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琴師
宛苑的親爹,美妾十幾房,昨日又添了一個庶子。宛苑的親娘的确很大度,不僅親自照看妾室的身孕,還讓自己的貼身嬷嬷去照看美妾。
此次姐妹會晤,以雙方各自問候彼此的母親而圓滿結束。
宛家祖母生性奢靡,今日是她祝壽,更是大肆鋪張。
紫絲布為路障,入目宛如紫雲。名貴菊花鋪就花路,小徑上鋪滿了珠石貝殼。每隔數米就有一個提燈侍女,身着粉衣嬌滴滴站着,姿容出衆,為賓客引路。影壁後更有一座大珊瑚樹,绛枝繁茂蜿蜒,見着無不驚嘆駐足。
母親楊凝在祖母身前伺候,忙挽着她手:“可見過你父親了?”
宛苑道:“先來拜會祖母。”
說罷,跪在蒲團上,三拜過後,将壽禮奉上。
宛老夫人打開錦盒看見罕有的血玉如意,颔首滿意,叫宛苑上前:“苑苑,你可回來了?祖母想你想的緊,席世子怎麽沒來?”
不等宛苑回答,老夫人驟然變臉,當着滿屋子內外賓客,輕聲責問:“莫不是你又使小性兒,惹怒了世子?祖母熟知,楊家教養的女孩兒金貴,只不過世子是你未來夫婿,你自當敬重愛重,守望相助,可不能由着自己在家時的性子。”
宛苑柔聲請罪:“祖母,孫女和世子并無不快。您也知道,世子三月前墜車落水,一直沒好全,他今日有些不适,才耽擱了。您怎麽不盼孫女點好呢?”
老夫人被噎了回來,裝出滿面慈愛:“沒什麽就好,你們小輩兒過的好,我才放心不是。祖母心裏牽挂你,偏你又不愛回家,留在楊府服侍你外祖。祖母聽見風吹草動,又怎會不擔心?”
宛苑剛要開口,聽侍女回話,席秋舫來賀壽了。
滿座都有些意外,宛芝芝不加掩飾的看向宛苑,目光滿是探究。
不是說病了,來不了嗎?怎麽又來了?
席秋舫給宛老夫人行禮拜壽,送上賀禮。
宛老夫人笑容可掬:“好孩子,難為你來,若是身子不适,也該好生歇着。這壽禮,苑苑已經送了,說是你備的,難不成祖母要收你兩份壽禮?”
席秋舫身子不好,宛苑不想拿這些小事煩他,自然是自己備了一份,沒想到,他竟然又來了。
楊凝笑道:“母親雙喜臨門,今日您大壽,又添了新孫,合該受兩重禮。”
宛苑一頓,看向母親楊凝。
她口中說的新孫,是自己父親妾室生的弟弟。母親就真這樣大度?非要把自己都活成一個笑話?
不等她多思多想,宛芝芝突然問:“世子今日帶的侍女,可有些眼熟,好像是金姑娘?”
席秋舫帶的“侍女”就是金靈均,她容貌出衆,一見難忘,即便假做丫鬟,又豈是那麽容易蒙混?
她随席秋舫一進門,就有不少女客認了出來,只不過心照不宣。宛芝芝卻見不得宛苑好,咋咋呼呼就問了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席秋舫、金靈均身上暧昧的滑過,最後齊齊定了宛苑臉上。
他們都迫不及待想看看,如今這場面,宛苑這個“未婚妻”,是什麽神色。
宛苑心頭安慰自己,他們不知內情,自然以為席秋舫不好。
但實則他也是身不由己。
席秋舫隐隐約約也察覺到,自己又做錯了事,再次滿懷歉意的看向宛苑。
她要他這無盡的歉意,又有何用?
車內坐了三個人,依舊能聽見車輪碌碌。
宛苑打破寂靜,率先開口:“你犯了頭疾,怎麽不好好歇着,又出門了呢?”
席秋舫掀起簾子,轉身道:“聽說我是你的未婚夫。”
宛苑沒忍住:“是啊,這種切身事情,也需要聽說了。”
席秋舫微微皺眉,不太歡喜:“雖然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但在外人眼裏,我是你的未婚夫。你又陪我守孝三年,你祖母大壽,我理當和你一起去。所以,我頭疼好了一些,就立刻趕過去了。”
宛苑看向金靈均:“那金姑娘呢?也是來替我祖母祝壽?既然來祝壽,大可以光明正大,做什麽要這樣古裏古怪?”
金靈均笑道:“姑娘別誤會,他頭疼的厲害,只有我在他身邊,才能好一些。我才出了這個主意,要是他突然犯病,那不是擾亂了老太太的壽宴?”
非得金靈均陪着,他才能有一時一刻的平靜?
這一瞬間,扛了一整天的宛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委屈,還有羞辱!
他是她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卻要憑借另一個女人的施舍,才能平平靜靜的和她說上這幾句話?
宛苑啞聲道:“外祖病勢纏綿,我要早些回去照看。”
說完,不等馬車停穩就自行下車,轉身上了自己的馬車,隐約還聽見席秋舫的聲音:“靈兒妹妹,我是不是又做錯了?宛姑娘好像又生氣了。”
宛苑一言不發,等幾乎聽不見另一輛馬車的聲音了,眼中才滾出淚珠,咬咬牙恨聲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忍了三個月的眼淚,沒有預兆的崩潰了。
她做錯了什麽?
她什麽也沒做錯,可席秋舫記得所有人,唯獨把她忘記了。
若不是他們之間,确實有過柔情蜜意的三年,宛苑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有什麽對不起他,他才獨獨忘記了自己?
