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薩卡拉行宮裏的人們開始相互告別,其中一些人自發地為他人輸送自己的卡。

艾麗希見到這一切,心中有所觸動,竟有雄心油然滋生。

她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一切的出發點都只是為了活下去,只是為了讓自己能有尊嚴地活下去。

成為阿蒙神的眷者是為了這個;

暗自積聚力量,想要成為法老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但是此時此刻,面對随時可以為她而奉獻生命的普通人,她忽然覺得,自己其實能做得更多——

她不止能保護自己,拯救自己。

她應該嘗試讓千千萬萬,和自己一樣的人,男人女人,都能有尊嚴地活下去。

從今天開始,她不再僅僅為了她自己去活去抗争,她可以為眼前這些人,為這些卑微的而又無私的,高尚的而又弱小的人們。

她要他們都能活個人樣出來。

一切顯得那麽順理成章,這個念頭就像是從一開始就深紮在她心裏,此刻突然被喚醒了一樣。

艾麗希清楚聽着自己心中那個宏大卻清晰的聲音,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扶着南娜的肩站上自己的座椅,試圖用所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說:“各位,我有個法子,可以讓所有人,都順利平安活下去的法子!”

“真的……真的嗎?”

艾麗希面前的德卡大叔第一個跪了下去。

他揚起頭,蒼老的眼眸深深望着艾麗希:“尊貴的第一王妃啊,您的話就是一枚暗夜裏為我們指明道路的松枝火把。”

“若能讓所有人都平安,您需要我們做任何事,無有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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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麗希卻想:希望這個主意說出來不會吓到你們。

“薩卡拉的生機在地下!”

她一句話說出來,整個大殿裏安靜了片刻。周圍火把燃燒時的畢駁聲盡數入耳,艾麗希聽得一清二楚。

人們為突如其來的希望而驚喜不已。随即又被這異想天開的解決方式給吓呆了。

艾麗希早就料到了他們不敢相信,換作她自己,也會覺得這件事太匪夷所思——

如果沒有親身進入尼托克莉斯的地下陵墓,親眼見證女法老留下的文字。

當初尼托克莉斯将所有的仇敵都邀請至自己的地下陵墓裏,并且用機關營造了一個不透水的密室。

在那裏她假意邀請這些敵人們盡情飲宴享樂,實則是在等待天狼星升起,大河泛濫,淹沒薩卡拉行宮。

按照法老遺留的文字說明,大河泛濫所産生的洪水灌入薩卡拉的地下行宮之後,不會流入法老和她的敵人們所在的位置,而是會流向原初。

當女法老的敵人們耽于享樂,忘乎所以的時候,尼托克莉斯再打開機關,讓洪水灌入,讓仇敵們逃無可逃……

這手段确實夠狠。

但是也指明了一個可能性:如果能夠順利找到機關,就能夠重現女法老當年宴客的場景,在地下創造一個封閉的空間;

保持機關關閉,撐到洪水退去的時候,躲在尼托克莉斯的陵墓裏的人們就能躲過一劫,重見天日。

這方法靠譜嗎?有科學依據嗎?

當然不/沒有。

可是現在,這是唯一有可能拯救所有人生命的方法——

尼托克莉斯的地下陵墓夠大,足以容納在場所有人;

早先針對盜墓賊或者是女法老敵人的布置——那些壁畫和僞文字,在艾麗希與森穆特等人的探訪之後,已經徹底消散,不會再傷害普通人;

薩卡拉行宮備有足夠的糧食和清水,只要搬到地底,人們支撐一個月也沒有問題。

因此現在唯一的顧慮是:

這是一個完全沒有經過驗證的辦法,女法老尼托克莉斯的機關,在千年之後還是否有效,誰也不知道;

真按女法老所說,建立一個不透水的空間,供呼吸的空氣從哪兒來,洪水流向原初,究竟又是向哪裏去;

人們在地底,緊繃精神,是否能夠撐過這麽多天;

最要命的是,去地下陵墓避難,是一個一鍋端的選擇,是一錘子買賣。

待到了地底,大水漫灌的時候,再發現機關不奏效,那就必死無疑了。

但是在艾麗希看來,留在地面上,死亡的幾率也同樣高——

一樣是死,不如嘗試個人多的死法,一起前往冥界的時候,興許會熱鬧一點。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冷酷得很,而且冷酷起來連自己都不放過。

