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醉酒鬼一覺春,色美滿。

夢海燕語莺聲,沉魚落雁,他舒舒服服地坐在金碧輝煌的酒池中,被衆多彷佛畫本裏的姣好身子簇擁着,嬌滴滴的調笑聲缭繞于耳際,美人兒争先恐後地向他索取親吻。醉酒鬼內心爽翻了天,哈哈大笑一下,左右各摟過一個小美人啵吱地嘴了一記。

「主子……主……」

遙遠的天邊悠悠吹來一輕飄飄的嗓子,醉酒鬼不耐煩地揚了揚手,嘟嚷道:「走開,別煩我……」

「主子……請您自重!」

南淮苦笑不得,使出吃奶的力掙開堅硬的禁锢,擡手将貼在臉頰上的嘴巴推開。只見那細致的眼皮抖了一抖,終于緩緩地睜了開來。

「咦?」迷茫的碧瞳定定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臉龐,慢吞吞的眨了又眨。好半晌,厚厚的床墊一陣晃動,祁安騰地一下從床上跳彈起來,驚呼:「南淮?你你你怎麽在我床上?」

看來昨天的事主子都不記得了。南淮有些啼笑皆非,淡定地起身下床,屈膝跪在地上,垂首道:「主子昨夜喝醉了,誤把奴才當成別人硬拉着奴才一起睡,奴才怕騷擾了主子清夢便沒掙開,并非有意與主子同床而睡,望主子寬諒。」

原來如此……

啊……因為生意上有點阻滞跑去喝酒,到底喝了多少他都記不清楚,最後似乎是跌跌撞撞的摸回家。此地小路迂回曲折,沒摸到甚麽荒郊野外被野獸噙了做夜宵去算他命大。祁安拍拍作痛的腦仁,思緒仍然有些混沌,低頭望見那家夥跪在腳邊,慌忙伸手把他扶起來,語氣無奈:「拜托你別動不動就向我下跪,不過是咱兩爺們睡一晚,又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

「主子大量。」

「那個……」祁安幹笑道:「我昨夜沒、沒輕薄你……吧?」

「奴才是閹人,輕薄了亦沒關系。」南淮微笑,不置可否。

祁安想起剛才自己在夢中好像吻了一個很真實的物體,加上起床時兩人的身子貝殼似的貼住,所親之物不言而喻。他不由得感到些許困窘,結巴道:「我先去洗澡。」

南淮點頭道:「那麽奴才這便去燒水。」

祁安忙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你被我鬧得一夜沒睡好,趕緊去洗個澡,早飯就随便弄點吃的吧。」

南淮乖順地領命,向他躬了躬身,退出房間。

我的上帝啊,我怎麽會抱着這家夥睡覺!

聽見腳步聲漸遠,半洋鬼子拍拍小心肝依着門板軟綿綿地跌坐在地上。猜疑的目光望了望淩亂的床鋪,又瞟了瞟身上勉強算得上整齊的衣服,昨夜昏睡之前斷斷續續的片段左一塊右一塊地跳來跳去,可中間的空白卻如何都填不上。不過……他好像是把管家看成從前的情人了,還有那個夢……祁安苦惱地捂住一邊臉,沈吟一聲,就是兩人穿戴齊全也難保他沒有碰到甚麽不該碰的地方罷。

他看看自己的掌心,似乎仍能感覺到那比一般男人的柔軟觸感,纖細的頸脖有一種淡淡的清香,與舊情人那濃郁的脂粉香大相徑庭,卻更是誘人。

左胸的髒器莫名突突一跳,祁安俊臉一紅,晃晃頭腦驅走那股躁動。

商船如期出海,算算日子,下一批由總行運來的貨品約莫已經在半途。接近月底,官衙的稅目又像索命鬼似地追趕,盡忠職守的賬房先生和小書僮不眠不休地奮鬥了三天三夜,終究體力不支,相相告病。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炎炎夏日,鄰海的天氣甚為不穩,出乎意料的一場雷陣雨,洶湧的海浪幾乎弄翻了巷口。密密麻麻的雨水以耳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降下,積水蓋過了腳踝,貨倉雖位處小山坡上,可仍不能慶免。因大雨浸染牆壁,部份靠牆的貨物被水打濕,掌櫃慌惶失措,和工人把東西往內挪移,并在原有的外牆內釘上木板用作阻隔。

祁老板缺了個打下手,無語地和賬房先生那堆戰果大眼瞪小眼。他左思右想,目标鎖定在能幹的管家身上。

「南淮你懂不懂得看賬本?」

南淮正在拿幹布拭擦濕漉漉的食盒,忽聞主子問話,停下手道:「奴才愚笨,只認得數字。」

「打算盤?」

「略懂皮毛。」

祁安打開他遞來的食盒,「那好,你待會就留下來和我核對賬目。」

「主子,這不妥當。」南淮訝異,他一介目不識丁的下人幫主子查核賬目,傳了出去恐怕惹人閑話。

祁安不以為然,「我是老板,我認為妥當便妥當。」

接下來數日,清早南淮便跟着祁安到商行。祁安把賬本上每一項的數目讀出,南淮坐在對面依照款項計算,自己則負責覆檢。大概因為生疏,初時南淮花了頗長的時間才算完一個數目,錯漏百出,祁安不厭其煩地教了他一些竅門,漸漸便熟練起來,精準且快速。

