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艾麗希坐在午後的綠蔭下,低頭看着手裏的牌。

她把兩人制德州的規則告訴森穆特之後,在這個世界裏總算是能夠進行一些相對較為複雜的智力游戲了。

艾麗希在穿書之前偶爾會打撲克消遣,和電腦打,甚至和自己打——對這種牌戲一點兒也不陌生。

只不過森穆特在清楚了規則之後,只試了一兩把,就開始和艾麗希有輸有贏,艾麗希贏他多半還是要靠手氣。

這令艾麗希暗中叫好的同時又暗自警覺:這位哪裏是知識與智慧之神的祭司?這位是受智商之神眷顧的人吧。

當然,艾麗希沒有特別專心地打牌,她有些別的心思。

這一把摸完牌之後,艾麗希望着手中那幾張紙莎草牌上的數字,柔聲說:“大祭司大人,我記得您說過,在大河泛濫結束之前,你我會是朋友——”

森穆特的原話不是這個,原意也不是這個。

森穆特當時只表達了暫時不會和艾麗希為敵的意願。

但此刻森穆特望了望艾麗希充滿希冀的眼神,竟然沒有開口否定,嗓音低沉地開口:“您想要問我問題?關于阿蘇特的問題?”

艾麗希:……确定了,絕對是智商之神的眷者。能從她這麽委婉的言語裏聽出弦外之音。

“是的……”

艾麗希矜持地颔首,心不在焉地溜了一眼手裏的牌。

“或許問您那枚神符更方便?”

“不……”艾麗希搖了搖頭,擡眼正視森穆特,很認真地說:“我從未給予那枚神符全部的信任,而您……”

“我知道您或許不願意回答,但至少不會故意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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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麗希心裏似乎有個聲音:拜托啦……

森穆特沉思了片刻,點了點頭:“你問吧!”

“答不答,在我。”

心裏剛剛生出一點希望的艾麗希抿了抿嘴:……好吧……

“我想問阿蘇特晉升的詳細規則是什麽樣的。”

她聽阿努比斯神使解說過,神之眷者積累一定功勳之後,可以升為神之使者,之後是神之祭司,半神……

半神之後是什麽不知道,但是理論上阿蘇特可以按照這條路徑升格成神。

她想要通過成神這一條途徑,避開成為法老的血統障礙,從而登上法老的王座。

如果不這樣做,當初投資了她的阿蒙神,恐怕會氣得坐在雲端滋啦作響,閃電焦雷紛紛從半空中朝她劈過來。

另外,有了薩卡拉這段經歷,艾麗希對這個世界的公平産生了一些看法,因而她對力量更加渴望。

有了力量,她才有能力改變埃及,讓身份低微但心底善良的普通人,能夠活得更好,更有尊嚴。

森穆特閉上了他那對金褐色的雙眼,片刻後才睜開。

艾麗希心想:他太清楚她的目的了——這和共情能力無關,純粹是以對方的智商可以輕易想清楚的事。

“我想,法老應當不希望我詳細為您講解阿蘇特晉升的規則——”

艾麗希的心往下一沉,她故意讓失望的心緒毫無保留地透露。

“但是,作為一個朋友,我或許能和您分享一下我自己的經歷。”

森穆特說完,唇角向上揚起,向艾麗希露出溫煦的笑意。

艾麗希則立即回報以一陣欣喜的激動,反正森穆特能夠察覺得到。

“我身受圖特神的眷顧,先是成為了神之眷者,然後是神之使者,後來才升至神之祭司的……”

艾麗希饒有興致地聽着,突然想到,森穆特作為埃及最年輕的大祭司,整個埃及最接近神的人,她即将聽到的,可能又是一番古代埃及版的凡爾賽。

“等一下……”艾麗希打斷,提了一個尋思了許久的問題。

“此前我見過兩位神使,阿努比斯神使和塞赫梅特神使,那兩位,也是阿蘇特,也是從像你我這樣的普通人一樣晉升而來的嗎?”

