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阿努比斯神使再次向法老和大将軍颔首致意,并且給他們看托在掌中的生命之匙。

“生命之匙已在我手中,現在就看二位究竟達成了何等樣的協議。”

阿努比斯神使望着一臉肅穆的法老和一臉焦黑的大将軍,施施然地問。

提洛斯頓時沉聲開口:“大将軍決定認輸!”

“不不不……”索蘭的聲音又回到了他那種懶散什麽都不在意的狀态,“認什麽輸?”

阿努比斯神使頓時瞪着法老,而法老瞪着大将軍。

“只是認為這場犧牲巨大卻又毫無意義的争鬥根本沒有繼續進行的必要。”索蘭輕輕松松地補充,“這可不是什麽認輸。”

艾麗希望着這兩個男人,心想:看來是達成一致了。

從目前的情況看,應當是索蘭先提出了讓步。

他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割舍那些曾經并肩馳騁沙場的部将,和保衛下埃及疆域的中堅力量——邊境軍。

“确實如此……”法老點着頭附和。

這位埃及的王冷淡地掃了一眼索蘭,只見索蘭毫不客氣地靠在棋室的高背椅上,雙腳一踮一踮,似乎下一刻就會跷上桌面。

反叛失敗是大罪,但這位大将軍嘴上承認失敗,似乎卻對自己,對邊境軍的将來,沒有半點擔憂。

“咳咳——”

法老不得不咳嗽了兩聲,向阿努比斯神使解釋。

“雖然索蘭将軍此次行動過分魯莽,但也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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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努比斯神使與艾麗希,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同時瞪着法老,心中同時在想:原來法老也做出了讓步。

“長久以來,王确實忽視了邊境軍将士們在他們家鄉諾姆應得的權益——大将軍這次的行動為王提出了許多有益的建議……”

艾麗希仔細打量法老,看他這些話是不是真心實意說的。

“另外,大将軍在最緊要的關頭,也沒有忘了赫梯人的威脅與埃及邊界的安全,這令王十分感動……”

聽法老的語氣,這位确實曾經有所觸動。

頂着亂蓬蓬雞窩頭的索蘭一面聽着法老說着這樣肉麻的話,一面閉上雙眼,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似乎在說:能夠得王這樣誇贊,我這次政變雖然失敗,也失敗得很值。

索蘭與提洛斯兩人之間不知是怎麽商量的。

但結果很清晰:提洛斯将繼續擁有他的完整權柄。而索蘭則乘機提出解決各諾姆一向存在對待邊境軍不公的問題,順勢安撫他的屬下,将來這只邊境軍就還是橫在赫梯人面前的堅實壁壘。

“那麽好——”

頂着胡狼頭的阿努比斯神使不再多說:“既然兩位也都已經達成一致,那麽我就會在兩位下完這局棋之前,用生命之匙淨化兩位的棋子。”

神使說到這裏又忍不住補了一句:“也請兩位不要再進行這種無謂的決戰,更不要再将半個埃及的中堅力量都推上戰場了。”

艾麗希:神使說的也是我想說的,這不就是埃及人之間內耗嗎?

