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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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連日來的雨露,天空澄澈明亮,綠葉青蔥,氣息明快舒朗。和熙的陽光穿過葉子縫隙照在青石板上,映出滿地淡影班駁。半洋鬼子用過早膳後便又和老吳到布坊,南淮獨留房中百無聊賴,坐在窗臺前呆滞地支着下巴。

洋人哥哥買了孔明鎖和九連環給他解悶,可是那些玩意兒着實巧妙,奇形怪狀,變化多端,他苦苦思考了整個上午才解開一把孔明鎖,卻怎麽都組合不到原本的形狀。他想來想去,腦仁又微微泛痛,把小木頭往旁邊一丢,挪到窗邊看風景去。

唉,好悶……

樹蔭下幾只小麻雀啾啾叫着,拍拍翅膀亂蹦亂跳,暗黃的短嘴兒在草叢邊緣輕啄,店小二提着木桶從廊道走來,正要去井口打水,鞋子踩到掉在地上的樹枝劈啪一響,小麻雀聞聲驚動,嗖的一下飛走了。

南淮發呆了一會兒,實在悶得慌,遛到樓下的大廳裏。

雖然也只是坐着,不過至少可以望見街上的景色。

「南公子,咱們廚子做了酸梅湯,您要不要嘗嘗?」那洋老板早已吩咐店家留意,若果他的管家偷偷走了出來便給他預備些吃食,不用強迫他留在廂房,一切使用記在帳上,只是千萬莫讓他管家離開客棧。

南淮歡喜道:「我要喝我要喝。」他最愛酸酸甜甜的東西了。

「那麽請南公子稍候,小的馬上拿冰子鎮了給您送來。」

「謝謝店家大叔。」

店家颌首一笑,這小夥子傻得讨喜。

冰鎮酸梅湯清爽開胃,店家呈上來幾樣點心,又和南淮東拉西扯聊了小半時辰,都是京中的趣聞轶事。及後廳裏的客人漸漸多起來,店家這才回到櫃臺前招呼。南淮好不容易有人和他打發空閑,猶正聽得入神,沒料到故事講到一半便沒有了,不由有些郁悶。

他從腰間掏出懷表打開,用食指順着那些古怪符號慢騰騰地數,心道:現在才巳時,還有好一陣子祁哥哥才會回來……

「诶,小兄弟,你這東西挺新奇的,是西洋時鐘吧。」隔壁一桌貌似富貴人家少爺的青年歪着身湊過來看,神色甚為驚奇,「哪裏買來的?本少爺在百寶齋都沒見過。」

「這、這是祁哥哥送我的。」南淮慌張地把懷表塞入腰帶裏。糟糕,祁哥哥千叮萬囑不可以讓別人看到它的,自己怎麽這樣沒記性,真是個笨瓜。

青年對懷表甚感興趣,他只在傳聞中聽說,派人到處查問皆落空。要是得手,拿去給朋友們炫耀那多威風。适才聽店家和這家夥談話,似乎頭腦有點問題,哄騙幾句懷表應該就手到擒來。

「原來是人家送你的啊。」他勾勾嘴角,瞇起眼兒露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小兄弟,這東西當真十分稀罕,我找了很久很久也找不到,你能不能割愛?我出十兩和你買。」

南淮忙不疊搖頭,「不可以。」

「二十兩?」

「不可以。」

「那四十兩?」

「多少銀子也不可以。」

青年心裏暗罵一句混賬,表面仍是好脾氣地懇求道:「我真的非常喜歡這懷表,小兄弟行行好,讓予我吧……」

「不行。」南淮異常堅決,「這是祁哥哥給我的禮物,不能讓你。」盡管他沒記憶甚麽時候送的,但心裏隐約感覺它很重要。

「幹你娘的!」青年火冒三丈,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橫眉怒目道:「傻子,本少爺看上你的東西是你福氣,居然還不識擡舉!小貴,給本少爺拿過來!」

旁邊那尖嘴猴腮的小厮應了聲,立即撲上前去奪對方腰間的物件。南淮吓了一跳,惶恐地向欄杆邊縮,叫道:「不要!我不給你!」

「這位大爺,有事慢慢說,不要動粗……」

店家驚惶失措,嗫懦着嘴唇上前阻止,卻被那粗壯的小厮一個手肘揮倒在桌子旁,「臭老頭你別多管閑事,滾一邊去!」

附近幾枱的客人見狀,紛紛低下頭吃飯喝酒,視若無睹。

「放開我!」

「你小子快乖乖把那東西交出來!」

一番抵抗閃避,那小厮敏捷地擒住南淮雙手,青年得逞的吊起唇角,好整以暇的伸手探向他腰身。南淮掙紮地扭動身子,不料那手一滑,竟是按在他兩腿之間那不堪的地方上。

那怪異的觸感讓青年頓了一下,随即收回手冷笑道:「操!居然是條閹狗。」

「難怪他嗓子那麽尖細。少爺,你說那懷表會不會是這閹狗從皇宮偷出來的?」小厮眼中也帶上幾分嘲諷。

「也對,這閹狗大概被主人打傻了,被趕出宮時就趁機偷了主人的財物。」

南淮莫名受辱,眼框通紅,咽哽道:「我不是閹狗,我沒有偷東西……」

青年眉毛一揚,不懷好意地欺身靠近,「你還是男人麽?那讓大家看看證明吧。」說着便要扯下他褲子。

「不要!」

南淮驚恐地尖叫,臉上血色盡褪,渾身劇烈地顫栗。正當青年快将脫下他褲子之際,頭底上忽然降下一個黑影,只聽清冷的聲音怒道:「住手!」眨眼之間,那個惡人和他的小厮便被幾名侍衛按壓住手腳動彈不得。

