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6章
“對了,喬兄,”半路上,走在一起的曾亮突然出聲問道,“我長你一歲,就直接叫你名字了,不介意吧?”
見喬鏡搖頭,他便笑道:“那好。不知喬鏡你家裏是從事哪一行當的?恕我孤陋寡聞,此前竟不知學校裏還有你這麽一號人物。”
這話帶了一絲挑釁,但是從曾亮嘴裏說出來,配合他臉上那真心實意的表情,倒讓人半點都生不起來氣,反倒會覺得此人當真是在愧疚一樣。
但喬鏡卻依然不動聲色,甚至還微微抱緊了懷裏的008。
“家中親人均已去世。”他淡淡道,“沒什麽好講的。”
曾亮頓時露出一臉懊惱的神色,他一拍大腿:“瞧我,沒甚提這個幹什麽!抱歉,是我唐突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有些詭異的眼神瞥了一眼喬鏡懷中皮毛油光水滑的黑貓,心裏嘀咕着章書旗這舍友還真是個怪人,去喝花酒居然還帶只貓在身邊。
……而且,這貓好肥。
008怒視他:你禮貌嗎!
但曾亮之所以能夠在京洛大學“名震四方”,靠的就是他那一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圓滑本事,因此在知道喬鏡家裏沒什麽背景後,他很快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一起來的其他人身上。
一時間,這個小團體內的氣氛被他搞得其樂融融,就連一開始一臉不自在地跟在喬鏡身旁的章書旗,最後也沒能繃住臉,被他用一個笑話給逗樂了。
只有喬鏡至始至終都維持着那副淡漠的表情,無論是誰來跟他講話,他都只是抱着那只黑貓,淡淡地點頭應聲,也完全不主動和人搭讪,讓那些原本還對他挺好奇想要攀談的男生頓感無趣。
一個孤僻又古怪的書呆子而已,沒趣兒的很。
“曾哥,什麽時候到啊?”
等進了內城,有個人實在忍不住了,蠢蠢欲動地問道:“我記得前面有條窄胡同裏,那麻将館的老板好像在後院還有別的營生,難道咱們今天是要去那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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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曾亮連連搖頭,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那地方可都是下九流的腌臜之地,裏面的女人大多身上帶着病,幾枚銅板一次的貨色,去那種地方,找死嗎?”
他神秘兮兮道:“放心吧,我這次帶你們去的地方,可是貨真價實的溫柔鄉神仙地,保管教你們樂不思蜀!”
但章書旗卻眉頭緊皺,他為難道:“曾兄,萬一被學校發現了……”
“章兄莫不是怕了?”曾亮笑了一聲,斜眼瞥他,“放心吧,只是去喝花酒而已,留不留下來過夜你們自己選,我只是帶你們去見見世面罷了。而且就算被發現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去那地方的,可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章書旗皺了皺眉,到底還是沒說什麽。
一行人跟在曾亮身後,來到了內城一處繁華熱鬧的街道上。
“這裏就是?”章書旗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驚訝地望着兩側的閃爍的霓虹燈光,“我來過啊!可這兒不都是開舞廳和酒吧的嗎?”
“章兄還是太單純了啊。”
曾亮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帶着他們走進了一家會所。
他徑直略過了在大廳舞池中翩翩起舞的一對對舞伴,也絲毫沒有把注意力分給正穿着紅裙在臺上唱着情意綿綿歌曲的女郎,而是找到一位穿着寬大燕尾服、看上去像是這裏經理的精明男士,直截了當地問道:“二樓有沒有包間?”
那一臉精明的經理看着曾亮和他身後帶來的喬鏡幾人,微微一笑,态度很客氣,但明顯不算熱絡:“有的,幾位是要去包間喝酒,打牌,還是聽歌?”
曾亮哼了一聲,知道這人大概覺得他們是學生,怕他們消費不起。
他回頭大聲道:“今兒個我請客,大家随便玩,看上哪個就直接講啊!”
喬鏡身邊的幾人都歡呼起來,連聲贊美着曾亮出手大方。
這一路上喬鏡也算是看出來了,這些人基本都是曾亮手底下的狗腿子,只有章書旗和另外一個打扮得很周正的男生,才是曾亮真正想要拉攏的對象。
這個曾亮,家裏應該是有些背景的,本人也有一定的學識能力,否則也不可能進京洛大學。只是把這套官場上人情世故逢場作戲的本事帶到校園裏,未免就讓人覺得有些不适了。
幾人呼啦啦上了二樓的包間,喬鏡挑了一個最偏僻的位置坐下,聽着身旁其他人的歡聲笑語和清脆的碰杯聲,他把目光放空,全靠自制力才勉強讓自己不要從座位上奪路而逃。
當初他為什麽會和景星闌在街上撞見的來着?
哦,對了,就是因為他不想去參加同學會。
正當喬鏡試圖用回憶來打消自己在一群“熟人”中産生的坐立難安感時,那位經理在外面敲了敲門,領着幾個漂亮姑娘進來了。
“這都是咱們這兒最好的姑娘,唱歌跳舞樣樣在行,小嘴兒也甜。”他笑容可掬道,自曾亮表明自己是家小叔在某某政府要員手底下當秘書官,他的态度頓時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幾位先生,您看,要留下哪幾個?”
曾亮被灌了幾杯酒,正是上頭的時候,聞言,他大手一揮:“全包了!”
