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深夜,孟菲斯王宮。
艾麗希神清氣爽地從荷魯斯之眼裏退出來,她已經将與赫梯王子之間的約定通知了碧歐拉。
碧歐拉對于解除詛咒這件事非常開心,對赫梯人将守約為她保守秘密這件事也感到興奮:“這樣別人依舊不敢傷害我,但我能夠幫助別人了!”
果然是個古道熱腸的小姑娘——艾麗希忍不住在心裏感慨。
只是在這個疊加世界觀的古代埃及,這份真誠與熱情容易令碧歐拉一再被人騙……
她對碧歐拉的要求是,留在塔尼斯,一邊積攢力量,一邊繼續探索有關時間之石的線索。
碧歐拉覺得這樣的安排很合理:“偉大的神明啊,感謝您的寬容,您事先提醒了我這件事可能有詐,是我傻乎乎地沒有察覺赫梯人的陰謀……”
艾麗希怔了怔,才想起她曾經給過碧歐拉一句姑且聽之的評價。
原來這就算是提醒有詐了。
艾麗希不禁由衷為阿蒙神感到高興,有這樣能自覺腦補的信徒,神明真是好當啊!
接着就是碧歐拉向神明表決心:她要紮根塔尼斯,好好經營,繼續暗中探索。
至于其它,比如安撫雷恩,又比如繼續僞裝身有詛咒,艾麗希都沒有多提,相信以碧歐拉的聰慧,應該能領悟。
從荷魯斯之眼中登出之後,艾麗希長舒了一口氣。
回頭檢視今天的行動,她認為自己的決定還算明智——
她當然可以扣下那道角色之門,只要挨到明天早上,赫梯王子就會只剩兩三個月的理智,逐漸變成一個沒有意識的瘋子。
這樣聽起來像是為埃及除去了一個強敵,而且可能會造成赫梯內亂,埃及甚至有機會大舉入侵赫梯,攻城略地。
Advertisement
可問題是艾麗希為什麽要這麽幫着提洛斯?為人做嫁衣很高尚嗎?
如今下埃及危機潛藏,索蘭與提洛斯之間的争鬥還未分出勝負,剛剛經歷過大河泛濫的廣大下埃及地區也還未恢複元氣。
沒有那道角色之門,卡爾夏王子也不是馬上就會死,他還有兩三個月的意識。
萬一這變故激起了他的鬥志,趁着下埃及發生內亂與變故的機會,一舉攻破國境,對下埃及大肆破壞,那麽就更加得不償失了。
因此艾麗希才做出決定,與卡爾夏如此約定。
約定的期限設為一年的原因是:設長了對方也不見得願意遵守,倒不如設置一個合理的期限。
如果一兩年之內,她與提洛斯之間能夠有一個大致的解決方案,她倒是并不介意在處理完埃及國境內的沖突之後,掉過頭來,再對付赫梯這個老鄰居。
艾麗希想到這裏,忍不住再次自嘲:膨脹了啊,她竟然開始思考這種國與國之間争端的問題。
她伸手揉揉眉心,一扭頭,發現身邊的南娜在見到她順利平安地從荷魯斯之眼中登出之後。
當即拄着一柄長劍,坐着睡着了。南娜身材與面容都是絕美,睡着時簡直像是一尊大理石雕成的塑像。然而此刻正像男人一樣發出滾滾的鼾聲。
艾麗希頓時笑了,笑容裏滿含歉意。
事實上她走出的每一步裏都有旁人的支持與付出。
于是艾麗希扶着腰悄悄站起,為南娜取來了一條柔軟的毛毯,輕輕披在她肩上。然後自己躺在卧榻之上,望着天,悄悄盤點她最近的收獲:
基本能夠确定,她可以依靠碧歐拉,在下埃及最北面的港口和貿易城市塔尼斯建立一個獲取信息的據點;
除此之外,她和赫梯之間暫時建立了一個年之內的和平協議,卡爾夏看着她神出鬼沒的份上,應該不敢撕毀口頭協議;
另外就是她使用相似律開發咒法也取得了一些進步。雖然她能夠調動的力量偏寒冷一系,但也不總是冰了,這次她竟然具現出了冰蠶絲,這種材料能夠很好地實現縫合功能。
因此她基本能确定縫合咒法成功了。
使用這項咒法的好處是,一瞬間就能完成——
這個時代的埃及人還沒有開始使用麻醉止痛的藥品,用最短的時間完成縫合可以讓他們不用忍受長時間的劇痛——就像雷恩那時,要喊也只喊一聲。
對了,艾麗希又想起一件事:今天她使用縫合咒法的時候,身邊只有雷恩一個傷者,而且是軀幹而不是肢端出現的傷勢。
以後她還得留心觀察一下這種咒法使用時,如果出現多個傷口,或者多個傷處的情況,縫合的位置是否還能這麽精準,萬一把不該縫的地方縫起來就糟糕了……
唔,這種想法很奇怪嘛!
