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姑娘

疏桐瑟瑟,黃葉潇潇,卷落在碧羅裙邊。

宛苑穿過廊檐,院門外打盹的小丫頭立馬坐直身子,喚了一聲:“宛姑娘。”

宛苑颔首,正要入內,那小丫頭不機靈,身子往門邊斜了斜,堵住去路。

侍女湘弦豎起柳眉發作:“還不讓開?我們姑娘是世子的未婚妻,什麽時候入內還要通報?”

小丫頭低下頭,嗫嚅回話:“是金姑娘在裏面。”

宛苑不讓湘弦和她吵鬧,平平淡淡:“我知道了。”

小丫頭連忙讓開路,心裏還在咂舌:宛姑娘真是好忍性,自己即将大婚的未婚夫和旁的姑娘在屋子裏,也半點不動氣。

宛苑入內,看見院裏新添了一架秋千,這裏原先的一叢紫□□花,原本開的正好,已經被刨了。

因為舊菊花占了新秋千的地,自然要除掉。

宛苑觸景傷情,心裏不知多不痛快,但也沒表露。

裏間有嬉笑之聲,幾個侍女全在內室,圍着她未婚夫席秋舫和金靈均。

金靈均言笑可親,不知說了什麽,逗得侍女都笑起來。

席秋舫也笑了,神色快活,前所未有的開心和放松。

宛苑一時愣住。

她做了席秋舫三年的未婚妻,從未在他臉上見到過這種輕松惬意的笑意,連向來冷清的眉眼都舒展開來。

侍女看見她來了,都規規整整的退開,金靈均含笑起身,和她解釋:“宛姑娘,今日世子犯了頭痛,侯夫人才請我來,陪秋舫……世子說說話,眼下正要離開。”

宛苑道:“有勞金姑娘,我代秋舫謝你。”

宛苑是席秋舫名正言順的未婚妻,陪他走過這風雨飄搖的三年,坐穩了世子之位。又替他服侍病母,二人婚期只在一月之後,自然有資格以女主人的身份道謝。

金靈均毫不在意,目光溫柔,落在席秋舫臉上:“為君之故,不辭辛勞。”

而席秋舫回以溫柔,眼神纏綿,望進金靈均眼裏。

他二人情深義重,宛苑反倒像一個外人。

金靈均沒有過多糾纏,告辭離開,宛苑才發現,席秋舫還沒有更衣。

宛苑柔聲道:“秋舫,昨夜我說過,今日是我祖母大壽,你要和我一起去給她老人家祝壽。”

席秋舫面上浮現歉意:“抱歉,我一時忘了。”

他抿抿唇,深覺自己做的不好,想要再次道歉。

這數月來,他在宛苑面前,一直很不自在。和與金靈均在一起時的恣意灑脫,截然不同。

這樣天淵之別的神态,讓他幾乎判若兩人。

侍女春櫻把藥端來:“世子也不是成心,天還沒亮,世子犯了頭疾,一直折騰到現在,大夫來瞧過也沒什麽用。後來,請了金姑娘過來說話,世子才好些了。更衣也不急,您先把藥用了。”

席秋舫看着黑沉沉的苦藥,面露難色。

春櫻笑着勸:“您要不吃,金姑娘又要擔心。世子,金姑娘天不亮,就來照看您,您也心疼心疼金姑娘,讓她回去歇個回籠覺。”

席秋舫嘆口氣,把藥汁一飲而盡。

春櫻這才滿意,服侍席秋舫更衣。

宛苑雖與他是未婚夫妻,但素來守禮,因此在廊下等候。

湘弦氣鼓鼓道:“當初春櫻背地裏中傷姑娘,說姑娘與秦公子私相授受,世子才把她趕出府,發配嫁人,現在倒好,又叫她回來。你看她方才輕狂的樣子!她本來就和姑娘有嫌隙,現在回到世子身邊,還不知怎麽編排姑娘呢。”

宛苑輕道:“噤聲。”

湘弦閉嘴,心裏憤憤不平的想:

不管怎樣,姑娘才是世子名正言順的未婚妻,陪世子守孝三年,還曾救過侯夫人的命,這世子夫人的位置,也只有她家姑娘有資格坐得。

席世子要是想退親,說破大天,也是忘恩負義。

就憑這個,席世子也不敢退親。

宛苑心無雜念在外等候,春櫻冷不丁闖出來,慌慌張張的撞到她身上。

春櫻只叫人去請侯夫人和金姑娘:“腿腳快些,世子頭疼的厲害。”

宛苑被湘弦扶住,忍下手臂疼痛,正要入內,卻被春櫻拉住了手。

湘弦擡手拍了春櫻一掌:“放肆!還不松手?”

春櫻偏着頭:“世子每次見到宛姑娘,頭疼就更嚴重。宛姑娘怕我們貼身侍奉的不盡心,也想往前擠一擠,就不心疼心疼世子嗎?”

這話直指宛苑,指責她想在席秋舫面前獻好,卻不顧他的病情。

可她宛苑豈是向男子獻媚邀寵、渴求憐惜之人?!