罕有地在期限前幹掉了麻煩的工作,貨倉的搶救也有成效,洋老板龍顏大悅,高興之下準予工人下午休工以犒賞他們多日來的辛勞。

「主子這陣子操勞過甚,何以不回府歇一歇?奴才一個去買花就可以……」從商行離開,南淮記起小庭園裏的盆栽給風雨打壞了,橫豎有閑暇,便想到集市添購幾盆花草,沒料到主子居然要跟來。

祁安聳聳肩,「成天坐着,骨頭都僵硬了,橫豎順路,咱們一起去罷。」

南淮當然毫無異議,莞爾說道:「那麽主子喜愛甚麽樣的花木?」

「沒所謂,可是粗生粗養一點的比較好。」

「野菊?」

「和屋子不配。」

南淮偏頭一想,「雲竹?」

「那是甚麽?」

「小竹子的一種。」

「太素雅。」

南淮又說了三五種,通通被駁回,心中禁不住咕嚕:說甚麽沒所謂,根本就很有所謂嘛……

行至驿站門外,祁安進去詢問有否家人的來信,他就在外頭等候。

「娘親,我要吃糖!」

斜對角突然響起一把清脆的童音,轉頭看去,小娃娃一手揪住婦伶的衣擺一手指着木頭車上鮮紅的糖果,嘟着小嘴兒撒嬌。

「不行,大夫說不讓吃的。」

小娃娃不滿道:「我要吃!」

婦伶柔聲哄道:「不行,再吃你的牙齒會被小蟲蟲咬掉哦……」

「我要吃嘛我要吃嘛……」

抵不住小娃娃哭鬧,婦伶心疼地把他抱在懷裏哄着,「那……最多只許吃兩串。」

真是溫柔的娘親。

南淮唇邊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淡笑,雙眼卻不知為何湧上酸澀的熱流。

他家是村落最窮的一戶,他一出娘胎父親就不幸落水溺斃,倆母子相依為命,生活雖苦,可亦安安穩穩地渡過了幾個年頭。

五歲那年,母親改嫁給一位農夫,他身子骨瘦弱,做不來粗重的莊稼活兒,繼父自然對他這別的男人的兒子處處看不順眼,責打辱罵是家常便飯,有時候甚至把他關在柴房連續幾天不給吃飯。後來……母親生了兩個弟弟,家裏開銷大了,他這個拖油瓶就顯得更是多餘。

那時南淮常常擔怕母親會不會厭棄自己沒用把自己丢掉,卻不敢問母親,害怕惹他讨厭,惟有努力的多幹活,少吃米飯,盡量不去打擾到母親的新家庭,可是,依然逃不掉被抛棄的命運。

某天,他正在農田幫忙插秧,母親偷偷地把他喚過來,言道要帶他到城裏辦點事。往時父母出門都只帶弟弟,難得這回願意捎上他,南淮心中一喜,屁顫屁顫地跟着去了,卻沒思疑為何只有母子二人出行。

從未到過這麽又大又熱鬧的城鎮,京城千奇百怪的事物和川流不息的蒸汽車讓小孩兒看花了眼睛,毫不察覺到母親拖着自己的手心漸漸變得冰涼。七拐八拐地走了小半時辰,途中經過一攤賣糖葫蘆,小孩兒的目光随即就給黏住,母親見狀,掏錢給他買了一串。南淮受寵若驚,顫栗着用小小的雙手抓住,傻呼呼地盯着紅色的果子,舍不得吃。

然而,滿心的歡喜在看到朱紅的宮牆時,一下子煙消雲散。

「小淮,你這麽大了該懂事。你三弟聰明,人家都說将來是要做大官的,家裏要給錢他上學。一會兒裏面的人問你是不是自願的,你記緊答是。」母親冷冰冰地吩咐,面無表情。

南淮握着葫蘆串坐在棚架下,密封的窗戶裏響起一下凄厲尖銳的慘叫,宛如隔壁劉大叔宰豬時小豬的叫聲,他渾身一抖,咬住一顆葫蘆死死忍住恐慌。塗滿糖漿的果子入口本該甜得發膩,但此時卻只有滿嘴的苦澀酸楚。

不久,屋內揚聲呼叫他的名字。南淮臉色頓時蒼白,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那個養育他多年的人,卻見母親冷着臉板催促他進去。

心如死灰。

踏進內室,陰陰沉沉的氣氛讓人不期然地打了個哆嗦,掩開帳布,便見一個比他年長不了多少的少年被兩名大漢架着下床,下,身血淋淋的,凹陷下去的肉塊上插,着一根大麥稈條,原本應有的物事丁點不留。