“你們當然可以不相信我——”

艾麗希表情淡漠地向凝神聽她解說的平民們開口。

“留在地面上,你們中絕大部分人将九死一生。”

“跟着我,大家有可能一起死,也有可能一起活。”

艾麗希揚起臉,擺出一副随你們自己的态度,心裏已經在盤算起去地下陵墓避難需要做哪些準備工作——

她自認為有時是個特別莽的人,能豁得出去,做別人想不到的事——當初脫離原生家庭時就是這樣。

但與此同時她也一樣心思細密,謀定而後動,不是一味的頭鐵。

她這時已經将去地下陵墓避難的幾個關鍵要點都梳理了一遍,沒有感受到任何屬于阿蘇特的直覺危險。

至于女法老的機關是什麽,她擁有一枚當時事件的直接目擊者,神符尤米爾。

從地下陵墓出來的時候,她曾經詢問過尤米爾,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女法老的地下陵墓現在也一樣能做到封印。

此外,她手臂上的巴也充盈宏大,身邊南娜的也是如此——

這至少證明,按照她的思路走下去,至少她和南娜都不會太倒黴。她們這兩個阿蘇特,不會因為這次大河泛濫而輕易挂掉。

“願意相信我的人,到我身邊來。”

艾麗希寒聲說,語意裏帶上了一點點壓迫感。

她需要推眼前這些人一把,推他們做決定。

畢竟去地下避難也要做繁雜的準備工作。如今時間有限,她需要大量的人手來幫助她自救。

南娜和森穆特始終緊貼在艾麗希身邊站着——他們兩人,一個是出于忠誠,另一個則是出于需要。

艾麗希的眼光轉向了和她一起來到行宮的随從們。

“塔巴克,嗯?”

艾麗希點了其中一人的名字,雙眉危險地向上挑。

跟随艾麗希到此的随從,原本都沒什麽主意。

但是他們的王妃自始至終都在告訴他們一件事:她要所有人和她一起活下去。

這些随從裏,雖然有一多半人是和死掉的阿辛一樣,是大神官夫人提供給艾麗希的備用血條。

這些年輕人一向在大神官家服役,早已習慣了俯首帖耳地聽命。

此時此刻,要他們不追随艾麗希。難道反而追随那些随時準備在洪水中犧牲自己的民伕和工匠們嗎?

塔巴克等人當即來到艾麗希身邊,緊緊地依附她身側。

見到眼前的場景,大殿裏餘下的人陷入兩難。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從沒聽說在大河泛濫的時候反而轉向地底深處去躲避的。

有人靠向卡拉姆,覺得卡拉姆帶人打造的紙莎草船無論如何都要靠譜一些。

然而卡拉姆感激森穆特和艾麗希救下了罕蘇。因而對這兩位視若神明,他帶着罕蘇,大踏步地朝王妃那邊邁去,留下一群呆愣在原地的追随者。

另一些人寧可遵照德卡大叔的建議,躲到行宮的星象臺上,聽說那裏是薩卡拉附近的制高點,比先代法老的金字塔還要高。

然而提出建議的德卡本人則十分猶豫。因為他已經向他人貢獻出了大部分卡,如今十足十是個年老力衰的人,即使在紙莎草船上或是星象臺上也無力對抗洪水——

但這并不意味着德卡大叔已經斷了求生的念頭。

貢獻與犧牲是理智,而想法活下去是本能。

一時間德卡大叔左右搖擺不定,許許多多的平民也都和他一樣,無法抉擇——

他們無法完全将自己的生命交付給艾麗希這樣一位第一王妃,從生下來就和他們天差地別的人。

艾麗希望望大殿外的雨勢,心裏說:你們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等不及了。

她突然彎腰,伸手拍了一下森穆特的肩膀,壓低了聲音說:“大祭司大人,幫我一個忙。”

“你相信我嗎?”

艾麗希一邊問,一邊讓自己心中努力充滿了信任、堅定這一類的正向情緒,同時定定地望向森穆特的眼眸。

森穆特那對淡金色的眼眸經過适才情感動蕩的洗滌,此刻兀自水光瑩然。

他怔怔地望着艾麗希,眼中全是她小小的影子。

似乎是受到了錨的感染,森穆特開口說:“是的,我最尊貴的王妃,我全心全意相信的人……”

艾麗希心中微感慚愧,但是這種情緒稍縱即逝。她立即伸手在森穆特肩上重重一拍,在這個男人耳邊輕喝一聲:“讓所有人都相信!”