森穆特颔首,給了肯定的答複。

“神使,将會擁有所追随的神明的一部分動物形态。”

也就是說,阿努比斯神的動物形态是胡狼;

塞赫梅特神的動物形态是獅子,所以祂們的神使,就都會是獸首人身的形象?

艾麗希驚呆了。

她萬萬沒想到,身為阿蘇特,還會經歷這樣一段異形化的階段。

她與阿努比斯神使和塞赫梅特神使都有過短暫的往來,可以感受到他們都對自己的外形相當适應……沒想到原本都是和她一樣的正常人。

那麽問題就來了,如果她升格為阿蒙神的神使,她又會成為何等樣的形象?

瞬間她很想向森穆特請教,阿蒙神的動物形态是什麽。話到口邊還是縮了回去。

連自己所崇信、追随的神明動物形态是什麽都不知道,她這個眷者當的也太丢份了。

可是這樣說來,那大祭司他也……

艾麗希目不轉睛盯着森穆特,突然很艱難地問:“狒狒……”

她想起了被她連累而碎掉的那枚狒狒不聽。

難道,圖特神的動物形态是……狒狒?

眼前俊俏而溫文的男人,似乎幻化為另一個極端的形象,粗長的頭部,突出的眉骨,長長的臉,紅紅的皮膚,一雙小眼睛,頂着一頭雜亂的卷發……卷毛,出現在森穆特象牙色的頸項之上……

森穆特臉上突然飛過一抹紅雲,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說:“鷺鳥。”

圖特神的動物形态不是狒狒,是鷺鳥。

艾麗希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有了鋪墊之後,她竟覺得鷺鳥頭人身的神使形象,要比狒狒頭人身好太多了。

森穆特面頰紅得更厲害,眼神在往旁邊溜:“還好,我成為神使之後一天,就成為了神之祭司。”

“一天……”

這回輪到艾麗希目瞪口呆了。

她已經預見到了凡爾賽,可是沒有想到,竟然會這麽凡。

“好了,是我不對,扯開了話題。”

艾麗希主動認錯,她的自信心快要被森穆特打擊成渣渣了。

“請簡要介紹一下您從神之眷者晉升至神之使者,然後是神之祭司的歷程吧。”艾麗希公事公辦地問。

森穆特凝回視線,很快平複了臉上的紅暈,自如地說:“通常來說,阿蘇特晉升,需要獲得足夠多的巴——”

“對于普通人而言,巴可能只是氣運的象征。但是對于我們阿蘇特,巴是力量,是位格,是晉升的階梯,巴是一切。”

艾麗希可憐巴巴地想:她成為阿蒙神的眷者之後,手臂上的巴連形态都還沒有改變。

“巴可以通過獲取擁有神力的特殊材料、特殊物品、護身符一類獲得,也可以通過做出足夠貢獻、取得足夠成就之後,向神明祈求賜予而獲得。”

艾麗希轉了轉眼睛,心想:她既沒有貢獻,也沒有成就,只是許下了一個極其不靠譜的願望,阿蒙神就已經賜予她一部分巴了。

她其實應該是幸運之神的眷者才對。

“作為追随知識與智慧之神的阿蘇特,我的貢獻與成就都在于鑽研歷史、文字、咒語一方面。”

“我在十五歲那年,整理完了埃及已知的所有咒語,掌握了閱讀聖書體文字的方法,能夠背誦所有已知神明的尊名與祈禱詞。因此圖特神賜予我巴,讓我成為神之使者。”

“極其幸運的是,圖特神賜予我的巴,不止足夠讓我成為使者,也能讓我進一步成為祭司。于是在成為圖特神使之後的第二天,我又成了圖特神的祭司。”

艾麗希:……這麽簡單?

那麽問題又來了:“請問您今年多大了?”

“二十歲……”

“那麽您成為神之祭司已經有五年,在這五年中,您難道還沒有積累足夠的功勳或是貢獻,以成為半神嗎?”

