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端倪

淩曲聽了這話, 一時無言,只顧盯着右侍。

右侍名叫盛玉山,西厥王塗山氏身邊最負盛名的侍衛統領, 年紀同淩曲相仿。

其實在他進宮當侍衛之前淩曲就認得他, 這些年來兩人針尖對麥芒, 互相看不順眼。再後來盛玉山加入了蒼府,成為蒼府在西厥宮中至關重要的一枚眼線, 這秘密整個西厥就只有淩曲知道。盛玉山得知淩曲清楚自己的真實身份,便企圖闖入火軍殺他滅口,豈料反被淩曲下了六種毒, 差點死在火軍營帳之中。

這些年來兩人雖無甚聯系, 但各自忙着相同的事,倒有些殊途同歸的意思來。

這也是為什麽盛玉山雖棘手,淩曲在坐上城主之位後沒有第一時間将他除掉的原因。

有這樣的人在西厥王身邊, 無疑會讓西厥這座大廈傾倒得更加快一些。

“你盯着我做什麽?難道人選有問題?”盛玉山見他一言不發,便皺眉問。

問完他不等淩曲回答,便拂袖要走:“人選有問題也沒有辦法。西厥老兒定的,橫豎是塵埃落定了。”

他辦差向來雷厲風行, 極其講究效率。多費半盞茶的功夫就會死似的。

當下他只要奉命去太和寺抓完壯丁,官家那邊也就沒他什麽事了。

淩曲卻驀然抓住他的衣袖, 問:“之前還聽說在幾個人選中做定奪, 怎麽一個早上過去人選就塵埃落定了?”

這明顯不合道理。官家根本沒有見過思衿, 怎麽可能一口咬定?

盛玉山清冷的面容露出一絲鄙夷:“狗急了跳牆, 或是被人扇了耳旁風,誰知道呢, 還有什麽不是他能做出來的?我都已經習慣了。”

淩曲皺眉。不對。這不像是西厥王的作風。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

只是這人到底是誰呢?

午後, 雨勢漸盛。院落中的銀杏被密集的雨點打得啪啪作響, 雨點沿枝葉落下,有些竟濺到禪房西側的懸窗上。

将懸窗阖上,思湛重又坐下,對手握經卷的思衿說:“輪到你了。”

思衿根本看不進去書,聽了思湛的話,只好将書放下,思考許久才重新落子:“這幾盤下來,沒有一局不是我輸的。”

他不擅長下棋,這棋盤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就宛如此刻他的頭緒,越理越亂。

思湛就是見他心神不寧才陪他下棋聊天的,沒想到他因為連輸了幾把更加心神不寧了。

“我都讓你好幾顆了,實在不知道怎麽讓你贏了。”思湛下巴嗑在桌子上,沮喪地說,“首座師兄平日裏忙于教你功夫佛理才不教你下棋,所以你不會下。而我呢,主持除了平日裏給我一把掃帚,也就教會我如何下棋了。”

他拽着思衿的袖子,晃了晃:“主持不肯教我,你教我如何?你教我一些基本的功夫,這樣日後若出了事,我也能為你分憂,做你的左膀右臂。”

思衿倦倦地笑了:“你是忘記主持的話了?主持将你養在身邊可不是為了教你功夫的。”

這些道理思湛哪裏不懂?可是他也想像寺裏其他同齡人一樣,鑽研功夫,鑽研佛理。

“你不知道,我現在好生羨慕逸化,他這麽小的年紀都能習武讀書,我卻不能。主持教了我基本做人的道理之後,其餘東西便一概不教了。”思湛苦悶地說,“你說我是不是整個太和寺裏最不求上進的和尚了?”

“為何要這麽想?”思衿詫異地說,“你能直接受到主持的教誨,就說明你的底子是我們這些同齡人中最好的。主持之所以這樣做,是對你另有安排。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只要耐得住寂寞,日後必定會有答案。”

本來是來安慰他的,沒想到卻被他一通安慰,思湛過意不去的同時心裏也好受了些:“只是、只是我許久沒見你練功夫了,若有朝一日首座師兄回來考你棍法怎麽辦?”

思衿忍不住笑了:“你擔心我偷懶?”

思湛連忙搖頭。他是真的很久沒看見思衿練武了。以前思衿午後在院子裏練武,他都會躲在禪房欣賞的。久而久之思衿練武成習慣,他欣賞也成習慣了。現在思衿猛地不練,思湛失望之餘甚至有些不适應。

思衿瞧着放在禪房拐角處的落星,粗布包裹着,上面已經布上一層薄薄的灰塵。思湛說得沒錯,他的确是很久沒有碰棍棒了。

一來是師兄不在,他沒心思獨自鑽研武藝。二是這些日子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他自顧不暇,也就在功夫上稍有懈怠。

他取過落星,這根曾經讓思湛羨慕到不行的落星,如今竟然令他有些陌生,仿若隔世。

思湛見他取了棍棒,好奇地問:“你是要練武嗎?”

