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番外(十一)
番外(十一)
我回到家以後,從櫃子裏的鐵盒子裏找出了許目遠的校牌,有段時間沒有拿出來觀摩了,突然想看看。
校牌外我用來固定的透明膠已經泛黃得不成樣子,裏面寫上學號,班級和名字的紅色紙片也被歲月侵蝕到痕跡斑斑,但少年校服灌滿夏風的樣子依舊清晰到仿佛頭頂還是遮天蔽日的香樟與樹葉縫隙裏漏出的碧藍青空。
許目遠在校牌上的名字并不是“許目遠”而是“許口遠”。
學校對于在校牌上亂塗亂畫是明文禁止的,走讀生進校門也統一要檢查校牌的佩戴,但規定有是有,遵守的人卻不太多,許目遠就是其中一個。
十六七八歲的年紀除了無聊還是無聊,他為了凸顯與衆不同的氣質,用黑色的水性筆把“目”字裏的兩橫給途黑了,給自己改了名。
“許口遠,許口遠。”
我喊了兩聲身旁正在津津有味刷着英雄聯盟最新韓服套路的許目遠。
看得入神,我喊得又奇怪,他并沒有意識到這個“許口遠”就是自己。
“許口遠!!!!”
終于在我提高了兩個八度的音量下,他反應過來,擡頭茫然地望着我。
我把校牌遞過去,好笑地說:“許目遠,你看你傻不傻逼,把‘目’中間的兩橫用黑筆塗掉成‘許口遠’了。”
“嗯?我看看。”許目遠顯然把這茬忘得一幹二淨了,拿走校牌看了看,随後張口就來:“不對啊,我沒有塗黑的印象,是你塗的吧。”
光天化日之下血口噴人還有沒有天理了,我就算吃飽了撐着實在沒事幹去數米缸裏有多少粒米也不會想到給他改名。
“這難道不是你塗的嗎?絕對是你,這麽無聊的事情我是不可能幹的。”許目遠義正言辭,堅持甩鍋給了我。
那認真勁稍微不了解他的人都會被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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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目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我出離的無語裏笑出了聲,他寧可懷疑我都不懷疑自己的無聊程度,自知之明到底哪裏去了。
他嚴肅地點點頭,“我嚴重懷疑就是你為了污蔑我的名聲做的。”
“......牛逼!”
我還能說什麽呢?
只得豎起大拇指,表示了對他睜着眼睛說瞎話本領的自嘆不如。
不僅不承認還栽贓嫁禍的許目遠一點都不生硬地把話題從名字扯到了照片上:“說來我那時候怎麽這麽傻啊。”
我趕緊糾正了他犯下的嚴重錯誤:“說什麽呢?現在更傻了。”
“沒有吧,我這麽帥氣聰明,怎麽能是傻呢?”
“我跟你說許目遠你不用謙虛,咱們學校當年傻度你若是第二,就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
許目遠對我肺腑的誇贊并沒有表現出太多開心,而是起身回房間開始翻箱倒櫃,一邊倒騰嘴裏一邊念叨:“應該是壓在哪個櫃子的最下面了,怎麽找不到了。”
“你找什麽呢?”我靠在門上,見他跟掃蕩一樣到處扒拉,問。
許目遠:“找畢業照。”
我:“突然找畢業照幹什麽?”
許目遠:“證明一定有人比我更傻。”
我:“......”
好家夥,刨根問題,實事求是的精神大可不必用在這種地方。
“我跟你說江語,就當年咱們班,比我傻的我能說出七八九十個。”該是對我給他封的“第一傻”名號不服氣,許目遠誓死要扞衛自己的尊嚴。
我決定給他一次自證的機會,“那你說說吧,還有哪幾員猛将能夠排在你前面。”
許目遠那是一點沒給自己曾經的兄弟們留面子,一連串說了好幾個熟悉又略顯陌生的名字。
這群“第一傻”的有力競争者當年都是班裏的“重點關照對象”,也是學校門口網吧的老熟人,每天老師不逮着幾個臭罵一通渾身不舒服的那種。
一個比一個無聊,一個比一個傻。
要在這群人裏評個最傻确實有點難度,我一時間也犯了難。
五十步,五十一步,四十九步半不都差不多嗎?
