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招贅

宛正寬行事時岔了氣,本來不算什麽,但大夫交代,要清心寡欲,好生靜養,以免留下什麽隐患。

楊凝正給他喂藥,宛老太太驚慌失措的回來,說從香灰裏發現了一個醜怪的小木馬,不知是菩薩有什麽警示。

楊凝看見小木馬,輕輕的呀了一聲。

宛正寬推她一把:“你認得?”

楊凝道:“這是宛苑的小木馬。夫君怎會不認得?”

宛正寬滿不在意:“她的東西,我怎麽知道?”

楊凝說道:“這是宛苑五歲的時候,親手刻的,給你做生辰賀禮。夫君正是屬馬的,您忘了嗎?”

宛正寬哪還記得那時候的事?何況,他當初本來也沒收下,說了一句“真醜”,就陪庶子去放風筝了。

宛正寬:“真醜。”

宛老太太害怕不已:“十來年前的東西,早就扔了,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香灰堆裏?菩薩這是什麽意思?”

宛正寬也按着腰琢磨起來。

楊凝道:“或許,菩薩是在示警,宛苑不能去榮王府。”

宛正寬根本不信,剛要開口訓斥她裝神弄鬼,楊凝又道:“若真能與榮王殿下牽上線,對宛家是再好不過。可宛苑……她被我爹慣壞了,若是她日後見罪于榮王,我們宛家不是也跟着遭殃?或許,菩薩是覺得宛苑性情不行,不堪重任?”

宛正寬聽她說到這裏,仔細一琢磨:“宛苑那脾性,和你爹一樣,确實不行。”

宛正寬和宛老太太一合計,都信了大半,打消讓宛苑去做側妃的念頭,但又覺得不能白白浪費這個機會,于是決意讓宛正寬一直養在莊子裏的庶長女去。

宛正寬信心滿滿:“我那芸兒雖然模樣不如宛苑出衆,但性情最是小意可人,男子大都喜歡,定能得榮王喜歡。”

“等她以後誕下榮王的長子,母憑子貴,榮王百年之後,榮王府就是我們宛家的了。”

說到這裏,好似榮王府已經是宛家的囊中之物,只等伸手去取一般。

楊凝勸道:“夫君先把藥喝了吧。”

宛正寬不耐煩的一口幹了,不多時,發現腰果然不疼了,更加确信自己沒猜錯菩薩的意思。

而宛老太太回去以後,發現破開的菩薩不知什麽時候,又完好如初。

宛老太太慶幸不已,覺得自己做出了“正确的決定”,感激菩薩示警,畢恭畢敬的跪着,念了一夜經。

楊凝送宛苑出府。

“你父親昨夜岔了氣,原本好了,他又叫萍兒去給他念書,引得病勢反複,今早起不來身,不知什麽時候才好。”

“還有你祖母,昨日跪經一夜,染了風寒,她老人家年紀大了,雖是小風寒,也不知什麽時候才好。”

宛苑見她臉色蒼白,雖氣在心頭,但依舊心疼母親:“阿娘……多穿衣裳,多吃飯。”

楊凝送到馬車邊,突然伸手,要親自扶她上去:“走吧,女兒。”

宛苑不知如何勸服母親,握了她一把冰涼的手,無言離開。

宛苑剛回楊府,就見中門緊閉,門外守着不少生面孔,其中有兩個面白無須的,她一見就猜到,必是宮裏來人。

宛苑還沒到正廳,就聽見祖父在偏廳言語。

“當年我父親早亡,族中欺我們孤兒寡母,把我們逐出族去。後來我進京為官,你們倒好,擅自把老夫的名字又給加回去,老夫沒有計較,如今還來說什麽?”

楊明超心裏同樣叫苦不疊。

不為別的,他怵楊朝聞。

他三十九歲中舉,楊朝聞就已經是太傅。他想借勢混個官,在酒桌上提了幾句,自己和楊朝聞同宗,還是楊朝聞的堂兄,就被這“文官”兩拳杵的差點挂了。

可陛下叫他來要《占目經》,為三皇子鋪路,他也不敢不來。

楊明超幹巴巴道:“但畢竟是同宗,當年是叔公錯了,族裏也已經罰過了,他老人家晚景凄慘,你也該消氣了。何必再耿耿于懷?人生在世,怎麽能棄宗族于不顧?”

“你膝下沒有傳人,百年之後,《占目經》還是要傳給族人,不如就先給我吧?”

楊朝聞:“滾!”

楊明超色厲內荏,一指外面:“你看見沒有?門外是什麽人?那是大內的內監官。我不想鬧的太難看,才沒請內監進來。你要知道,這是陛下的意思,是陛下讓我來拿的。《占目經》本來就是楊家的東西,族譜裏都寫了,是楊家先祖之物,你現在是楊氏族長,歸你,你死了就得還給楊家。誰叫你沒兒子呢?”

