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哭哭
“宮裏搜遍了天了, 都沒有,上頭又催得緊,這可怎麽辦的好?”穿褐紅袍的大太監着急上火, 急得直跺腳, “偏偏咱家又不清楚他的樣貌, 只知道他是太和寺出身,十五六七的年紀。可是這也沒有用啊!宮裏像他這樣的小主兒也是有的, 咱家總不能上趕着跑小主兒的住處找吧?”
“公公別急,橫豎在眼皮子底下丢了人,誰人都擡不起這個臉。就算追究下來, 不見得這罪名一定會落在咱們頭上。公公只要盡心盡力去找, 旁的就不必多想了。”前方清秀的小太監貓着腰,迎着這位褐紅公公走。
“你這話說到我心坎上了。”那公公揩了汗,思緒跟了上來, 道,“小因子他們都去找了沒有?合驷堂那邊也沒放過。咱們這一圈是皇宮外圍,又大又偏不好找,若是這一圈下來還是找不到, 只能是跑出宮去了。”
“放心吧公公,西南面那塊已經讓小因子他們仔仔細細地搜了, 他們膽大心細, 不會錯漏的。只是……”說到這兒他語氣慢了下來。
公公見他話裏有話, 便道, “只是什麽?這都什麽時候了,有話你就直說。”
“東南角那一圈是南小主兒的地界, 沒上頭命令, 小的們不敢闖。”小太監觀察着公公的眼色, 說。
這宮裏除了正規妃嫔們所住的後宮之外,東南角還有一處“副宮”,專門養着官家從各處搜刮過來的禁/攣,美其名曰“南小主兒”。這一幫“南小主兒”各個都是厲害的貨色,平日裏根本不把他們這群為皇家辦事的宦臣看在眼裏,總是要借着機會欺/淩羞辱一番,現下這種情況,想進去尋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褐紅大太監哪能不知道?當即就将一枚印牌交到他手上:“讓他們拿這個去搜。特殊時期,若是小主兒們有意為難,咱們做奴才的腆着臉說幾句好話應付過去吧。”
得了印牌,小太監這才松了一口氣。
“公公,不好了,不好了。”忽然,迎面跌來了個驚慌失措的小太監,小太監因腳步剎得太快一頭栽倒在大太監腳底下,剛好連該有的禮數都省了。
“人找到了?”褐紅大太監一把将他拽起來問,“是死是活?”
“不、不是的。”小太監一口氣接不上來,差點背過去,好在是回過神了,只好繼續說,“東南面,死、死了兩個南小主兒。”
“什麽?”褐紅大太監只覺眼前一黑,天旋地轉,在兩人合力攙扶之下才勉強緩過來,繼續問,“哪兩個主兒?”
這問題問得他好生絕望。因為在這緊要關頭,無論死的是哪兩位主兒,他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小太監哭喪着一張臉,道:“是绛雪和蓮茶二位主兒。”
大太監一聽,只恨不得直接跳進池子裏去。
竟是官家最寵愛的兩位南小主兒!兩人今日一齊死在東南角,這不是直接讓他陪葬麽?
“公公,公公,您別急,咱們去看看情況。”清秀小太監扶着他,勸道,“事情沒查清楚,這罪名落不到咱們頭上。若是二位主子自戕甚至是互鬥,咱們頂多算看護不力,扣幾兩月例銀子而已。”
“你說的對,你說的對。”那太監回過神來,跌跌撞撞地往出事的地方走去,“咱們一定要查清楚。”
這事若不弄清楚,他決計是死不瞑目的。
盛玉山蹲下身子,将屍體翻了個面,問身邊侍從:“此人是誰?”