宛苑還沒開口,侯夫人趕來,攔下她來:“娘的好女孩,苑兒,你看今日他是去不成了,只能告罪,不如你先去賀壽,改日娘必定押着他,去給你賠罪。”

宛苑平息心神,不與長輩争鋒,道:“我只是擔心秋舫。”

侯夫人立刻道:“壽宴也是要緊事,好孩子,他這個樣子,真是委屈你了。”

今日,侯夫人是斷不會讓她入內了。

宛苑告辭,又對跟在侯夫人身後的金靈均道:“此次,又辛苦金姑娘了。”

金靈均微微眯眼,似笑非笑:“宛姑娘,我說過,不辭辛勞。”

春櫻搶過話:“姑娘放心,世子一見金姑娘,病就先好一大半。要我說,金姑娘才是世子的靈丹妙藥呢。”

侯府的事亂糟糟,湘弦早就氣怒非常,恨不得沖進屋裏,拳打“□□”,腳踢“奸夫”,再讓席秋舫跪在姑娘面前,說自己以後再也不見金靈均。

宛苑卻端正坐在車裏,連發絲都沒亂一根——她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給祖母賀壽。

這樣的大日子,宛家人全都在,她自小由外祖楊朝聞親自教養,絕不能出絲毫纰漏,丢了楊家的顏面。

宛苑回宛家,和一場大戰也差不多。

想到這裏,她還扯起唇角,笑了笑。

湘弦:“……姑娘被氣傻了?”

宛苑淡淡道:“沒什麽好氣的。我和秋舫三年之情,不是作僞,他總會想起來的。他現在生病了,時常犯頭疼,才不能不見金靈均。我就當金靈均是一味藥引子,我和一味藥有什麽好置氣的?”

湘弦還是氣,氣金姑娘這個白月光,氣春櫻那個小蹄子,還有侯夫人的态度。

侯夫人心疼兒子不假,可她總是叫金靈均過來,世子越發依賴金靈均,怎麽和自家姑娘培養感情?

這數月來,非但沒能想起姑娘,還越來越疏遠了。從前還能說上幾句話,最近一見到姑娘就頭疼,這樣下去,世子什麽時候能想起姑娘?

湘弦問:“萬一他一直想不起來呢?”

宛苑面上寧靜,手心卻早就被掐出血痕:“情既有時,總歸有。就算他想不起來,我自然也要想辦法,讓他再喜歡上我。他和我有三年真情,我相信他。”

宛苑相信,席秋舫心裏始終是有他的。

二房大堂兄宛蘋在門外迎客,見她孤身從馬車上下來,笑問:“四妹妹,我那未來的四妹夫呢?”

宛苑面色如故:“秋舫身子不适,突發急症,來不了了,托我向祖母告罪,改日登門謝罪。”

宛蘋悠悠的“哦”了一聲:“既然病了,那也沒辦法。雖說給祖母賀壽要緊,但赤泉候世子的身子也要緊,怕不是病的起不來了吧?”

要不是病的起不來身,連賀壽都不來?

宛苑随口“嗯”了一聲,并不和他糾纏。

宛蘋博得首籌,又道:“四妹妹快進去吧,你一向留在楊府,祖母想你眼淚花花的。”

宛苑進了後院,宛蘋的親妹子宛芝芝早等着她了。

她早聽說宛苑是自己一個人來的,自認她失寵于未婚夫,又是一番言語嘲諷。

——就是因為這樣,宛苑才懶得回宛家。

也不知道,她娘在堅持什麽,楊氏嫡女,書香世家,要耗在這樣的人家?

宛芝芝關切的拉着她手:“四妹妹,三天前我和大哥出府,你猜我碰見誰了?你未婚夫和那位喪夫歸家的金寡婦!”

宛苑緩緩蹙眉,頭一次變了臉色。

“他們在幹什麽?”

“在燕子樓,能做什麽?燕子樓有最好的舞娘,最醇的美酒,當然是博佳人一笑。席世子一擲千金,請來最好的舞娘搖搖姬在鼓面上作胡旋舞,還親手喂她飲酒,揮毫灑墨,将詩句提在燕子樓的牆上,好不快活。”

宛芝芝假裝替她打抱不平:“四妹妹,他怎麽這樣?簡直不把宛家放在眼裏,我回來就告訴祖母了,全家人都已經知道了,祖母還說今日必定要好好敲打他。他要是對你不好,你可千萬別自己一個人偷偷哭,說出來,姐姐好生安慰你。”

宛芝芝的安慰,等同嘲笑。

宛苑深吸口氣,差點穩不住神色。

三日前,她親手做了點心,在侯府卻被侯夫人攔住,稱席秋舫病發,不好請她去坐。宛苑不想留下添亂,把食盒留下就回去照看外祖父。

沒想到,席秋舫是帶着金靈均出去游耍,且是大張旗鼓,毫不避人。

宛芝芝還在試探:“四妹妹,席世子不是一向對你很好嗎?怎麽金寡婦一回來,他就好像變了一個人?是不是席世子心裏,其實還惦記着金寡婦啊?那你們這三年,又算什麽?”

宛苑心裏問候自己的二嬸嬸:宛芝芝一字一句,還真是問到她心坎裏去了。

這三年的情意,在席秋舫心中,到底算什麽?

宛苑道:“金姑娘和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偶爾外出游玩,不算什麽。”

宛芝芝誇她:“不愧是你呀,四妹妹,和我大伯娘一樣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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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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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辭枝從近水樓出來,見春日明媚,覺得自己也像一顆蓬勃生長的向陽草木,精神振奮。

正欲出宮,卻被日光晃了眼,他眯眼恍惚一看,原不是日光灼目,是被宮牆下緩步走來的宮裝女子閃了神。

那女子宮裝俨然,身披同色石青色披帛,流蘇墜在肩頭,如春日裏恣意吐芽、亭亭照水的垂柳;面容如玉,眉眼如霜,春花夜月,皆在其身,正是冷潇湘。

自去歲一別,葉辭枝已數月不曾見過冷潇湘。

不曾想,今日會在宮中重逢。

可她一個酒家娘子,是因何入宮?

排雷:渣男不是男主哦,男主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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