艾麗希暗自思忖,她一定是受到上次豐收節上那個拼接怪的影響,生怕自己也搞出諸如縫合怪之類的怪獸。
想着想着,她開始感覺上下眼皮打架。
南娜的睡意毫不客氣地傳染了她。
艾麗希終于也阖上雙眼,沉沉進入夢鄉——
在塔尼斯事件結束之後的幾天,艾麗希已經将孟菲斯的事務處理得差不多,該見的人她都見了,皇家司庫在她的壓力與推動之下開始運轉,各大神廟的祭祀儀式她都有代表法老出席。
南娜那邊,離開孟菲斯的一切準備工作也都已經做好了。
這樣算起來,在法老回歸孟菲斯之前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完成,接下來的一段時日裏,艾麗希竟然會很清閑。
無聊之際,艾麗希當即帶上了她有一陣子沒佩戴過的神符尤米爾,嘗試完成她之前想過但一直沒有完成的事——
薅法老的羊毛。
上次在孟菲斯王宮裏嘗試搜刮的時候,法老還在,她走到哪裏都有侍從與侍女跟着,不能光明正大地翻箱倒櫃。
這次偌大的王宮,由她這位第一王妃做主。
艾麗希走進王宮的每一間房間,都直接将侍從留在外面,關上房門,讓尤米爾好好感知感知。
然而收獲卻十分有限。
被尤米爾感知的,大多是王宮裏保存的古董,這些從大混亂時期以前就存在的物品經歷過那段人神并行的時代,多多少少都侵染了一些屬于神的力量。但力量又不足以讓它們成為類似神符的物品。
時間一久,尤米爾就感到無聊,抱怨道:“其實法老哪裏會把真正重要的東西放在王宮裏呀?”
艾麗希一想:也是,應該随身帶。
“都藏在先代法老的王陵裏。”
艾麗希頓時一驚。
“如同在薩卡拉那樣嗎?”
她在薩卡拉發現了女法老尼托克莉斯的陵墓。但是為了不打擾先人的安眠,她沒有再進一步發掘陵墓,尋找寶藏。
難道法老會把重要的特殊物品和關鍵的護身符都放在那樣的陵墓裏?