艾麗希希望能借此判斷:不同級別的阿蘇特之間,需要的巴是否以幾何數級增長。

但她發現這個問題似乎不應該問森穆特,人家可是在眷者階段就一次性攢夠了晉升為神之祭司的貢獻的。

森穆特微笑着搖頭:“不,尊貴的王妃。我剛才遺漏了一點,除了巴以外,阿蘇特晉升還有一個硬性條件。”

艾麗希眯起眼睛,暗自猜測這個攔住了森穆特、塞赫梅特神使、阿努比斯神使……甚至還有她家南娜的硬性條件究竟是什麽。

“從神之眷者晉升為神之使者,需要積攢來自一千人的喜悅。”

“喜悅?”

這個答案令艾麗希出乎意料,以至于她脫口而出,重複了一遍。

“從使者晉升至祭司,需要積攢來自一萬人的尊敬。”

“當然了,這裏的千人與萬人,我猜想應該都是約數,不是确指。”

艾麗希點頭對這一猜想表示同意。畢竟這個時代的人,數學都不算特別好。

“我當年在先王的卷宗盛放處學習了多年,又前往各個諾姆收集歷史時期的文獻,在這過程中攢夠了喜悅。”

“巧合的是,在成為神之使者的那一天,我參加了一場在神廟內祭祀衆神的大型儀式,并借此獲得了足夠多的尊敬。”

艾麗希憑空想象着一位鷺鳥頭人身的神職人員,站在神廟中面對上萬名信徒,完整主持了祭祀衆神的全部儀式——那可不令人尊敬嗎?

“說來慚愧,從祭司晉升至半神,需要積攢來自十萬人的信仰。”

“這種信仰,并非對我所追随的神明的信仰,而是對我個人的信仰。”

森穆特态度平和地向艾麗希解說,“然而我自問既無血統淵源,又無特殊的智慧,我又憑借什麽能夠贏得他人對我的信仰呢?”

“這就是我這些年來,一直作為神之祭司的原因。”

“但我想,我只是一時幸運,僥幸升格成為祭司。而并非我在阿蘇特中擁有任何特異的潛質或者神明的特別眷顧。”

“我亦甘願好好做好我的祭司,為圖特神收集更多的古跡,發掘更多的咒語……這次應用相似律令我獲益匪淺。殿下,這一點我更應該感謝您。”

艾麗希低頭思索:她有點懂了。

看來神之祭司與半神之間,有一條天然的分界線。

擁有十萬人對自身的信仰——難怪成為半神,實際上已經一只腳邁入神界,享受屬于神明的待遇。

但問題又來了,是人而不是神,又如何獲得他人的信仰呢?

艾麗希沉思了片刻,并沒有被這個難題絆倒,反而更加發散地油然開口:“不知半神以上是什麽?晉升需要什麽樣的條件。這樣算起來,豈不是需要從一百萬人那裏獲得什麽?整個埃及的總人口都不知道有沒有一百萬……”

森穆特聽得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這位王妃竟然會聯想這些。

他凝神沉思,過了半晌面帶慚愧地說:“埃及的總人口……我一直醉心于對古跡古物的探索與搜尋,竟從未想過去了解當代的情況。是我的失職。”

身為埃及大祭司的森穆特竟然向艾麗希躬身表示歉意。

艾麗希任由他道歉,然後笑着開口:“最後一個問題——”

“大祭司大人,能讓我看看您的袖口嗎?”

她總是好奇于森穆特那件亞麻袍子的袖口。森穆特從裏面拿出過很多很多東西,她甚至懷疑,森穆特每天都會身穿一件幹幹淨淨的亞麻長袍,也是從他袖口裏取出的儲備。

森穆特突然笑了,他伸手去解開身上那件亞麻袍,露出膚色偏淺的胸膛,淺棕色的長發從他肩上悄悄滑落,垂在胸前。

艾麗希一眼都沒多看,只管盯着那件遞過來的那件亞麻長袍。

她翻開長袍袖口,在袖口內找到了一枚小小的暗袋——同時也是護身符。

不用森穆特額外解釋,艾麗希将手指接觸那只暗袋,迅速感受到了這枚護身符的用途:儲物。

這只暗袋表面看來又小又薄,其實可以裝載很多東西,森穆特的個人物品、被神力所浸染的各種特殊材料、護身符、種子、魚鳔……全都是通過這種方式随身攜帶的。

艾麗希有點眼饞——這才是真正的出門神器、旅行必備。

她也有點理解森穆特為什麽不需要随從了,他可以帶很多很多件幹淨的衣物,都放在行李裏。

“你這身潔淨的外袍,想必也來自這裏。”

艾麗希将衣物退還回給大祭司。

森穆特見她誤解了,也沒笑話她,只輕描淡寫地提醒一句:“有清潔咒的。”

艾麗希!

