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市重逢

我推着兩個最大號的航空箱朝出口走去,上次帶這麽東西還是第一次出國的時候,我媽不放心,連菜刀砧板都給我塞裏面了。

近乎徹夜未眠,飛機上也睡得不安穩,脖子和後背像繃緊的鋼絲,眼睛灼痛,像有人扒開我的眼皮,拿着檸檬在上面來回摩擦。

“江語,這邊這邊!”

十米開外,我就看到周亞楠使勁朝我激動地揮手,喊得面紅脖子粗,引得周圍起了一陣哄笑。

“別叫這麽大聲啊,丢不丢人。”我朝她的方向小跑而去,松開兩個箱子,來了個久別重逢的擁抱。

“我好想你啊!!”

周亞楠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即便我們只有每年對方的生日和新年會在微信上問問近況,但有些朋友,維系感情只需要這麽一點就夠了。

“麻煩你啦,難得的周末還來接我。”

“說的什麽話,自從畢業工作以後,這麽多年沒見了,我能不來接你嗎?”

她接過我一個箱子,領着我往地下停車場走去,邊走嘴裏就滔滔不絕問了起來:“餓了嗎?要不要買點吃的先墊墊肚子,把你送到公寓後再帶你去吃好吃的。國內的手機卡要去辦嗎?公寓家具都有嗎?WIFI需不需要辦?”

“你怎麽跟我媽一樣啊,啰裏啰嗦。我一個人走南闖北這麽多年,還需要你操心?”我輕拍了她的後背,笑她操瞎心。

從機場到市區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們兩個在車裏恨不得把這麽多年沒講的話都補上來。從學生時代的趣事講到微博上的明星八卦,口幹舌燥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等你熟悉一段時間後,我們就把在這裏的同學都叫出來,聚一聚。”周亞楠伸手從駕駛座的屜子裏遞給我一瓶礦泉水,還特別貼心紳士地幫我擰開了瓶蓋。

我接過喝了一大口,問:“你和高中同學都還有聯系嗎?在這裏的還有誰啊?”

“沒怎麽聯系了,就幾個在這裏的偶爾會說上幾句話。很多人都回老家了,留在這裏的就陳誠,王璐瑤他們幾個。”

聽到這幾個名字,一種遙遠的陌生感襲來,我努力回想他們的樣貌卻總是在最關鍵的地方斷了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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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結束的時候,誰沒有為即将到來的分離暗自神傷過。可真當再聚首,沒有畢業照,把名字和臉對上號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還有許目遠也在,你們關系這麽好,你回來沒聯系他嗎?”周亞楠不經意又提了一嘴。

我把車窗搖下了一條縫隙,任憑呼嘯的熱風拍打在臉上,窗外高速公路的護欄和一望無際的田野綿延不絕。

“沒有哦,好些年沒聯系了。”

“我跟他上次在街上偶遇過一次,長得還是好看,就是總感覺氣質變了。以前不是傻不拉幾的麽,現在怎麽說,好像變成熟了。”

“大家都奔三的人了,還能像高中那會兒沒心沒肺啊,沒變才叫可怕。”

我在腦中盡力描繪許目遠成熟的樣子,是把頭發梳成大人模樣,穿上帥氣西裝,還是留了小胡子假裝滄桑,又或者是嗓音變得低沉憂郁。

但我想象出的這些都和他不相符,他還是适合寬松的校服,遮眼的劉海,還有宛如夏風的笑容。

外派一年,公司給我安排了一間單身公寓,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拎包就能入住。

周亞楠幫我把箱子推進屋內,看着小巧精致的房間布局,不由感嘆道:“KMD果然出手闊綽啊,這公寓比我租的房子好太多了。”

麗嘉

KMD是全球最大的咨詢公司,我研究生畢業後就順利入職,職位是Business Consultant。這次回國也是為一家外企的中國市場新領域開拓做方案。

我們放下行李,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就出門覓食了,時隔好久吃到了我心心念念的辣菜,滿桌的鮮紅治愈了我長途跋涉的疲憊心靈。

祖國母親最讓我割舍不了的就是它的美食了。

狼吞虎咽吃完,已過晚上七點,周亞楠要回公司處理事物,我們就此別過,約好明日再見。閃爍的霓虹夜燈照不出社畜的苦。

她搖下車窗,抛給我一個飛吻說:“晚上別一個人在外面亂晃,等我明天來找你哈。”

“好的好的,周媽媽,路上小心。”

我尋思着離睡覺還早,便漫無目的地在四周閑逛,附近有個小吃街,雖然我的肚子胃已經連滴水都塞不下了,但我的腦子卻告訴我,我還能再戰。

炕土豆,煎餅果子,羊肉串,雞排的香味瘋狂刺激着我口水的分泌。我捂着像懷孕三個月的肚子,停在了雞排店的門口。

正在我準備說“老板,來一份雞排,多放點辣椒”的時候,腹部襲來一陣翻江倒海的劇痛,像哪吒在鬧海,抽龍筋,剔龍骨。我趕緊一瘸一拐走開,扶着路旁的一顆樹蹲下,疼得額頭青筋暴起,得趕緊找個廁所,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哪裏不舒服嗎,需要幫忙嗎?”突然身旁傳來一個好聽的聲音。

出于禮貌我現在應該擡頭回敬他一個微笑,但我實在太疼了,完全顧不得其他,只能艱難揮揮手,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沒事......謝謝,請問附近哪裏有廁所?”