馬車驟然停下,車夫出聲喝罵:“什麽人?不長眼了,也不看看是誰家的馬車。”
宛苑哭的難受,淚珠滾落,示意湘弦出去看看。
片刻,車外傳來湘弦的聲音:“出什麽事了?大呼小叫的。”
車夫道:“這琴師不長眼,看見馬車過來,也不避讓。”
湘弦清喝道:“總之是你不小心,才撞到了人,你兇什麽?罷了罷了,你去看看人有沒有事?”
車夫不情不願,胡亂打量一眼,對方護着一個孩子,好端端站着,沒缺胳膊也沒瘸腿。雖然是眼神低垂,但整個人身姿挺拔,清隽如竹,從內到外都透出一股不服輸的氣。
車夫呸了一聲:“好的很,能有什麽事?”
他就看不慣這股子傲氣,琴師和家仆,都是下等人,清高什麽?
他瞧不起這些個故作清高的樂籍。
湘弦松了口氣:“沒事就好,我們趕緊走吧。”
車夫揚鞭啐了一口:“這種人我見得多了,多半就是訛錢的,小姐姑娘們心善,連不要臉的混賬乞丐都當一回事。”
宛苑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想開口制止,偏偏一時哭的喘不上氣,只使了眼色給湘弦,讓車夫快走。
馬車重新開動,風吹起車簾,宛苑淚眼朦胧,恍惚從窗內瞥見了斷弦之琴。
宛苑深吸口氣,顧不上其它,含着淚聲:“停車!”
車夫連忙停車:“小姐,您有什麽吩咐?”
湘弦先跳下馬車,宛苑胡亂戴了帷帽,快步走向車後的琴師。
宛苑微微福身,輕聲問:“先生的琴,可是适才損毀?”
她适才哭的太兇了,現在說話還沙沙啞啞的。
琴師還沒開口,孩童先作了一揖:“求貴人不要怪罪,大哥哥是為了護我,才驚擾了您的馬車,您別怪罪我們。”
宛苑哭意不曾完全散去,見孩童作揖,已然含淚一笑。
如此一笑,淚珠卻從眼中崩落。
她忙用衣袖遮掩,蹲下身與孩童平齊,小聲安撫他:“原是我的不是,險些傷了你。”
又道:“琴是先生飯碗,若不嫌棄,我替先生去修?”
孟濯纓本不欲多作糾纏,見她面紗下朦朦胧胧的淚容,卻突然改了主意,單手将斷弦之琴遞過來。
湘弦伸手來接,他沒松手。
宛苑自己的馬車險些傷人,車夫又口出惡言,心中愧疚,忙接過琴來。
孟濯纓看向宛苑:“何處取琴?”
湘弦道:“三日後,可去占玉茶樓取琴。”
宛苑上了車又無聲的哭起來,連琴都不記得放下,就抱在懷裏哭。一直等到馬車在楊府門前停下,宛苑還在拼命抹眼淚。
湘弦知道姑娘的性子,看起來冷冷清清不動聲色,其實內裏是個哭包,只是平時能忍,看起來能唬人。
她也不敢勸,人哭起來,越勸,哭的越兇。
宛苑不敢久哭,怕外祖父疑心,狠狠抹了一把眼淚,吸了口氣:“娘的,委屈死我了。”
湘弦:“姑娘!”
宛苑又氣又委屈:“我不委屈嗎?他是生病了,把我忘了,可明明我才是他的未婚妻,他既然知道,幹什麽還要和別的女子勾勾搭搭?席秋舫這個臭雞蛋臭老鼠……嗚嗚,等他想起來,我要他好好給我賠禮認錯。”
湘弦嘆氣:“姑娘,您別再罵人,被老爺聽見了。”
她家姑娘哪都好,一生氣就開始胡說八道!氣狠了,可是會罵人的。
雖然也就會罵幾句臭雞蛋爛老鼠,但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哪家的閨秀會說這種話,會說這些低俗之言?
宛苑畢竟沒什麽見識,翻來覆去就會罵這幾句,哭了一會兒,發洩了幾分,好了不少,就下車了。
楊朝聞卧病半月,宛苑日日陪伴,已經好轉不少。
楊朝聞見她眼眶微紅,明顯是哭過,但姑娘家的心思,他不好點破,只說些別的事,讓她疏散心扉。
楊朝聞從床架上取下一本游記:“這本書是我近來鐘愛的,寫這本游記的是一名女子。她眼光獨到,用詞明麗,苑苑若閑來無事,也能翻幾頁。”
“若不是我連累了你,你也能天南地北的走一走。”
宛苑愛書,尤其喜歡游記,心喜道:“讀萬卷書,也算行過萬裏路了。”
夜裏,宛苑翻來覆去,輾轉難眠,果真把游記翻開。才讀了一章,就愛不釋手,裏面還記載有占夫人經過一處山村,聽過的一首童謠曲譜。
占夫人不甚精通音律,曲譜并不完全。宛苑挑燈夜讀,來了興致,取來筆墨,把曲譜補充完整。
如此一番,雞鳴五更,天色泛白,她才困倦的睡去。
湘弦入內一看,就知道姑娘昨夜沒睡,吩咐人不許高聲吵嚷,讓姑娘多睡一會。又親自去楊老大人處告罪,楊朝聞自知外孫女近來的苦處,自然不會怪罪。
楊朝聞叮囑道:“讓苑兒好睡,你讓人做些好克化的湯食,溫在爐子上,醒了好用一些。”
湘弦預備下去,囑咐丫頭婆子都不許入內,自己守在外間,沒過片刻,席秋舫讓人遞了帖子來,請宛苑去燕子樓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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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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