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偏方
這穿朱紅色朝服的官員名喚朱時雨, 年紀剛過二十,因家境優渥施了些銀子才在朝中做了個清閑的文官。初入朝堂,由于沒有勢力, 他處處遭人排擠。為了讓自己在朝中立足, 他暗地裏想着攀附權貴。
于是, 他看中了涼朔城主巫馬真。
城主雖然官位不高,但涼朔乃西厥都城, 巫馬真更是擁兵自重,朝堂內外無一不敬重他三分。
朱時雨想着,攀附上這樣的人, 以後肯定無人敢與他抗衡了。
只是他太過于急功近利, 以至于忽視了至關重要的一點:朝堂上想攀附巫馬真的人不在少數,憑什麽只有他能成功?
在整個西厥朝堂,巫馬真似乎沒有任何親信, 他在朝野之中的勢力,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樣。
當下西厥王宣臣子入朝觐見,一衆官員都在前殿等候。唯獨巫馬真坐了一張椅子,安靜品茶。
朱時雨見時機來了, 趁人不注意便一步一步踱到巫馬真面前,假裝不經意地在巫馬真面前坐下:“大人, 這茶可還合口味?”
他家是涼朔赫赫有名的茶商, 每年都奉旨貢茶, 已經成為皇商了。宮裏人用的什麽茶他一清二楚。
巫馬真手裏端的是松雪初露, 一種回甘悠遠的白茶,這種茶用冬日的雪水煎服, 要比用尋常的水嘗起來更加甘洌。
巫馬真擡眸, 看了他一眼, 道:“甚好。”
聽聞這句話,朱時雨心裏一塊大石頭便落下來了。朝官沒有一個不喜茶的,用茶來巴結人他百試不爽。
于是他連忙道:“若大人喜歡,我下朝便差人送十斤到大人府上。”
他說完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早在之前就聽說巫馬真因病遣散府內衆人,阖家搬遷至郊外一棟小別院靜養,後夫人病逝,門丁便更加寥落了。
盡管這樣,巫馬真也該有子嗣了吧?
是有的。他想起來了,巫馬真有一兒子,喚做巫馬雷,正值青春年少。
于是,他又道:“近來甜茶上市,新鮮的很,我差人再往大人府上送十斤甜茶吧?甜茶用溫牛乳泡了吃,能凝神靜氣,安穩心神,最适合小兒了。”
說起茶來他頭頭是道,一時間竟忘了巫馬真願不願意要。
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不要緊,他擔心巫馬真到頭來說他賄/賂朝官,這罪名可就大了。
于是他戰戰兢兢地望着巫馬真,等待他的後文。
巫馬真品完茶,茶盞擱在桌上。他不缺茶水,松雪初露盡管名貴,喝多了也就那樣。倒是甜茶,雖不算名貴,但想來阿衿愛喝。
于是他看着眼前人。
目的性十分明顯,以至于到了愚蠢的地步。但為人冒着傻氣反倒是個得力的幫手。更何況,他手裏還有阿衿愛吃的甜茶。
還是有點用處的。
他問:“怎麽稱呼?”
朱時雨一拍腦袋。唐突了唐突了,他竟然忘了自報家門。這怎麽能行呢?于是他連忙起身作揖,道:“小的姓朱,名時雨。”
“朱時雨。”巫馬真颔首,“倒是好名字。”
他這麽說,朱時雨心裏便有了數:看樣子是成了。
這樣想着,他心下一陣松快,便口無遮攔起來:“方才那等僧軍雜役竟敢亵渎大人,還好我眼疾手快攔着,不然弄髒了大人的衣服可怎麽好?”
巫馬真玩味的眼神不動聲色變得危險起來:“僧軍雜役?”
朱時雨壓根沒有發現他眼神的變化,兀自點頭如搗蒜:“僧軍裏頭盡是這些烏煙瘴氣的人,壞了我西厥名聲。”
巫馬真冷笑一聲,端起才添的熱茶:“他可不是什麽僧軍雜役,他是官家萬裏挑一從太和寺請來的和親僧。人家日後受了封賞,可比你我高貴多了。”
原來是和親的僧人!朱時雨忙道:“恕小的一時眼拙,竟沒認得出來。只是他出現在後殿,小的以為是……”
巫馬真擡眸:“以為是什麽?”
朱時雨見左右無人注意到他倆,便湊在巫馬真耳旁,說道:“近日裏官家招了幾個僧軍出身的禁/攣,養在後殿呢。”
巫馬真蹙眉。宮中只有二位公主,不見得有其他皇嗣,原來是西厥王近些年來不近女色的緣故。怪不得盛玉山提到西厥王就不住地皺眉。
這樣的人物真的獨自能坐鎮江山如此之久、身後無任何靠山嗎?
朱時雨見巫馬真神情厭惡,只道他不喜男色,心裏也就有了分寸。但無奈自己平日裏當值太過清閑,耳邊總能聽到些新奇傳聞,這些傳聞若不找個人說道說道,能将自己憋個半死。
于是他又多嘴說了一句:“聽聞官家近幾日得了個偏方,說是禁/攣用了也能得子呢。”
“得子?”巫馬真覺得荒唐,“逆天改命的事哪有這麽容易?”