“新世紀百貨就在旁邊,裏面有廁所,我帶你過去吧。”

“......謝謝,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就行。”

我痛苦地擡起頭,想擠出一個笑容對陌生人的善意以表感謝,卻在看清他的臉時,錯愕到忘記了動嘴角。

“江語?”

“許目遠?”

許目遠的表情比我好不到哪裏去,像大半夜遇到了紅衣女鬼。

“你怎麽在這裏?回國了?”

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我的肚子一秒都耽擱不了了。

“等下再說,我先去廁所。”我丢下這句話,就往自認為的新世紀百貨的方向火速狂奔而去。

許目遠在身後叫住我,指着相反的方向,樂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姑奶奶,反了反了。”

我怎麽都沒想到和他的再會竟然會是以這種形式,我都來不及看看他變成熟的樣子,只顧得往廁所死命奔去。

在國外都吃清淡的食物,胃早就被養成了嬌滴滴的小姐,稍微碰點辣就要鬧別扭。

“包給我。”

情況過于緊急,來不及多想我就從包裏拿出衛生紙,把包扔給了他。

在廁所的十幾分鐘,我的腦內也如哪吒鬧海一般,也不知道廁所有沒有後門,剛才就不應該把包扔過去,起碼噴噴化妝包裏的香水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我懷着沉重的心情走出隔間,用洗手液搓了三遍手,順帶洗了把臉。鏡子裏的我滿臉油光,劉海結成一縷,像三天沒洗頭的,妝差不多掉幹淨了,眼下的黑眼圈清晰可見。

我摸了摸鼓成球的肚子,整理了下裙子的位置,嘆了口氣,準備迎接修羅場。

許目遠靠在牆邊,把我的包環抱在胸前,低頭玩着手機,整個人在百貨店明晃晃的裝飾燈下閃閃發光。當年全校聞名的校草,真好看啊。

我深呼一口氣,挺胸,擴肩,收腹,朝他走了過去。

“我以前就說你肯定會載在吃上面,你還不信。”許目遠把包遞給我,收起手機,帶着幸災樂禍的語氣。

折騰了半個小時,我這時才認真看了他的臉,和高中時代并沒有很大的區別。高挺的鼻梁,濃郁的眉毛,恰到好處的嘴角弧度,還有那雙墜滿星光的眼睛。

“你沒怎麽變呢。”

許目遠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對我的看法不認同,壓低聲音,故作深沉地說:“難道不是變成熟了嗎?”

“得了吧,沒看出來。”

“那是你有眼無珠,不過你真的不夠意思,回國都不聯系我的,說好的茍富貴勿相忘,沒幾年關系就淡了。”他邊說邊痛心疾首地搖頭,控訴着我的忘恩負義,“對了,怎麽突然就回來了?我剛才和幾個兄弟在路邊吃燒烤,看到有人蹲在路邊,走過去問情況真沒想到是你,吓死我了。”

這樣的不期而遇方式也同樣吓跑了我半條命,如果老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肯定能抵擋住雞排的誘惑乖乖回公寓。

我簡單說了下公司外派回國的事情,許目遠卻一臉茫然地問:“咨詢是幹什麽的?”

“自己百度去。”我朝他翻了一個白眼,人的智商果然不會随着年齡的增長而增長。

“我幾個朋友還在燒烤攤等我,走走走請你吃燒烤。”他二話不說就大步朝商場門口走去。

我現在連呼吸都覺得脹肚子,再吃恐怕真的要臨盆,趕緊拒絕道:“不行,實在吃不下了。”

“矜持什麽,從前晚自習出來吃燒烤,每次你都說吃不下了,問你半天扭扭捏捏啥也不點,結果我一點你就要吃我的,行為不是一般惡劣。”

此話一出,我無力反駁,只得跟在他身後回了小吃街。

剛走出商場,一股把人熏熟的熱浪就撲面而來,賣車載CD的音響聲,來往行人的攀談聲,鐵板的吱吱聲,小攤販的叫賣聲夾雜在一起,吵得我腦子嗡嗡作響。

國外沒有祖國的夜市文化,一到□□點,街道就像拉了閘,散了場,只有閃爍的路燈和偶爾路過的車輛孤獨地迎接第二天的開幕。

一時間我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麽不真實,像做了一個夢,畢竟接連幾次出現在我夢裏的少年,此時也在這裏。

“愣在這裏幹什麽?快點來啊。”許目遠見我杵在原地發呆,幹脆接過我手裏的包,“難道是要吃燒烤了心情無比激動?”

他站在三級臺階下,望着我,笑容如晚風吹皺了一池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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