經理和包間內其他男生紛紛鼓起掌來,大聲贊嘆着曾少爺壕氣,經理見狀,立刻丢給身後的幾個姑娘一個眼色,這些穿着綢緞旗袍、燙着時下最新潮大波浪的姑娘們便心神領會,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過來,挨着客人們的身旁坐下,一個個柔情似水地端茶倒酒,把幾個男生哄得北都快找不到了。
章書旗更是咧着個大嘴巴直樂,跟條二哈似的。
但他目光一轉,看到了坐在角落裏抱着黑貓、緊抿着唇似乎在努力忍耐着某種情緒的喬鏡,立馬一個激靈從溫柔鄉裏清醒了。
章書旗咳嗽一聲,鄭重其事地把已經按在自己胸口上的那只纖纖柔夷放下來,對着身旁那位穿着綠色旗袍的姑娘正色道:“綠蘿姑娘,男女授受不親。”
綠旗袍姑娘:“…………”
都是老熟人了,你擱這兒裝什麽正經呢?
喬鏡身邊也坐了一個,年紀看上去是這群姑娘裏最小的,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連臉頰上的嬰兒肥都還沒完全褪去,過于成熟的妝容卻讓她硬生生看上去像是老了四五歲。
但是比較神奇的是,她似乎和喬鏡一樣,也是個社恐,自在喬鏡旁邊坐下後就一直低着頭一言不發,還是那位綠蘿姑娘好心替她解圍:“胭脂她今兒是第一次上班,幾位少爺別跟她計較了。”
她說着,快速瞥了一眼還站在門口沒走、神色不渝的經理,還用尖尖的高跟鞋鞋頭踢了這個名叫胭脂的姑娘一腳,擺臉色道:“小妮子,給我打起精神來!老娘之前怎麽教你的?給客人倒個酒而已,會死啊!”
胭脂緊抿着唇,快速擡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壓抑着某種激烈的情緒。
但最終,她還是默默地給喬鏡倒了一杯酒,遞到他的唇邊,聲音顫抖地說道:“少……少爺請。”
喬鏡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這個小姑娘的身材很瘦小,長相倒還算清秀,但是被厚厚的妝容掩蓋了原本屬于她這個年歲的清純,只餘下濃濃的風塵氣,和翻湧在眼底的深切憤懑。
他不知道這怨氣的具體來由,但卻大概能有所猜測。
喬鏡接過她手中的杯子,突然松開一直抱在懷中的黑貓,一把抓住胭脂細瘦的手腕帶着她站了起來,把周圍的人都震了一下。
原本莺聲燕語、喧嘩吵鬧的包廂霎時鴉雀無聲。
曾亮捏着酒杯坐在人群最中央,他怔怔地擡頭望着喬鏡,半天沒有出聲。
章書旗默默地咽了一下唾沫,在心裏哀嘆一聲果然成這樣了,正當他準備大義凜然地站出來替喬鏡圓場時,曾亮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喬,喬兄啊喬兄,”他拍着大腿,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但看表情卻不像是被惹惱的樣子,“沒想到啊,真沒想到……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但既然這樣,那我們幾個就不打擾了,”他紅着臉沖經理招招手,大着舌頭道,“去,給這位單獨開一個包間,錢照舊算我賬上。”
經理笑眯眯道:“好嘞,曾少爺。”
他領着喬鏡來到了二樓走廊盡頭的一間空房內。
胭脂面色蒼白地跟在兩人身後,呼吸急促,胸膛中的心髒緊張得呯呯直跳。
在被喬鏡握住手腕的一瞬間,她确實是呆住了,一直被拽到包間門口才反應過來。但她還來不及反抗,在走出包間的那一刻,喬鏡就第一時間松開了她的手,動作之快,幾乎都在半空中劃出了殘影。
看表情,他自己似乎也松了一口氣。
胭脂:“…………”
她一時被這位的态度搞得有些迷惑,但被這麽一打岔,緊張的情緒倒是略微消散了一些。
待兩人進去後,那經理還貼心地替他們關上了包間的大門。
喬鏡掃了一眼屋內那足足有一米多寬的西洋沙發,轉過身來看着胭脂:“你……”
“咕咚”
咽唾沫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中顯得分外響亮,少女退後半步,柳葉眉緊蹙成一團,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惡狠狠地瞪着面前的青年——
之前她選擇坐在喬鏡身邊,就是因為看他抱着貓的動作很溫柔,在包間內一群咋咋呼呼的公子哥兒中,胭脂勉強還算對他有一點兒好感。
誰曾想,知人面不知人心,到頭來卻是個色中餓鬼!
“我……我是被人販子拐來,從家鄉賣到這兒的,少爺,還請您放過我吧。”
她忍辱負重地放低姿态,低聲懇求道。
但同時,少女垂在身側的右手卻微微一動,死死地握住了藏在袖間的發釵,宛如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胭脂的聲音發顫:“如果您願意……我可以為您倒酒,唱唱小曲兒什麽的,求您別——”
她絕望地看着喬鏡不為所動地走到自己身側,身體驟然緊繃起來。
但事實上,喬鏡只是從角落裏搬了兩個凳子放到她的面前。
“坐啊。”他認真道。
胭脂呆呆地看着黑發青年自顧自地在板凳上坐下,然後從懷中掏出了紙筆,之前他抱着的那只小黑貓也不知從哪裏溜進了房間,正蹲在椅凳邊上懶洋洋地打着哈欠。
末了,它還十分安心地靠着青年的腳踝,甩了甩尾巴,把自己盤成了一團黑煤炭。
她瞪圓了眼睛,結結巴巴地問道:“你……您這是要做什麽?”
喬鏡拔開鋼筆的筆帽,輕輕吹去金屬筆尖上的浮塵,然後擡起頭,很坦誠地與少女對視:
“我想采訪你幾分鐘,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