“許目遠,你覺得第一傻,第二傻和第三傻有什麽本質區別嗎?”我看着他急于與“第一傻”撇清關系的急切樣子,幽幽地問。
但許目遠卻有一套自己的理論:“第一傻,第二傻,第三傻确實沒什麽太大區別,但第一傻和第二十傻區別就大了。”
聽聞他的說辭,我稍作思考了一陣,似乎是這個道理。
要從那個年紀的男孩子裏找出一個不傻的,堪比大海撈針,幾乎就是不可能的。
每個人多多少少都傻,區別也就是傻得多點和傻得少點的區別了。
這種大環境下,第一傻和第二十傻确實有着雲泥之別。
但許目遠還是低估自己的實力了,就算在他們“傻幫”的內部,不說坐穩幫主之位吧,混個左右護法還是綽綽有餘的。
在許目遠的锲而不舍的精神之下,終于還是從抽屜的隔間裏找到了那張塵封的畢業照。
“我就說在這個抽屜裏吧,怎麽就掉到下面去了。”許目遠把照片遞給了我。
畢業照是過了塑,時間太久四個角已經開裂,塑料膜也翹了起來。
“我的天哪,大家看上去都好青澀啊。”
我接過照片,看着上面一個個有些甚至都叫不出名字的面孔,回憶拍打着沙灘卷起一層層白色的浪翻湧了上來。
沒有人永遠十八歲,但永遠有人十八歲。
拍下這張照片時的我們哪裏又能想到校門外的世界并不是天高海闊,別有洞天。天真爛漫地以為我是無所不能的,我可以實現所有的夢想,我可以改變世界。
千帆過盡再回頭望,只覺得當年最後一門飛奔出考場的步子應該慢點,慢點,再慢點的。
再晚一點變成大人,再晚一點,再晚一點。
“許目遠,你記不記得考完那一天的事情?”被回憶包裹的我笑着問了聲。
“記得,你爸媽帶你去剪頭,開車回來的,在樓下碰到我們一群人了。”
我們學校是不允許披肩發的,女孩子可以有劉海,但一定得是馬尾。
最後一門考完,我爸媽就帶我去小城裏據說最好的理發店去換了個發型,那個年代一百多剪一次頭真不是小數目。回來車開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我在車窗裏看到許目遠他們一群人就招呼我爸停車,跑下來了。
我:“然後我是不是跟着你去了網吧?”
許目遠:“對,我們吃完飯要去通宵,你說什麽非要跟着去。”
我:“我好像還沒成年?”
許目遠:“沒,還差十天吧。你個好奇寶寶非要去,實在沒辦法,我就給你在旁邊開了個機子。”
我:“那是我第一次進網吧,還挺神奇。”
許目遠:“網吧還能是啥樣?不就一排排電腦嗎?我們一群大老爺們,就你一個女孩子跟着,搞得我很不好發揮。”
我:“你發揮什麽?”
許目遠:“罵人。玩游戲根本不敢口吐芬芳,怕被你教訓。”
我依稀記得,我在加入大部隊後順理成章被分配給了許目遠照顧,坐在他旁邊,雲裏霧裏看他玩Dota,花花綠綠的技能什麽都看不明白,但能坐在他身邊就足夠了。
許目遠回憶起了打游戲被我在一旁支配的恐懼,“那麽多單機游戲,你玩了一會兒就不玩了,非要看我打Dota,看不懂還要問,我都不知道要怎麽跟你解釋。”
“那我好奇啊。”
我喜歡的人喜歡的東西,那個年紀的我還是盡力想去了解的。
“所以說你是好奇寶寶啊。網吧裏烏煙瘴氣,全是二手煙,我是真不想帶你去的。”許目遠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無奈地說。
那個時候的他哪裏能知道我本質并不是對網吧感興趣,而是對網吧裏的他感興趣。
“可惜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Dota是怎麽玩的。”
LOL的前身只是Dota的一個地圖。Dota的上手難度太大,機制過多,LOL将其做了簡化後才有了今日的輝煌。
我嘗試過幾次Dota都失敗了,這不是我逐漸生鏽的腦子能夠駕馭的東西了。
“你要不要學?我教你。”
許目遠偶爾想起來了還是會打幾局Dota懷舊的。
我連連擺手,聚聚了他的好意:“不用了,謝謝。你當年沒教我,我現在已經學不會了。”
“上大學以後就都玩LOL了,我說要教你,你自己不肯的。我跟你說江語,你當年要是拜我為師,至于連個鑽石都上不去?”
哪壺不開提哪壺。
鑽石晉級賽的失敗,是我一輩子的痛。
被戳中了痛處的我氣不過,橫眉側目怒斥道:“許目遠,你給我閉嘴,你鑽石上不去,你全家鑽石都上不去!!!”
說到曾經的LOL輝煌,許目遠就不困了,憤憤然糾正我說:“你不要血口噴人啊,艾歐尼亞單排AD大師的含金量懂不懂???我把把C不是吹的。”
“大師晉級賽請代練了吧。多少錢?這個段位應該挺貴的吧。”我不屑地冷哼一聲,對他的實力提出了質疑。
“我還需要請代練?要是再年輕一點我就能去打職業了。就算現在不太行了,操作反應跟不上了,但平時帶你玩個鉑金局哪把不是亂殺?你得憑良心說話啊。”
在游戲上,許目遠的執着是不輸給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的。
他急了,他急了。
我看着化身“急急國王”的許目遠,只覺得可愛得不得了,沖過去抱住他,摸了摸金毛的頭,趕緊安慰了起來。
“哎喲,好了好了,許口遠不要激動,知道你厲害了。”
情緒平複下來的許目遠問了聲:“江語,我有沒有跟你說過?”
“什麽?”
“就是高考結束那天,你去剪頭發了,不是換了個披發的發型嗎?”
“對啊,怎麽了?”
象征着走向大人的第一步,當然得有個新氣象了,那是我第一次嘗試披發,還特意穿了新買的,還沒穿過的短裙。
“那天你穿了條牛仔短裙,披着頭發,打開車門從車裏下來喊我名字的時候。我回過頭,差點沒認出來,真的特別特別好看。”
雖說話從一點不懂語言藝術的許目遠嘴裏說出來,怎麽聽着都不太像是誇人的,搞得好像我平時有多邋遢一樣。
但我還是笑了。
在他還不喜歡我的時候,在離我們的故事開始還有好多好多年的時候。
在他還是校服灌滿夏風少年的時候,我在他眼裏的樣子是閃着光的。
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