在她看來,索蘭還有一些人情味兒,而提洛斯簡直又冷又硬,是個為了權柄可以犧牲一切的怪物。

索蘭因為一副賽尼特棋被提洛斯壓過一頭,上了這種惡當的索蘭,心裏應當也不會全然服氣。

君臣二人表面達成了一致,可真要彌合兩人之間的深刻裂痕,絕不是一時之間就能辦到的。

因此,這依舊是一場未盡之局。只不過棋局從賽尼特棋盤上延伸到了棋盤之外而已。

這時提洛斯重新将那副賽尼特棋的棋盤放在石桌的桌面上。索蘭則已經扔掉了用來擲點的小木棒表示他已徹底放棄。

提洛斯與索蘭兩人便并肩來到棋室外的平臺上,站在阿努比斯神使身邊,俯視地面龐大的棋盤。

因為那副賽尼特棋上不再有動靜,金字塔前的廣闊平原上一派死寂。

只有艾麗希剛才嘗試救助的幾十個邊境軍與民伕,此刻正驚恐地左右張望,疑惑為什麽那道聖光不再出現,其他人不再逐一清醒。

就在這時,阿努比斯神使高舉起手中的生命之匙,将它上方的圓環對準金字塔下方,接着做了與艾麗希剛才一模一樣的動作——為這枚特殊物品灌注入靈性。

瞬間,生命之匙表面紅色的花紋綻放出令人難以直視的豔麗光芒,一道純淨的聖光從圓環中投射而出,在金字塔前的廣闊棋盤上投射出一個巨大的光影圓圈。

棋盤中,沐浴在這枚光圈中的棋子們,逐漸從他們僵直木讷的狀态中清醒過來,相互看着,全然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密密麻麻地站在一起,并且手拿兵器/工具,随時準備出擊。

圓圓的棋子終于開始松動,散落成為一個又一個松散的個體,有自主意識的士兵或者平民。

生命之匙投射出的光圈逐漸掃過棋盤旁側,純淨的光線掃過棋盤外的棄子。

一具具幹癟的身體開始變得血肉充盈,僅存一線的脈搏重新恢複了律動,已經消失的意識開始回歸身體。

人們一個接着一個,從地上爬起來,以眼神相互詢問——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無人知曉……

連那些因為艾麗希的救助而提前片刻蘇醒的人也不知道這些變化的起因。

但他們都能夠看見那道純淨的聖光從天而降,聖光的照耀讓人們蘇醒,讓他們重新擁有自我。

一個眼尖的邊境軍士兵指着金字塔塔身高處的平臺,大聲說:“那是大将軍!”頂着雞窩頭的大将軍。

他身邊的民伕則熱淚盈眶:“那是王——”

“必定是王與大将軍拯救了我們,把我們從無邊的黑暗中喚醒……”

人們開始自發向金字塔高處跪拜,金字塔下方傳來滿含忠誠的頌歌聲。

提洛斯與索蘭站在金字塔塔身的平臺上,都忍不住額頭上冒汗——

這就是他們剛才差點聯手犧牲掉的棋子們啊。

提洛斯頓時清一清嗓子,大聲開口:“這是偉大的奧西裏斯神、偉大的阿努比斯神的追随者,仁慈而虔誠的阿努比斯神使,是他奉了神明之命,使用神聖的生命之匙,為你們完成淨化,解除了約束你們靈魂的桎梏。”

他的語氣肅穆,聲音清越。聲波似乎沿着金字塔塔身上的一條通道,來回反複撞擊放大,最終準确無誤地送到地面,送入每一個已經清醒的人耳中。

金字塔下,無論是邊境軍還是修築王陵的民伕,聽見法老的解說,紛紛拜倒,齊聲稱頌奧西裏斯神與阿努比斯神的偉大,感謝阿努比斯神使的仁慈,表達對神使的無比敬意。

阿努比斯神使卻好像對此充耳不聞,連他那對尖尖的胡狼耳朵都不曾轉動一下。

他全神貫注于手中的生命之匙,他那強健的右臂正穩穩地高舉空中,令生命之匙中釋放出的明淨光亮繼續照耀金字塔前的棋盤,不放過任何一枚棋子。

随着時間的推移,阿努比斯神使的呼吸開始顯得沉重。但這被金字塔上方呼嘯的風聲所掩蓋。

生命之匙中釋放出的明淨光線也漸漸出現散漫的趨向,有些光點逐漸逃逸出生命之匙上方的圓環,開始在阿努比斯神使周圍形成了一層淺淡的光霧。

提洛斯偶然一偏頭,忽然視線凝住了不能移開。

他見到阿努比斯神使的生命之匙附近散漫的光霧裏,細小的光點依稀映出了一個影子——女人的影子。

在這一瞬間提洛斯驚恐地屏住了呼吸,勉強控制住了幾乎沖口而出的驚叫,而後強令自己将一切情緒都按捺在心中。

這真是一個女人的背影。她擁有修長苗條的身形,黑發垂順,披在肩後。

她的側臉極其精致,即便是世間最富想象力、最靈巧的畫匠與雕塑家,也絕無可能,創造出這樣完美的面容。

法老無端端覺得她像艾麗希,太像了。

此刻這女人正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搭在阿努比斯神使的肩上。

這會是艾麗希嗎?