「楚先生……」南淮心有餘悸,揪着褲子怔怔地望着跟前的白衣男子。

楚皓面色鐵青,一雙明眸閃爍着愠怒。他走過來把跌坐在地上的人兒輕輕攙扶起來,溫聲道:「有沒有受傷?」

旁觀的人看到鬧事者已被制伏,又聽見方才青年的說話,不由好奇,悄悄地打量着這邊竊竊私語。南淮垂下腦袋,不敢直視周圍異樣的目光,聲若蚊吶:「沒有……」

「快放開本少爺!」青年雙手被擰在背後,臉頰又貼住地板,憤然的咬着牙齒道:「知道本少爺父親是何人嗎?戶部尚書李大人!要是本少爺掉了根汗毛他一定不會放過你!」

侍衛立馬斥喝:「大膽刁民,竟敢對寧瑞王妃無禮!」

王、王妃?可、可是這人束短發又沒戴耳飾,分明是男人啊……青年和小厮愕然地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另一名侍衛向店家查問了事件因由回來,在楚皓耳側小聲禀報。楚皓冷哼一聲:「好一位戶部尚書的公子,衆目睽睽下與惡仆奪人財物,還羞辱本妃朋友。」

主仆二人打了個哆嗦,噤若寒蟬不敢辯駁。

「來人,給本妃拖出去杖打五十板,送回府第叫李大人好生管教。要是再犯,本妃就打斷這小子那髒手。」楚皓冷冷地下令。

侍衛恭敬領命,架着二人手臂将他們拖到客棧門口。一聲接着一聲的哀號讓人不寒而栗。

楚皓執起南淮猶在顫栗的手,拉着他走上樓梯。

「祁公子怎麽沒和你一起?」

「祁哥哥要去布坊談生意……」

「原來如此。別哭了,已經沒事。」

回到廂房坐下,剛才的辱罵仍在南淮腦海揮之不去,心中甚是委屈,爬在桌子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楚皓柔柔哄了好一陣子,又拿手巾幫他拭去淚水。南淮哭得雙目通紅,沒理會賬房先生的勸慰,足足哭了一刻鐘才平靜下來。因此祁大老板步入房間那時,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對紅紅腫腫的兔子眼。

「小淮,發生甚麽事了,怎地哭成這樣子……」祁安不明所以,習慣性地将那身子納入懷裏拍拍背安慰,困惑地看向旁邊的白衣男子,「楚先生,你為什麽在這裏?」

「楚某今日得空,便過來與故友一聚。」楚皓徑自翻開杯子倒茶,氣定神閑地抿了一口,「方才南淮遭欺負,受了點驚吓,楚某已命人教訓了那惡徒,不過祁公子日後還是留個仆役照看着比較妥當。」

淡淡的語氣當中不乏責怪之意,祁安有些愧疚,苦笑道:「抱歉,勞煩楚先生了。這次出門趕急,沒考慮周詳,在下會留神。」又親了親南淮的額角道歉,「小淮吓壞了吧,是祁哥哥不好,不該讓小淮自己一個留在客棧。」

「沒有,是那壞人不好……」南淮悶悶地道,小臉貓兒似地蹭了蹭洋人哥哥的胸膛尋求安撫,「他們把我的手抓得很疼,還想脫我褲子……」

祁安忙拉起他衣袖,只見那手腕上印着五道紫青的淤痕。他心疼地揉了一揉,「不痛了不痛了,一會兒祁哥哥幫你塗藥,過幾天就好。」

楚皓瞧這兩人舉止親昵,唇角似笑非笑地挑起,默默猜測着他們的關系。他幹咳一聲,半洋鬼子這才驚覺有外人在,讪讪地放開懷中人拉開椅子坐下。

楚皓替祁安斟了杯茶,收斂了笑意,略帶嚴肅地道:「祁公子,南淮失憶症狀一事,楚某想與你商量。」

「楚先生請說。」

「楚某将南淮的情況告訴禦醫,禦醫認為這病症或許是因為頭部受創,淤血積結抑壓經脈致使神智混亂,須施針灸疏通。楚某想把南淮接去府中休養,不何祁公子意下如何?」

祁安本為此事苦惱多時,如今得知有法子治療,心下驚喜,想着他是王府的人,應可相信,而且那家夥在王府休養,自是有家丁伶婢甚麽的看着,便當即答應了。

「那麽,楚某現下便回府打點,祁公子和南淮晚上便可過來。」楚皓似乎很滿意,摸了摸南淮的頭發,莞爾一笑:「王府裏有侍衛,把小淮保護得好好的,這樣小淮就不會給壞人欺負。」

祁安抱拳一拱,「有勞楚先生。」

「王妃,恕屬下打擾。眼下已是中午,請問王妃與兩位公子是在店內還是回王府用膳?」門外的侍衛恭謹地問道。

「就在店裏面吃罷。」楚皓望向祁安他們淡淡一笑,「兩位介不介意和楚某吃頓便飯?」

祁安一愣。王妃?他不是寧瑞王的賬房先生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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