綽帶去了校醫院。
現在正是課間活動時間,有人跑回去告知了班主任一系列的事情,班主任肖老師心裏咯噔一聲,火急火燎地從辦公室跑到了校醫院,那時候樊綽已經做完X光了,醫生正看着電腦屏幕上的片子做分析。
“嗯,這個膝蓋,在片子上顯示你的骨頭比較完好,還疼嗎?”
樊綽如實地彙報感受:“疼,現在緩過來一些了,站着不太疼,一坐下感到牽引的力,就很疼。”
“我懷疑應該損傷到大腿上某根肌腱了,你這個具體的,得去大醫院做個核磁共振看看,咱們校醫院沒有那個條件。”
肖老師進來驅散了辦公室裏圍着的學生們,讓他們速度回去上課,他扶着樊綽,問:“那老師現在通知你家長,送你去醫院好嗎?”
不想麻煩家裏人的樊綽撒了個小謊,說:“剛剛在來的路上已經通知過家裏人了,老師您放心,我可以走路,就是要慢點,現在他們可能已經在門口接我了,老師您能開個請假條嗎?”
“好,好,你在這裏等,老師很快就過來。”
不過肖老師還是留了個心眼,像現在這個年紀的孩子,還是不老實的居多,而且傷着腿了這麽大的事情,他還是有必要再向孩子家長彙報一下的。
他打開通訊錄,找到了樊綽家長,在開請假條的時候,就順便打了電話。
“我原本是想,高高興興地跟他說聲新年快樂,結果看到孩子的臉上一片水漬,睜着通紅的眼睛看着我,問我,爸爸是不是不要他了,看得我心疼極了。耿總,樊綽年紀還小,不論做了什麽錯事,您都該認真地和他一起探讨做錯事的根源,并引導他往正确的道路上去走。現在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心思都比平時抗打抗摔的皮實樣脆弱多了,可能您一句不輕不重的話,他都要想好幾天……啊,喂,老師您好,對對,我是樊綽的家長……”
公司餐廳裏,耿景面無表情地看着剛剛還唾沫橫飛的李睿扔下筷子眉頭緊皺的樣子,嘈雜的人聲下,耿景還是聽到了手機那一頭的聲音:“……對,膝蓋有些受傷,拍X光暫時沒有發現異常,醫生建議咱們家長最好帶孩子去醫院做個詳細的檢查,有條件的話拍個核磁共振,看看究竟是哪方面的原因造成的。”
“……好的好的好的,謝謝肖老師費心照看他,我這就去接小孩,太感謝了。”
李睿眼見男人放下筷子,用紙巾擦嘴,這是要起身離開的預警,他也顧不着上下級關系了,急忙說道:“耿總,樊綽過去很少在我面前提起你,但我能看得出來,他很想念你,他不讓我在你面前說起他瘦了,一個人回到家裏有時會躺在你房間門口的地板上睡着……這是你和他為數不多的破冰機會,你不願意和我一起去看看他究竟怎麽樣了嗎?”
“……幫我把下午的會議延遲到明天,你待在公司,有事電話聯系。”
望着男人離開的背影,李睿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屬于實誠人,他不希望看到竭力想搞好關系孩子的熱臉總是貼耿景的冷屁股,雖然他還是單身,但他能夠明白,意識到高中這種不上不下的青春期最容易影響一個人的一生。
像樊綽這樣的已經給足了孩子打擊的原生家庭,沒長歪,沒變成反社會人格已經夠好了,要什麽自行車呢?若是如今的問題出現在了耿景的身上,只怕未來,耿景在帶孩子這方面要吃大苦頭。
今天是絕佳的機會,也是這麽長的時間裏唯一一次在餐廳遇見耿景,敢大着膽子坐在他對面,李睿恨不得給自己豎十個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