法老心中瞬間生出滿腔酸意,後槽牙咬緊:如果是他的女人,現在竟敢……

轉念一想,法老冷靜了不少。

這不可能是艾麗希。

艾麗希有什麽資格與阿努比斯神使并肩站在一起?她又怎麽能夠?

再說她傳出喜訊已經有兩個多月,按說身形應該已有些臃腫,不可能還如少女那般苗條玲珑。

此刻她應該在孟菲斯的王宮裏養尊處優,在考慮王回歸王庭的那一天該如何在王面前讨好獻媚才對吧。

他猜測這或許是阿努比斯神使身邊的哪一位女性神使,或許是伊西斯女神的神使也說不定。

想到這裏,法老控制住自己,微微側頭,觀察索蘭的神情,想看大将軍有沒有留意到那個與妹妹相似的虛幻身影。

法老在大将軍那裏沒有發現任何驚異的神情。索蘭正饒有興致地旁觀阿努比斯神使把地面上的那些棋子們一一淨化,讓他們變成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于是法老提洛斯也別過頭去,只是偶爾偷瞄一眼生命之匙幻化出的光圈中那個缥缈的人影。

事實上,索蘭也早就看到了阿努比斯神使身邊的女人。

他一向善于僞裝,心裏驚訝疑惑,表面卻不動聲色,并且偷偷觀察身邊的法老提洛斯。

提洛斯的驚訝和嫉恨全都落在索蘭的眼裏。索蘭很清楚,法老也和自己一樣,覺得阿努比斯神使身邊那個無端出現的虛幻身影很像自己的妹妹——艾麗希。

但索蘭沒有什麽把握——自從艾麗希成為法老的王妃,索蘭就再也沒有回過孟菲斯,已有好一陣沒見過妹妹,自然無法判斷。

眼見着法老壓抑下所有那些情緒,索蘭也自然認為他認錯了人。

這次如果能回孟菲斯,應當和妹妹好好聚一聚,敘敘舊。

索蘭這麽想着。

作為棋局的失敗者,他估計會被提洛斯帶回孟菲斯,法老會設法對他進行約束和限制,才敢再放他返回瑪哈拉統領邊境軍。

到時候就可以見到妹妹,聽說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草包了——索蘭忍不住一陣興奮。

當然,索蘭這絕不是為了久別重逢的親情而感到興奮。深心裏他一直把妹妹當成和自己較勁的對手,對手越強大,索蘭就越欣慰。

這趟返回孟菲斯,好玩的事又多了一樁。

狂将軍不客氣地想着。

“好了——”

阿努比斯神使收束靈性,生命之匙中不再釋放聖光。

相應的,從生命之匙中蔓延的光霧也逐漸消失,女人的身形不再顯現。

這位頂着胡狼頭的神使轉向身邊的法老與大将軍。

“被你們推上棋盤的棋子們,此刻已淨化完畢。”

這位神使氣息不再粗重,胡狼頭的表情卻依舊肅穆。

索蘭搶先問:“這對我的邊境軍會有什麽影響嗎?”

他壓根兒不關心法老手下那數以萬計的民伕,只管打聽邊境軍的情況。

至于法老,提洛斯對那些民伕也不怎麽關心。

阿努比斯神使微微擡起胡狼頭,狼吻一勾,似乎是露出了一個微笑的表情:“他們依舊是好端端的人,意識清醒,沒有遭遇疾病或是身體的傷害。”

“但是,經過這次生命之匙的淨化,他們将會有一次聽命于他人的機會。”

一直站在阿努比斯神使身邊,伸手輕輕按着對方肩膀的艾麗希:……咦?