當然,艾麗希為此雖然不後悔,但也時不時會感到遺憾,近在咫尺卻無法一探究竟。
神符尤米爾這時幹笑了兩聲說:“您忘了,法老是需要時常去現代法老的王陵主持祭祀的。”
“所以絕對重要的物品都放在那裏。如果有需要,法老會親自去取。”
艾麗希馬上想起來了,在她的記憶中,法老确實是每年都會去吉薩的大金塔主持祭祀的。
當時她還很奇怪,因為在吉薩坐落的幾處大金字塔,都是舊王國時期的法老,算起來并不是提洛斯的直系血親,她不明白提洛斯為什麽要這麽殷勤。
現在想起來,大金字塔中顯然藏了重要的物品或者秘密,需要法老時不時親自檢視。
聽說大金字塔中,路徑複雜,機關衆多,關于金字塔中的道路與機關的分布情況,只有法老掌握。
提洛斯将大金字塔作為存放重要物品的地點,也就很自然——甚至有可能先代法老們都是這麽做的。
這也意味着,就算是艾麗希将孟菲斯王宮找個底朝天,也找不出什麽擁有強大威力的特殊物品了。
盡管如此,艾麗希還是一不做二不休,四處搜羅一通,找出了法老私藏的一些金條與金塊,充實了自己的小金庫。
另外她還找到了十多枚法老用來助眠的安眠護身符——
這樣她又給自己多得到了幾分安全保障:萬一斯孔變成了孔斯,她可以用這些護身符讓孔斯陷入沉眠。
除此之外,艾麗希甚至還找到了一些玩具,比如,賽尼特棋。
薅完法老的羊毛之後,艾麗希就找來了南娜和烏拉尼娅,與她們一起下棋取樂。
賽尼特棋是一只長條形的木匣。木匣表面是橫三縱十的方格棋盤,匣子自帶一只小抽屜,拉開就可以找到裏面放置的棋子。
參加游戲的人輪流使用四條長條形的小木棍正反擲出點數,然後在三十格的棋盤上按規則移動棋子,棋子移動的過程中可以橫行、可以縱行,也可以對對方的棋子發動攻擊,将敵棋逐出棋盤,最先到達終點的人取勝①。
在王妃與侍女們一起下棋的過程中,神符尤米爾不停地送上馬屁與高帽,一會兒稱贊艾麗希的下法十分精妙,一會兒又指責南娜是臭棋簍子,一會兒委婉地指點艾麗希,一會兒大聲嚷嚷幹擾南娜的思路。
終于艾麗希不再客氣,指着用來擲點的那四枚小木棍,說:“用這個真不方便,反正都是擲點,不如用骰子。”
骰子二字一出口,尤米爾當即閉嘴,一言不發,只在最後艾麗希完勝南娜與烏拉尼娅,贏得整個棋局之後才小聲恭賀。
顯然這家夥對骰子已經有心理陰影了。
索蘭與提洛斯這時已經到了大河西岸的吉薩,面對高聳入雲端的吉薩大金字塔。
在之前的幾個諾姆,法老表現得極其配合,每到一處,都按照索蘭的要求安撫邊境軍、約束官員、率領當地居民進入神廟祭祀……有求必應。
在他們所到的每一個諾姆,提洛斯都答應了邊境軍提出的要求——
索蘭指使他的部将們提出的要求幾乎能讓這些諾姆自立:
他們要求任免諾姆內的所有官員,統轄諾姆內的財政,要求有權決定各諾姆被分配到的勞役與兵役。
也就是說,這些為了埃及在邊境上平均吃了十年砂子的士兵,将有機會決定以後讓誰家的子弟奔赴邊疆,誰家的子弟留在家鄉修建神廟,誰家的子弟派往孟菲斯、薩卡拉、吉薩這樣的地方,為法老修建陵墓。
在這些諾姆出産的糧食,将來也不會再先送到孟菲斯的皇家司庫予以分配,而是會由諾姆自身先留下足夠的糧食之後,才會将剩餘的作為稅金,送至孟菲斯。
幾乎可以說,在這幾個由邊境軍控制的諾姆裏,索蘭等人只要關起門,就能做國王了。
提洛斯幾乎毫無保留地向索蘭交出了這幾個諾姆的權柄。
就因為見到提洛斯這麽大方,索蘭面對提洛斯提出的誠摯請求,就也沒有提出反對。
相反,索蘭沒有押着提洛斯直接返回孟菲斯,而是率領他的邊境軍,帶着提洛斯,來到吉薩——
因為,提洛斯希望能夠在回到孟菲斯之前,在吉薩的大金字塔跟前,向先王們舉行祭祀。
這時夕陽在山,提洛斯與索蘭騎馬來到大金字塔腳下。
索蘭自幼受到大神官達霍爾的嚴酷訓練,被打造成為勇武無敵的戰士,和智計百出的将軍。