森穆特并沒有做什麽刻意的反應。唯有艾麗希見到他的瞳孔略縮了縮。

随之是一股強烈的能量流動——艾麗希能夠清晰地感受到。

瞬間她的內心竟益發堅定了。

其實她自己也對這個逃生方法毫無把握,但此刻她卻更加堅信不疑——

艾麗希着實沒想到,大祭司的情緒感染能力竟然有這樣的加強效果。

“哎呀!”

“原來竟是這樣!”

行宮大殿裏響起一片恍然大悟般的聲音。

腳步聲響起,人們紛紛向艾麗希這裏靠近。

自從那枚回避碎裂之後,艾麗希幾次三番試探,認為森穆特這個強共情者除了異于常人地多愁善感之外,也擁有一定讓他人共情的能力。

此時此刻,艾麗希正是讓森穆特在猝不及防之間,下意識發揮這能力,并影響這座大殿裏的所有人。

做完這一切之後,艾麗希仔細觀察森穆特,看他有沒有發現自己的能力。

她見到大祭司微紅的眼皮迷茫擡起,不解地望向所有站到艾麗希身邊的人,片刻後轉臉看向艾麗希,露出微笑,似乎在說:看,你讓他們相信,他們就真的相信了。

艾麗希一時還沒有想清楚這種能力對森穆特來說是禍還是福。

于是也不刻意提醒,而是轉向湧來的人群,森嚴地說:“既然你們都願意相信,就聽我的號令。”

南娜用她那比男人還要雄壯的嗓音重複一遍,人們雖然不明白他們為什麽突然就開始那麽信任艾麗希,但都一起點頭應是。

事情竟然就這樣定下來了。

艾麗希立即分派人手,命人準備幹糧、清水,收拾重要物品與工具。

另有一些人去收集沙土,填在早先盛放大小麥的麻布袋裏,準備堆放在薩卡拉行宮周圍,減緩行宮被淹沒的态勢,為多數人的撤離争取時間。

森穆特自告奮勇,要帶領一個小隊前往尼托克莉斯地下陵墓再去查看。

他帶領的都是匠人和身強體健的民伕,卡拉姆也赫然在其列。

艾麗希作為森穆特的錨,主動要求要跟着一起去。

南娜對此頗有些微詞,她抱怨着說:“大祭司大人,您至少要體諒我們小姐,她懷着法老的孩子……怎麽能這麽晚了都還随您東奔西跑,她需要休息。”

大嗓門的侍女長将這點私人的事嚷得人盡皆知。于是整個隊伍都震驚了,卡拉姆等人臉上的表情難描難畫,全都呆立在原地。

懷着法老子嗣的第一王妃,竟然也和他們一起呆在薩卡拉?

人們眼光齊刷刷地看向艾麗希,膽大的會偷瞄一眼她穿着高腰筒裙的纖麗身材。

卡拉姆等人在驚愕之餘,又都感動不已。

法老将他的孕妻送來了薩卡拉的行宮。而這位身懷六甲的王妃竟然不辭辛苦,為他們出謀劃策,要将他們拯救于滔天洪水中。

艾麗希有點尴尬,她很想說:并不是你們想的這樣。

她随口安撫南娜:“侍女長,話不能這麽說。”

“這個孩子是由神明封印在我體內,因而在我身體裏慢慢長大的。我現在和完全和常人一樣——再說就算是消耗了體力,大家也不會坐視,會幫助我的。”

其實艾麗希的真實心理是: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根本就是一個穿書的贈品,被迫接受還無法退換。

這個孩子是神在人間的勢力角力的結果,是神谕兌現的籌碼。

她說的也不能算錯,畢竟當初塞赫梅特神使确實說過,已為她做了封印,只要她自己不作死,這個孩子就能在她身體裏待着好好的,乖乖的,不給她添麻煩。

但是森穆特明顯把這件事理解歪了。

這位大祭司大人恍然:“原來孩子都是由神明封印在母親身體裏的。自從封印的那天起數十個月,封印自動解除,孩子就出生了……”

卡拉姆等幾個已婚人士面面相觑,這都是哪兒跟哪兒?