這回輪到索蘭大驚失色了。

軍中士兵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如果他麾下的邊境軍會随随便便聽命于他人而不是他這個大将軍……

法老提洛斯則表現得較為無所謂:在他看來。無論是民伕還是士兵,一輩子都在聽命他人。

“只有一次,這取決于有權力給予他們指示的人什麽時候開口——”

艾麗希聽見阿努比斯神使的話,一顆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阿努比斯神使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使用生命之匙淨化棋子們帶來的好處是能夠讓這些棋子們無條件地聽命一次。說句不好聽的,他們還有機會再變一次棋子。

而按照之前與神明和神使的約定,這個好處将是屬于她的。

她将有一次機會動用整個邊境軍,和法老的數萬民伕。

想起早先在地面上她随口下令,頓時有幾個士兵和民伕無條件地服從了她的命令。

他們當時面對的是她的靈體,可是連她的聲音都聽不到的。

但她怎麽說,他們都怎麽去做了——這充分說明阿努比斯神使說的是真的。

“有權力對他們下令的人必須審時度勢,看準時機,畢竟這個機會是唯一的。”

阿努比斯神使面對法老和大将軍,看似在一字一句地鄭重交待。但真相是,眼前這兩位都不是他要交待的對象。

哎呀,糟糕!

艾麗希突然有點懊悔,剛剛在地面上的時候她随口吩咐,看來已經把這號令那幾個士兵與民伕的唯一機會給浪費掉了。現在後悔也已經來不及。

好在後來阿努比斯神使接管,再用生命之匙淨化的棋子占絕大多數,艾麗希依舊享有號令他們一次的機會。

就在艾麗希驚喜交加的時候,法老與大将軍面對神情格外鄭重與認真的阿努比斯神使,都是表情疑惑。

索蘭當即開口請教:“尊敬的神使,我能問一句嗎?”

“究竟是哪一位将享有這種特權,能夠號令一次被解救的這些人呢?”

阿努比斯神使狼眼溫潤,柔和地回答:“當然是神明許可之人。”

這對艾麗希來說是再清楚不過的親口确認。但對于提洛斯和索蘭,這個模糊的回答只讓他們更加疑惑。

“好了,現在淨化儀式已經結束,陛下,大将軍,兩位可以自便了。”

阿努比斯神使若無其事地站在原地。但艾麗希敏銳地察覺到這位神使提着生命之匙的右臂正在微微發顫。

這位是靈性消耗過度,一時之間體力耗盡了嗎——艾麗希心存疑問。

而提洛斯與索蘭也幾乎同時開口:“那麽您呢?”

提洛斯殷勤地指點:“這座大金字塔中有一條法老才知道的內部階梯,比您剛才上來的那條道路更加平坦與安全,是否需要我為您帶領路徑嗎?”

由法老帶路,即使對一位神使來說,也是相當榮耀的待遇。

但是阿努比斯神使卻穩穩地開口:“我在等待,在等待一位背負着特殊命運的人将我帶回奧西裏斯神的神廟。”

這話依舊是面對法老與大将軍說的。

但艾麗希一聽:帶回奧西裏斯神的神廟?這不就是她的身體現在所在的位置嗎?

艾麗希一旦獲知阿努比斯神使的要求,心念電轉之間,已經将右手穩穩搭在這位神使的左肩之上。

她知道神使曾依靠旅行護身符前來此處。但很可能神使只有一枚旅行,因此沒有返程票;

又或者在拯救了成千上萬人之後,阿努比斯神使的靈性消耗遠比她想象的要大,現在已經無法使用靈性驅動旅行一類的護身符。

通過荷魯斯之門,艾麗希已經成功嘗試過帶貨,能夠将角色之門那樣的特殊物品帶來帶去。但她還從未嘗試過帶人,還是位神使。

但既然阿努比斯神使都表明了态度,那艾麗希便也不懼嘗試。

她立即登出荷魯斯之眼。

随即她睜開眼,眼前的景象已經是奧西裏斯神廟中光線昏暗的偏殿。

南娜吓得跳了起來,等到看清了艾麗希身邊出現的是阿努比斯神使,這位戰神眷者才把硬弓與長箭收起,并把口邊的一句牛糞給硬生生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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