他說到這裏,自覺戳到了楊朝聞的痛點,越說越橫:“你沒兒子,就沒個香火,別說《占目經》,你所有之物,以後都歸楊家子嗣。”

楊朝聞提起拳頭,把他杵成了烏龜。

楊明超捂着眼睛,落荒而逃:“這是陛下的意思,也是三殿下的意思。我還會再來的!”

楊朝聞見宛苑回來,略有些意外:“倒比我預料的快。”

宛苑說起昨晚觀音像的巧合:“也是巧了,我還沒來得及做什麽,他們就自亂陣腳,打消了念頭。”

又道:“回來時,母親告訴我,父親和宛老太太都病了。”

楊朝聞颔首:“她是提醒我,趁早定下你的婚事。若是姻親對宛家有利,他們也就不會說什麽了。我倒也有幾個人選,只是你才退了親,我不願讓你倉促嫁人。”

宛苑看着外祖,突然開口:“外公,我不想嫁人,我想招贅。”

楊朝聞随口應了,突然反應過來,仔仔細細望着她:“你說真的?”

宛苑道:“本朝律法,若是家中無子,出嫁女和本家子侄都有繼承權,但出嫁女只占五成。可倘若我以楊家孫女的名義招贅,今後,我就是楊家家主。”

律法之內,這是可行的,只是這樣行事的人少。所以有些無子的人家,對侄子比親生獨女還要好,因為死後,侄子能給自己上一炷香。

可楊朝聞從沒想過這個法子,他的思緒還停留在“家主”二字上。

“我還沒死呢,你就要做家主了?”

宛苑低眉失笑:“外公,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只有你母親一個孩子,如今你是我唯一的骨血,你若招贅……”

楊朝聞細細盤算:“确實可行。當年戰亂之後,民生凋敝,人口驟減,朝中下了嚴令,寡婦可随意自嫁,也可立女戶。但女子若要立女戶,不可獨身,須得招婿生子。倘若招婿,贅婿未必是你中意之人。”

他又道,“折柔,《占目經》不算什麽,你不必為死物勉強自己。再說香火,我也不稀罕,我人都死了,上柱香能讓我活過來不成?”

宛苑搖搖頭:“退親之後,我思慮許久,才和外公開口。若不是楊明超欺上門來,我原本是打算另立女戶。”

“現在正好,你不必另立門戶,若是留在楊家招贅,就可以名正言順繼承楊家。”楊朝聞哼了一聲,“楊家那群老蛀蟲,還打算我死了瓜分我的錢,想得美!”

“其實,《占目經》是外祖年少時,自己編的。”楊朝聞提起年少輕狂時幹的事,不免尴尬。

宛苑睜大了眼睛:“是您自己編的?”

她眼睜睜看着,外公耳朵都變紅了。

楊朝聞赧然道:“那時,我被逐出楊家,雖有滿腹才學,但沒有族人的擔保,無法參加科舉。我和母親到了京城,年輕氣盛,又目空一物,索性效仿終南捷徑,揮毫而就,杜撰了族譜中提起過,楊家先祖大儒所著的治國經典《占目經》。”

“然後四處以文會友,聲稱是夢中得先祖所授,後來我得先帝陛下重用,入朝為官,漸漸有了如今的聲名。”

《占目經》宛苑也讀過,确實是治國之書,也被讀書人奉為圭臬,誰知道,其實是外祖年輕時,自己編的。

楊朝聞道:“所以,你不必将《占目經》放在心上。”

宛苑道:“外公,我也并不全是為了楊家家業才有了招贅的心思。退親之後,我就有此意。”

“前幾日,我遇見谷夫人,她與人閑談,竟然口稱我與席秋舫退婚,全是我的過錯。”

谷夫人的原話是,不得未婚夫的喜愛,原本就是女子最大的過失啊!

“我真是想不通,事情的起因不是因為席秋舫與別的女子越界,我才退親?為何世人卻總是過多的苛責于我,甚至連累外祖父,只因我是女子嗎?”

“可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世人對女子如此嚴苛,遠遠超過了男子呢?我曾聽聞有人搶占弟媳,品行不端,可外人卻都說是此女有意勾引,不是男子的錯。此家族處決了可憐的女子,那男子依然是清清白白一條好漢。”

“而我隐約還記得,小時候還不是這樣。”

宛苑還記得年幼之事,她大約四五歲,秦家姑母和離歸家,她恰巧和外祖在秦家作客。

秦家姑母一身男裝,輕騎快馬,潇灑的打馬回家,把嫁妝車隊都甩在後頭,當着衆人說了一句:“我和離了。”

和買了塊豆腐回家炖個雞湯一樣簡單。

和離就和離,回就回了,無人談論,也無人好奇緣由。

不出半年,秦家姑母又嫁了合心意的人家。

在那時不過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且和離過依舊有許多人上門求親,哪像現在,她不過退了親事,竟然惹出這麽多風言風語。

是近年來,大家都吃的太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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