對面是位格高超的大祭司,他曾經整理過整個埃及現存的所有咒語。

艾麗希一點兒也沒為自己剛才的失言感到懊惱,她反而眼神亮晶晶地望着森穆特,仿佛看着一臺行走的洗衣機和行走的烘幹機。

可惜啊,在這個世界上阿蘇特是少數。而且使用咒語或者護身符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否則可以利用這些人來提高生産力、創造方便快捷的新生活。

艾麗希這樣想着的時候,雙眼亮晶晶的,透出神采,望着還未來得及披上衣物的森穆特。可天曉得她的心早就飛去了哪裏。

大祭司臉上卻泛起一絲可疑的紅暈,低下頭迅速将亞麻袍子穿好。

與他們坐着交談的地方一牆之隔,卡拉姆大着嗓子對匠人們說:“行了,你們打牌也打了好幾天了,是時候來試試紙牌上的這種計數方法了——”

艾麗希笑容更盛,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向森穆特示意,不要出聲,聽聽匠人們怎麽說。

這時候人們打牌的方式已經從比大小進化到了争上游,匠人們個個都把牌面上那些數字記得滾瓜爛熟,說什麽也不會忘。

這時候聽見卡拉姆大聲吆喝,雖然有些人還戀戀不舍,總想着下一把的手氣會更好。

但卡拉姆是工匠之神克努姆的眷者,在匠人裏很有威信。聽卡拉姆的,總不會錯。

“各位,接下來我要用紙牌來考較各位加減,請做好準備——”

卡拉姆沉聲說,之後傳來薄而有韌性的紙莎草牌啪啪翻動的聲音,應當是這位工匠之神的眷者随意抽了兩張,讓他身邊的匠人們計算加減。

“五加三……”

有人喃喃地道。

遲遲沒有人報出答案。

艾麗希微抿着嘴靜聽,并不急躁。

“頭兒啊,我一看到這個,就想要去找身邊有沒有蘆葦莖,沒有那些,我怎麽算得出來。”

艾麗希想:果然,使用新的數字意味着這些匠人們以前用來計算的方式被全部颠覆了。

“以前我左手邊拿着五枚蘆葦莖,右手拿着三枚蘆葦莖,放在一起,數數就知道是八枚蘆葦莖……”

說話的人頓時愣在那裏——他這不是已經算出結果了?

沒多久,隔壁傳出大笑聲。

森穆特也忍不住莞爾,因為他看見艾麗希坐在對面,抱起雙臂,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不過,頭兒,你急着讓我們學用這種新、新……數字計數的方法,離開這裏就能用了,我們到底什麽時候出去啊?”

“是呀,頭兒……”其他人也紛紛問卡拉姆。

“我們這算是被困在這裏了吧?進來的地方冷飕飕的,大家又不敢湊過去看,怎麽才能知道外頭水退了,咱們能安全地出去?”

眼下地下陵墓入口處的巨大冰門如同一道半透明的巨大牆壁,另一邊極其昏暗,人們在裏面對外頭的情況一無所知。

罕蘇清亮的聲音說:“把我阿爹的穿山甲尾巴解開,不就知道外面還有沒有水了?”

一片恍然大悟,拍着額頭的聲音。

匠人們紛紛感慨,他們竟然還沒有罕蘇一個孩子思路清晰,見事明白。

這時,一道清亮的女聲透過他們身邊的樹籬傳來。

“不止是穿山甲,那道屏障以外,我們有很多辦法知曉外面的情況。”

說話的是艾麗希。

“等大水退去的時候自然會通知你們。在這之前,大夥兒先跟着卡拉姆好好學習一百以內加減乘除四則混合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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