但這也意味着他遠離神職人員這一升職途徑,對于神廟和祭祀他所知甚少,并且從來沒有來過吉薩。
第一次見到大金字塔的索蘭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震撼。
他幾乎面露癡呆地望着向金字塔在夕陽下向東面不斷延伸的影子,半晌之後才由衷感嘆了一句:“原來傳說是真的。”
埃及人傳說,在吉薩的大金字塔下,一個成年人如果從塔身最底部出發,要向遠處走一天,才能走出金字塔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
此前索蘭只覺得這只是個誇張的傳說。可如今他就立在先王胡夫的大金字塔跟前,望着金字塔身拉出漫無邊際的濃重陰影,即使是一生面對戰場無所畏懼、狂放不羁的索蘭,心中也生出沉甸甸的敬畏。
他面對金字塔站着,耳邊聽着從兩座大金字塔之間穿過的呼嘯風聲,望着金字塔前黃綠交雜的曠野、無邊無際的平原、東方地平線上漸漸升起的黃昏星……索蘭只覺得自己渺小得仿佛瀚海裏的一枚沙子。
“舊王國的時候,法老就已有偉力,建成這樣雄偉壯麗的建築——這真的是神跡。”
眼前的這幾座高大金字塔,已經有一千至一千五百年左右的歷史,是貨真價實的古物。
索蘭一面試圖仰視金字塔塔頂,一面微微搖頭,表達着他的不可思議。
而法老提洛斯正騎着一匹年老力弱的老馬——這是索蘭故意安排的,為的就是防止提洛斯縱馬逃脫。
此刻這位埃及的王者依舊穿着一身樸素的亞麻布袍,并無多餘首飾,身後也只跟着兩名王室衛士。
聽見索蘭的感慨,提洛斯微微搖頭,平靜地回應:“不,不是法老自己建成的。”
索蘭轉過頭,眼神略顯驚訝,似乎在想:法老什麽時候懂得謙虛了。
從古至今,法老都将修築金字塔當成是自己的功績,怎麽會有哪位王者将這份功勞讓給他人?讓給誰?民伕嗎?
“是神明将力量賦予法老,由法老引領工匠與民伕們建成的金字塔。”
提洛斯轉過頭來,一對深邃的眼眸眸色沉靜,凝望着索蘭。
索蘭乍一聽覺得這話有道理,但仔細一想:法老是行走于人間的神明,提洛斯這話不還是在變相地自誇嗎?
他忍不住嘿了一聲,正想補一句什麽,卻見法老提洛斯輕輕一挽馬缰,來到一座巨大的石像跟前,沉聲打招呼:“斯芬克斯,你還好嗎?”
就像是見到了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随口與之敘舊。
那座石像聽見法老的招呼,像是突然獲得了生命,猛地睜開了眼睛。
這座石像高處地面的部分大約二十至二十五腕尺高,是一尊頭像,戴着與法老一模一樣的頭巾。
它自頸部以下,全都埋在尼羅河泛濫之後正慢慢變得堅硬的泥土中,不能動彈②。
睜開眼的石像兩道眼光十分懾人,待它看清了對面那是提洛斯,那對眼光立即變得柔和,并略略颔首,小聲說:“我王——”
只是這一聲簡單的回應,索蘭座下的高頭大馬已經驚得渾身顫抖,四條修長健壯的馬腿幾乎軟軟地跪下,支持不住索蘭的重量。
索蘭縱身下馬,無視腳下的高高低低,勉強來到那座石像跟前,奮力讓自己的眼光對上那座龐然大物。
卻只聽嘿的一聲,石像的眼光在索蘭身上一掃而過,斯芬克斯立即将視線移至它處,似乎根本不屑與索蘭對視。
被石像的眼光一掃,索蘭像是被一股巨大的能量撞到,頓時摔在石像跟前的土地上。
而法老卻依舊端坐于他那匹老馬之上,眼光淡然。在曠野之中,在具有壓迫氣勢的金字塔跟前,只有法老一人擁有一望而知的王者氣質。
即便手握重兵、前呼後擁的索蘭,也與這位無法比拟,連提鞋也不配。
索蘭從地面上爬起時,頓時滿心都是氣餒,心想:怎麽連石像,都這麽勢利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