誰知南娜也受到啓發,悟到了什麽:“一男一女必須同房之後才能生下孩子,原來是夫妻兩個需要共同向神明祈禱,祈禱神明将賜予他們的孩子暫時先封印在母親身體裏,等到長到十個月大再解除封印……”

艾麗希頓時有種想要捂臉的沖動:南娜,你都在琢磨什麽呀?

可這比男人還要強悍的侍女長什麽也不懂也就罷了,為什麽這位知識與智慧之神的祭司大人也對男女之事毫無了解?

難怪當初牆壁上那些運動壁畫他一點兒也沒留意,也許并不是漠不關心,而是根本不知道壁畫中的人在做什麽……

但是跟随卡拉姆而來的幾個民伕都被眼前的這兩位忽悠傻了,此刻竟都流露出一副恍然的模樣,大約都在心裏發誓。

如果真的能夠逃出生天,以後夫妻同房之前,先要向神明祈禱,或許他們的子女就會是神明之賜,不會像他們這樣,庸碌一生。

一時間話不多說,森穆特一行人來到法老王座背後的荷魯斯之眼跟前,當場把靈性灌注進這枚神奇之眼。

見到牆上的标記陡然放射出光亮,随後大地顫動,牆壁挪開,卡拉姆等人紛紛跪下祈禱,并将崇拜的目光投向森穆特。

通道打開之後,照例是南娜手持四十瓦,器宇軒昂地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随後跟着的是卡拉姆和幾個壯漢,最後才是大祭司森穆特和他的錨,艾麗希。

在一名五大三粗的高個子民夫越過艾麗希身邊的時候,耳聰目明的她聽見這人看似無意識地小聲嘀咕着:“奇怪,我剛才怎麽就莫名其妙地相信了個女人?”

艾麗希心裏一頓,悄悄看了這人一眼。

這看起來是個普通民伕。他穿着民伕最常見的腰衣,披一件髒兮兮的棕黑色坎肩,胡子又黑又粗,似乎從未打理過。

他這是民伕中單身漢最常見的打扮。但看年紀卻已經過了适婚的年齡。

剛才艾麗希利用森穆特的潛能,用情緒的感染力瞬間說服所有人,這個方法是存在隐患的。

情感的力量不出意外會消逝,事後還是理智占上風。

人們一回過神,就會意識到,剛才是他們一時沖動了,細想來并不是那麽回事。

艾麗希原本就沒指望一下就能得到所有人的信任,她是為了争取時間。

另外再加上從衆的心理,人們即便起心懷疑,也不會那麽快否定她。

但是反噬來得這麽快,還是令她警覺地挑起眉——懷疑的理由,竟然因為她是個女人?

孟菲斯的王宮。

碧歐拉已經換上了一套宮中侍女的衣服,穿着打扮與宮裏的普通埃及少女并無分別。

但她金黃色的長發,碧綠的眼珠,雪白的皮膚,卻是無法改變、無法遮掩的。

碧歐拉看看周身,也覺得自己太過與衆不同,很難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間逃出王宮去。

但她并不着急,畢竟眷顧她的神明已再次出現——令她驚喜的是,神明竟然知道該怎麽與她溝通。

這種默契程度是難以想象的。

不愧是無所不知的存在……連後世經典小說的內容都有所了解!

碧歐拉滿臉欽佩地想着。

神明告知她不需害怕,那她就不必害怕。

腳步聲響起,碧歐拉擡起頭。見到一位上了年紀的宮女來到她面前,吩咐道:“你,随我來,向神明獻祭的儀式需要人手……”

“這裏不養閑人,不幹活就絕對不會給你飯吃……”那名宮女見到碧歐拉沒馬上跟上,頓時開口教訓,“別想着法老會護着你,這幾天陛下忙着了解大河泛濫時各諾姆的災情,不會有什麽閑情逸致來照顧你!”

這名宮女大約是心向昔日的第一王妃,因此對碧歐拉沒有好氣。

她可不知道,碧歐拉表面諾諾地應了,心裏卻一股喜氣騰起:

果然,她的神明在庇佑她——

沒有法老以權勢強迫她,糾纏她,那她還有什麽好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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