“誰不這樣想呢?”朱時雨深以為然,湊近了說,“聽聞毛晉還因這事勸過官家,官家一怒之下将他趕出去,一連數日都不曾召見。”
毛晉?那個大太監竟有這樣的膽量?這巫馬真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
“你又如何得知?”他問。
朱時雨羞愧地笑了笑:“小的不才,在書庫編撰典籍,閑來無事比旁人多聽了些奇事異說。”
野史大抵就是你們這幫混飯吃的人編的。巫馬真心裏想。
他不動聲色地喝茶,心裏卻在考量,若朱時雨此話當真,那麽這位官家遲早要換了。若真給他瞎貓碰着死耗子得了皇嗣,這皇嗣血脈來得不光彩不說,山河動蕩是遲早的事。
只是……到底是什麽偏方,又是何人所給?不得而知。
他研習毒理這麽些年,雖然聽過一些扭轉陰陽的辦法,但大多傷及根本,得不償失。只要是神志清明的人都該知道這種辦法是使不得的。
可這官家怎麽看都不像是神志清明的樣子。讓禁/攣服用得子偏方這種事情都想得出來,還怎麽神志清明?
等等。他皺眉。若是官家借着和親的由頭拿思衿試藥……
官家若敢這樣做,明日他便讓西厥改朝換代。
他不說話的時候朱時雨一直盯着他瞧。俊逸清冷的長相再搭上一身靛藍色朝服,任誰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巫馬真卻突然推了茶盞起身:“既然官家還未到,我出去轉轉。”
朱時雨回過神來,也想跟着去,可巫馬真的步伐卻快得令他無法跟上。
別跟來的意思。朱時雨心裏明白了。
後殿裏,思衿自顧自地逛着。
他雖逛得漫無目的,但也不是哪裏都瞧上一眼,只将大致能逛的地方逛了一圈。整個大殿好比太和寺的寶殿,分前後兩個部分,中間由一段長廊鏈接。方才以孔雀為首的那一群人便直奔前殿而去了。
思衿估摸着前殿自己是不能去的,因此并沒有跟過去,只是獨自在後殿轉一轉。
轎子裏颠簸了這麽久,他身子有些乏累,稍稍走動了兩下便想找個舒适的地方坐下休息。剛好他所在的地方是個室內花苑,除了花花草草還有一些涼亭石凳可以歇腳,于是他選了個離他最近的亭子,走了過去。
走上臺階他才發現涼亭的美人靠上鋪着一層軟墊,思衿小心翼翼地坐下,身子倚在靠背上。四周依稀有風吹過,這風清朗舒暢,吹得他有些犯困。
肚子咕嚕咕嚕響着,思衿這才發覺他已經一個下午沒吃什麽東西了。
人一餓就會犯困,一餓就會覺得冷。睡意朦胧的時候他還想着,若是此刻有件軟氅搭在他身子上該有多好。
不知睡了多久,他隐約聽見有人在說話。
“那方子……聽說有了……”
“弄不好會死人的……吃不得。”
是兩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正嘀嘀咕咕你一言我一語,往他這個方向而來。
思衿動了動身子想爬起來,無奈太困了,睜不開眼。
“咱們二十幾個人中,聽說只有他一個。這要是讓官家知道,他是不是要封後了?”
“笑話,就憑他也能封後?當滿朝文武是吃幹飯的?”
“你說得對,咱們什麽出身?說難聽點跟地下城那幫惡奴無甚區別,就算有了子嗣,保不準是福是禍呢。”
“咱們就冷眼瞧着,心裏有個數。”
……
他們在說什麽?
思衿皺眉。涼亭風大,他睡得十分不安穩,腦子裏又惦記着這些人的話,一時輾轉,竟醒了過來。
這一醒,只覺得胃裏憑空一陣翻騰,惡心得他蹲在地上幹嘔了幾下。
腳步聲顯而易見地停止了。
“誰在那裏?”其中一個男子朝涼亭望過來,冷着聲音道。
另一個也說:“我們看見你了,出來吧。”
思衿也想下去同他倆解釋,無奈剛才休息時着了涼,這會兒只要一開口,就想吐。
男子見思衿對他們不理不睬的,十分不悅,相視一眼走上臺階。
思衿正紅着眼眶蹲在地上咳嗽,無助地看着他們。
“這……”兩名男子對視一眼,一時竟不确定是不是他們所想的那樣。
思衿自知不能殿前失儀,強忍着腹中不适想站起身行禮,然而剛起身就跌了回去,十分狼狽。
他這些反常的舉動被二人看在眼裏,心中不免又篤定了幾分。
“我道是誰呢,原來這萬裏挑一的人,竟是你。”其中一個道。
另一個人也附和:“為了得到這樣的恩寵,指不定背地裏用了多少巧勁呢,這會子倒在我們面前裝無辜,想想就讓人氣得牙癢。”
他倆的話,思衿聽不懂也無暇顧及。
看這兩人的穿着,雖然精貴花哨,但不像是有官階的樣子,應該不是朝臣。既然不是朝臣,又能在後殿行走自如,除了宦官,思衿實在想不起來其他的了。
這麽一想,他艱難地說:“兩位公公,我身子有些不适,能否……”
豈料兩個人聽後,臉一齊綠了:
“公公?說誰是公公呢?!”
作者有話要說:
思衿:羨慕麽?本人自帶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