好在棍棒到手,思衿稍微找到了當初的感覺,他行雲流水地揮了兩下,反問思湛:“想看嗎?”

“當然了!”思湛忙不疊說。思衿練武的時候,整個人可都是發光的!

“好,那我試試。”思衿道。

好在如今的禪房還算寬敞,思衿能施展得開。他先是從最基本的低階棍法練起,一步一步練到高級棍法。為了能讓思湛看個明白,他每一步都放慢了些,整套動作沒有往日那樣迅速。

棍棒起起落落間攜來陣陣清風,令思湛眼花缭亂目不暇接,只能盲目地鼓掌。

他實在不明白,為何他看了這麽多遍思衿練太和棍法,依舊看得雲裏霧裏呢?然而他沒有意識到,行雲流水的思衿,今日腳步有些不同以往的漂浮。

思衿練了半柱香,便收了棍。他額間有汗,胸口也有微微發燙的感覺。

思湛見狀,連忙給他端茶倒水。

“我的頭好像有些暈。”思衿接過茶盞,還未來得及喝上一口,茶盞便從他的指尖滑落,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

“許是這些日子思緒憂慮沒有睡好,今日早些睡便好了。”思湛彎腰替他拾碎片。

然而待他拾完碎片擡起頭,思衿整個人已經倒在了地上。

“思衿!!”他驚慌地叫。

“做了錯事便該受罰,從今日起,十日之內不準踏入思衿禪房,去靜心堂面壁思過。”主持的聲音緩緩從思衿耳邊飄過,嚴肅,不容拒絕。

思湛垂着頭,眼眶紅紅的。他半句分辨的話都沒說,只道:“是。思湛知錯了。”

思衿的臉側了側,緊閉的目光隐約能感受到屋內昏黃的燈光和周遭晃動的人影。

依稀注意到思湛臨走前還不舍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思衿不管自己此刻的聲音有多麽沙啞,牽起主持的衣袖說:“是我擅自作主,與思湛無關,還望主持原諒思湛。”

聽見他的聲音,思湛回頭擦了擦哭紅的眼睛,驚喜地說:“你醒了?”

“去思過。”主持睨了他一眼,道。

礙于主持在場,思湛就算有千言萬語要說,也只能咬着唇,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

此刻的屋內除了主持和暫代首座的淩目師兄,便無他人。思衿一時覺得周圍十分安靜。

還是淩目師兄開了口:“身體覺得怎麽樣了?”

其他倒還好,思衿只覺得渾身發燙,頭痛欲裂,一點力氣都沒有。

他擡了擡自己的胳膊,經脈分明的手腕竟然略微有些發抖。

淩目為難地看了一眼主持。

“地下城的寒氣入了體,與你體內的陽氣相生相克,方才練武動氣,這才露了端倪。”主持道。

主持的醫術向來很好,思衿深信不疑地點頭:“勞煩主持費心。這麽多天竟不曾發覺。日後思衿會加倍小心的。”

話已至此,主持不必多說,只讓他好生休息。

淩目師兄見主持要走,便送主持出去。

人衆走後,思衿這才深深呼出一口氣。方才主持的話雖然不假,可不知為何,思衿總覺得自己這病另有隐情。

難道真的像思湛方才所說,是思緒憂慮沒有睡好造成的嗎?

銀白色的大蛇見四下無人,游到思衿的床榻上,同他一塊兒入睡。

摸了摸亮銀光潔的蛇鱗,思衿猛地打了個寒戰。

好冷。他想。

明明上一回碰亮銀還沒有這種刺骨的感覺的。

他這是怎麽了?一個慣不會生病的人,怎麽變得如此虛弱?

亮銀似乎感受到思衿的戰栗,同情地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

思衿正待要沉沉睡去,外邊竟傳來一陣尖銳嘈雜的聲音,這些聲音令原本就頭痛的他感到異常不适。

“你們憑什麽闖我太和寺?”

“大膽,雜家是奉西厥王之命來取人的,你們憑甚不讓雜家進去?!”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當衆抗旨!若是耽誤了大事,右侍大人可一個都不會放過!”

“來人!給我搜!務必在天黑之前給我搜到!違抗命令者,殺無赦!”

“是——”

正當雞鳴狗吠之間,一個沉靜如水的聲音穿透這層烏煙瘴氣的帷幕,仿佛一道驚雷破開雲霧。

“亂我太和寺清淨者,神佛共誅。”

這聲音極具穿透力,哪怕正在昏睡的思衿,都猛然被驚醒。

師兄!是師兄!

思衿全然失了睡意。不風管自己的身體還滾燙如沸水,他從床上爬起來,開了門便跑了出去。

“你怎麽出來了?”慌亂之中看見他,淩目皺眉吼道。

“我,”思衿臉上全是細汗,艱難地說,“我想見師兄……”

“淩凇正在前殿。天知道你是怎麽能隔這麽遠聽到他的聲音的。”淩目無奈地看着他,說,“難道是在夢裏嗎。”

他話還未說完,思衿便向前殿跑去。

作者有話要說:

太和寺鎮店之寶:首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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