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本嬸一個字
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
車廂內狹仄的空間內一時無人說話。小小一只的狐之助渾身柔軟的毛發蓬松炸着，可憐兮兮地望向被夜鬥以保護姿态護在身後的審神者星野冬月身上。
雖說多少能看出眼前這位神明和自家審神者的關系非同一般，但三日月宗近仍然一手握着刀柄，随時可以開戰的戒備模樣。
“……”夜鬥似乎正在思考什麽事情，猶猶豫豫地不時将偏過頭看身後的星野冬月，後者低垂着頭，長發全部披散在身前，神色情緒一概被擋了個結實。不過，夜鬥離得那麽近，還是能從星野冬月全力抑制自己情緒的細微顫抖中窺得一二。
嘛，這也是很正常的反應。所以說，那些抱怨着神明不眷顧他們的人類，真應該好好想想：假如神明的眷顧真的降臨了，作為在現世中有着家人、友人、還有諸多牽絆的人類，當真會毫無芥蒂滿心歡喜地接受這所謂的“眷顧”嗎？
神明不與人類有太多接觸，從本質上來說，也是一種保護人類的手段。
不過，若是真的與神有緣，那也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的。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契機，由結緣神雙眼中看到的，掌中線所牽扯的，即是與神明有緣之人的，準确的未來。
“如果她和其他神明也有契約呢？”夜鬥忽然這麽問了一句。
“诶？”狐之助一愣，“……這個，是要視審神者大人的身體情況來看的。因為本丸中的刀劍男士們，包括本丸的存在本身，都是依靠審神者大人的靈力而存在的。”
“若是審神者大人能夠承受如此龐大的靈力支出，那麽理論上來說，契約多少位神都沒有問題。”
“不是。”夜鬥握緊拳頭，在星野冬月逐漸不可思議的眼神中一字一句道：“不是作為神明享受供奉的奪取，而是回饋信徒的贈予——我，将我的神力反哺給她，這樣的契約。”
星野冬月雖然不夠了解，但對于神明存在的根基這一點還是有所了解。誕生于人們祈願中的神明，不是大神的話，一旦被祈願的人們忘記就會消失。盡管夜鬥總是說自己要把神社開滿全日本，但是就她和夜鬥的接觸來看——
一個接受人類祈願，無論多麽辛苦的事情只要五元就會去做，只為了能讓自己在人類的記憶中多停留片刻的夜鬥絕不是什麽大神，明明自己都在為了不讓自己消失而拼命，卻在這時提出要将神力反哺給自己。
這樣令人心驚的好意……究竟是為了什麽……
“就算可以，夜鬥也不要這麽做。”星野冬月站直身體從夜鬥背後走出來，兩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秀美的面容上卻是一片平靜：“雖然當初是無奈之舉，不過既然成為了審神者，總要負擔起相應的責任。在事情已經發生的時候，逃避和借口都是無用的。甚至打算借助別人的力量來幫自己擺平也是一種懦弱的想法，而我，不是這樣的人。”
想着大概要被審神者遷怒的付喪神，沒料到星野冬月會說出這種意志堅定的話語。光是沒有遷怒也就夠了，竟然還坦言自己會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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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月唇角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哦呀，以為審神者是個軟弱的女孩子的他，真是老糊塗了啊。
“狐之助，你剛剛說與我這件事有關的人，記憶都被清除了，也包括之前和我一起去展覽廳的那位男性嗎？”面對夜鬥還要說什麽的樣子，冬月搶先一步開口，問起狐之助不相幹的話題。
“唔？是的！”狐之助拍着脖子上的鈴铛查看現世的時之政.府工作人員們的工作進度，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麽，他之後是忘記我們一起去展覽廳的這件事，還是關于我的一切都不記得了？”想起狐之助說的[嚴重的後果請審神者自行負責]，她又問道。
狐之助為難的打了個轉蹲坐下來，“現在的确只是處理了和審神者大人一起去展覽廳的事情。不過……”
不過什麽？
星野冬月的表情分明這麽問道。
“……不過，因為您和刀劍男士們的契約，長期需要在本丸執行審神者任務的您，将會因為付喪神的神氣逐漸在現世失去存在感。與您有關聯的人會慢慢淡忘您的存在。”
“其實審神者都是這樣的，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才會根據各個本丸對應的現世不同時間流速給審神者放假回到現世，鞏固自己的存在，以免将來卸任時無法正常回到現世。”