「娃兒,多大了?」刀子匠咬住煙卷,泰然自若地清洗着染有鮮血的刀片問道,又叫下人把淨了身的孩子帶到屋外走動。

小孩兒吓壞了,抖震着雙腿怔怔地愣了好一會兒,被刀子匠呼喝了一聲,才忍着淚水顫聲回答:「九歲。」

刀子匠瞧了他一眼,下巴指了指石炕,「脫掉褲子躺上去。」

心知無力抵抗,南淮咬住嘴唇順從地把褲子褪去,然後仰躺在炕上。副手将他的手、腳、大腿套入鎖套牢牢地捆住,一枝木條橫在腿間,暴露出尚未長成的器物。另一個下人把灰白的粉末灑在他身底下,也灑在炕板上,接着豬苦膽劈成兩片放入碗裏,還有一根細牛筋。南淮如同一只待宰的小豬一樣,周身顫栗不已,還是初秋時節,卻感到透心的冰涼。

一切準備就緒,刀子匠走近石炕,手往他兩腿之間探去,使勁一掐。南淮悶哼一聲,攥着拳頭把叫聲吞了回去。

「很好,裆淺。」刀子匠滿意地颌首,又掂量一下小孩稚嫩的陽,根,眼帶嘲諷,「娃兒來得早,把丸剔除便可,不用割勢,只會有些皮肉痛。」

南淮早害怕得牙齒打戰,哪裏聽明白他在說甚麽,腦海裏全是剛才那個血肉模糊的景象。

刀子匠道:「是自願淨身的嗎?割了就沒得回頭。」

「是……」

确定完畢,刀子匠向旁邊打了個眼色,接着把刀片往燭火上燒了燒。副手拎起那短小的陽,根,粗魯地用辣椒水抹了一把球囊,将一個空碗放在小孩兒的跨間。南淮只覺自己的下,身火辣辣的,看着刀子匠眼神淩厲的彎下腰,然後囊皮一涼,錐心噬骨的劇痛由腿間侵蝕全身。南淮眼前一黑,張大嘴巴嗓子眼卻發不出丁點聲音,他掙紮地打挺小肚子,而後感到有甚麽東西從痛處被強硬地擠了出來。

副手立馬迅速地把片好的豬苦膽貼在傷口兩邊止血,弄了好一陣子,麻利地用細牛筋把陽,物整根捆綁,用力拴緊,直到那物稍稍發紫才打上結。

南淮手心背脊都冒出冷汗,胸腹劇烈地起伏着,肺髒卻吸不進半點空氣。

「好小子,能忍。」刀子匠笑了笑,放下刀片走到水盆潔手。

副手将小孩兒的手腳解開,扶着他下床。南淮腳一沾地就發軟,腰板抽搐得直不起來。往胯,下一望,腿間鮮血淋漓,空空的囊皮已被兩塊小木片夾好。

「鳥兒上的牛筋成年之後才可松綁,宮裏會定期驗裆,如果長大了就得割掉,好像剛剛那孩子一般,所以切記千萬不能偷偷把它松開。」刀子匠嚴肅地叮囑。

小孩兒紅着眼框點點頭,小手抓緊染滿血跡的衣擺,将淚水吞回肚子裏。

過了幾天,一個老太監把他接走。自此再也沒見過母親一面。

時光匆匆,一晃眼,竟已過了十多年。

事過境遷,南淮心裏凄楚依舊,不過卻從來沒有憎恨過母親。畢竟家境窮迫養不起吃閑飯的人,自己是蛀米蟲,活該被放棄,而且以那時的情況,自己早晚不是被繼父打死便是活活餓死,反之在宮裏只要不犯錯就能有兩餐溫飽,于他而言其實才是一條活路。

「來,拿着。」

猶自沈陷在思緒當中,眼前忽然出現一串長長的果子,南淮怔了一怔,呆道:「主子?」

祁安吃着自己那串,沒好氣地道:「一回來就見你盯着那攤販,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我請你吃啦,不就兩文錢,犯得着考慮這麽久?」

主子打哪兒看出他想吃這個………

南淮失笑,接過竹串,習慣性的道:「謝主子賞賜。」

卻見青年眉心一聚,碧青的眼眸裏似有些微懊惱。困惑之際,腮幫子就被主子狠狠一捏。

撒了氣,祁安皮笑肉不笑地道:「回家。」說着放開手指,沒管這家夥疑惑的表情,大步往街道的盡頭去。

南淮急急小跑追上,「主子,還沒買花……」

「一會兒買。」

「家裏有要緊事嗎?」

「沒有。」

「那為什麽──」祁安瞥他一眼,沒頭沒腦地丢來一句:「你試工不合格,舊工契取消,我要重新跟你簽一份。」

甚、甚麽?他做錯了何事主子要辭退他……

上任剛滿兩個月的管家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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