在這偌大皇宮穿得如此鮮紅,想來一定是個得寵的人物。雖然他不想管塗山雄這糟粕後宮的事,但既然在宮中死了人,他多少都要過個水。
侍從看了一眼,道:“此人名叫绛雪,是最先入宮的南小主兒。”
近日裏南小主兒換了一撥又一波,此人卻能一直留在副宮,想必是有過人之處。只是他看這人的傷勢,除了因繩子捆綁而皮膚有輕微擦痕之外,無甚要緊的傷口,可見死因絕對不是刀械。
于是他道:“去銀針來。”
片刻侍從掀開皮袋,取了銀針遞給他。
盛玉山将針紮入绛雪脖頸,只見一股濃重的黑血彌漫出來,銀針瞬間變得烏黑。
竟是中了劇/毒。若是死于刀械,盛玉山興許還能查明死因。死于劇/毒,就不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了。
盛玉山重又起身,将腰間令牌取下丢給一随從:“傳我令,去太醫院請個人過來。記住,以我個人名義去請。”
他擔心這毒,是那條粗制濫造的白蛇大統領下的。
淩曲事先只花了半日,便将這皇宮裏裏外外摸了個通透。他知道往南邊去,會有許多宮裏人閑置不住的舊屋。
這些屋子久無人住,多半已經荒廢了。但其中擺設物件還在,多少能讓思衿栖身。将思衿安置在這兒,旁人一時半會摸不上來。
淩曲将他抱進屋子裏的時候,思衿已經睡着了。整個人裹在他寬大的衣裳裏,睡相安逸得宛若襁褓之中的嬰孩。
屋裏床榻是有的,因為透着光,竟比淩曲想象中的還要幹淨。
只是被褥枕頭被人拿了去。他随手扯下乳白色的簾帳墊在床上,将思衿小心翼翼地安置下來。
思衿動了動,似乎有醒過來的跡象。淩曲将衣裳重新蓋在他的身上,又解開一件給他墊在腦袋底下。思衿聞着熟悉的氣味,揉緊衣裳重又睡着了。
脫了只剩一件裏衣的淩曲坐在榻上陪了他一會,偶然聽到窗外有動靜,想是這風聲可能會打擾到思衿睡覺,便想去将窗戶阖上。沒想到剛一起身,思衿藏在衣裳裏的手,竟驀然一把将他拉住。
淩曲笑了:“我去去就來。”
思衿因着自己下意識裏的動作,依稀醒了過來,執着地說:“我不冷。”
現在淩曲只要一離開他,他就不安穩。哪怕是在睡夢中都能驚醒。
為什麽呢?或許是因為淩曲懂得醫理,無論發生什麽都能有辦法救他腹中嬰兒。可是主持和傾煦大師也是懂得醫理的人,他們不在,為何他卻沒有這種感覺?
思衿無解。
“你不冷,我冷。”淩曲笑着說,“你看你睡個覺,我都脫成什麽樣了?我嫌風大去關個窗戶你竟都不讓我關?你說有你這樣狠心的人麽?”
他這陣帶着玩笑的數落令思衿愧疚到了極點。是啊,他怎麽能做出如此自私的事來呢?思衿于是說:“你去關。”
只要淩曲還在眼前,他就能放心。
淩曲只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将窗戶關緊了。現在自己無論走到哪兒,都能感受到背後有一個專注的視線跟着他轉。
一絲一毫不肯落下。像是一個小尾巴。
重又坐回塌前,淩曲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方才還感覺到一絲發熱,現下睡了一覺溫度竟然降了回去。
“肚子可有痛麽?”他問。
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按那顆落子藥的計量,若是起效,大抵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會産生劇烈的腹痛。若是這樣,那腹中胎兒怕是難以保住。
現在距離思衿服食落子藥大概有半個時辰了,淩曲擔心他會腹痛。
豈料思衿搖了搖頭,道:“什麽感覺都沒有。”
他只覺得周遭暖融融的,沒有任何不适。
“你聽我說。”淩曲認真地看着他,“落子藥或許會在接下來的某個時候發作,又或許以後都不會發作了。無論怎樣,你都要将你自身的狀況告訴我,我才好對症下藥。”
豈料思衿聽了,咬了咬嘴唇,竟然問:“若以後都不會發作,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肚子裏沒有孩子?”
“對。若無孩子,落子藥對你沒有任何影響。”淩曲道,“也有一種可能,我方才喂你的那顆藥丸抵消了落子藥的全部藥效,這種情況雖然稀少,不代表沒有。”
“那麽,你希望我有孩子嗎?”他問。
淩曲怔住了。這是什麽問題?
思衿垂下眼簾,靜靜地說:“方才那紅衣男子按我的肚子,說我懷了身孕時,我并不害怕,因為我堅信這樣荒唐的事情不會發生在我的身上。可是,當他将落子藥喂給我的時候,我卻害怕了。這是我的孩子,我需要保護好他。你說,我怎麽會有這種可笑的想法?我心知自己是男子,卻還想着做母親的事,我究竟是不是癡傻了?”
“你并未癡傻。”淩曲抱緊他,“母親重在責任,與男女無關。”
“可是……”說到這兒思衿眼睛裏冒出豆大的淚珠。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好端端的還沒說幾句話就要哭,“可是他快死了。若我知道自己懷了身孕,就算破盡武戒,我也會保住這個孩子的……”
第一次見思衿哭得這樣傷心,淩曲說:“他還有救。”
思衿怔怔地看着他,止不住地抽泣。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誰?”淩曲皺着眉頭說,“我是西厥絕無僅有的毒修。丹醫的盡頭便是毒,所以我比他們任何人都要厲害。當初我不以為意是因為我以為你會不喜歡這個孩子,若你求我,我會用最輕便的方法讓這個孩子消失。現在反過來,你我若決意将這個孩子留下,就算閻王過來搶,他也會平安降臨到這個世上。”
說到這兒,淩曲的聲音驟然溫柔了下去:
“所以不要哭了,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崽崽: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現在是母愛泛濫的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