“可是我是沒辦法卸任的對吧。”星野冬月神情淡淡，如果不是雙手還緊緊交握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她情緒上的變化。
“……是的QAQ。”狐之助沮喪地垂下頭，在審神者中出現這樣特殊的個例也不是時之政.府所希望的，畢竟審神者再怎麽靈力強大也只是人類，而人類終有壽數終了的時候。
——這真是個不願深想的話題。
“那麽，有沒有辦法讓現世裏和我接觸過的人，都忘記我的存在？”
好像不知道自己說出多麽驚人之語的冬月掃視了一圈兩神一狐驚詫呆滞的樣子，道：“怎麽？沒有？”
狐之助反應過來，磕磕絆絆回答道：“有，有是有的，但是審神者大人您确定要這麽做嗎？”
身為現世之人，徹底斬斷與現世之緣。
“當然不會那麽輕易地就這麽做。”審神者蹙眉，睇狐之助的一眼有着說不出的感覺，“我是一個普通的人類，總有一天會死的。那麽，是不是到我死的時候，契約就會自然而然的消除了？”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但是萬一被神隐了就不好說了啊……有過這等先例的狐之助喏喏不做聲。
“也就是說，除非我死，不然我就一直是審神者了。既然我永遠都沒辦法回到現世了，留着這些牽絆做什麽呢？”冬月一臉平靜地訴說着對于一般人來說異常殘酷的事情，好像這不是發生在她身上一樣。“還好，人類的壽命不過百年。”
——似乎把以後和刀劍付喪神們相處的日子看的多麽水深火熱了呢。雖然審神者說不會遷怒，不過實際上這種視死如歸的态度……這是非常遷怒了吧。
三日月不知何時又坐了回去，這時以寬大的衣袖半遮住了臉，微微斂下眼睫，視線停留在衣袖簡潔美麗的新月暗紋上，唇畔仍然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星野，你要到那個本丸去？”夜鬥沉默了好一會兒，也算是看清楚了星野冬月的想法，但還是有些不甘心的問道。
啊，這副姿态，好像是古早時期籍籍無名的神明在和另一個差不多的神明哄搶信徒一樣。
冬月轉向夜鬥時目光格外柔軟，“是。”
夜鬥從運動服的上衣裏取出一個嶄新的手機，“出門要帶電話是基本常識吧。這可是本神親自挑選的，怎麽樣，是不是被迷住了？”
冬月的目光從夜鬥臉上下滑到他手上的粉紅色手機上——有些昧着良心點點頭，“是。”
“那就好好帶在身上吧。”夜鬥執起冬月的手把手機放在她手上，黑發藍眼的神明格外認真的注視着她。
“汝為有緣人。”
再一次越過時空亂流進入本丸，星野冬月的心情已經大為不同。三日月隐去人類青年的樣子，本體刀懸挂在審神者腰間，随同她一起回到本丸之中。
夜鬥贈予的手機被她珍而重之的攥在手裏一刻不放松。繞過本丸大門巨大的影壁之後，星野冬月就眼睜睜看着呼啦啦的沖出來一片付喪神，其中還夾着她完全沒見過的陌生面孔。
“……”猛地停在原地，審神者在躲和不躲之間猶豫了一秒，幹脆利落解下三日月的本體刀丢了出去。
“哈哈哈，真可真是讓人吃驚啊。”三日月宗近顯出華美青年的樣子來輕松接住自己的本體刀，也就順勢把沖過來的其他刀劍們攔住了。
“主人沒事吧！怎麽會突然召喚三日月殿去現世，是遇到了什麽危險嗎？”
“主人主人！本丸又來了新的刀劍，全都是我鍛的。”
“……明明是加州，亂你回去。”
……
吵吵鬧鬧的刀劍們混作一團，審神者根本不知道應該先回答誰的問題，不過，現在看來回不回答也不太重要。
“我沒事，是因為才召喚了三日月，以後不會了。”審神者說完這句簡短的解釋，一馬當先地往本丸裏走，“辛苦清光和大家了，等我明天重新把工作接手回來你們就能好好休息了。”
刀劍男士們聞言一個接着一個的表示自己不累，都是分內之事什麽的。各個試圖讓主公相信，自己在主公不在的時間裏是多麽的可靠。
“主人剛回來，就先讓主人休息吧。”最終，壓過一切聲音的，是壓切長谷部，沉穩的青年大概在這段時間打理了很多內務，這時說的話竟然格外有用。
“那麽，明天見。”星野冬月也不推辭，握着手機欠身，轉身走向審神者的房間。
注視着自家主人的背影，不知是誰忽然咦了一聲：“話說，那個，鶴丸殿呢？”
“……”
曾經被刀劍男士們禮物裝點過的房間和星野冬月離開前別無二致，站在房間門口，審神者回想起自己曾在房間中堅定的想着[一旦可以離開就絕對不再回來了]之類的事情，就感到臉上有些火辣辣的。
以一整天的經歷來說，星野冬月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十分疲憊了。把背包随意地放在一邊，特地在回本丸之前将答應給大家的禮物買了回來，但是如今實在沒有力氣去分送。
現在，她只想在柔軟的被窩裏好好睡一覺。
……不過即使這麽簡單的願望，都沒被神明聽到呢。
因為審神者一拉開櫥櫃，眼前便滾出一個雪白的身影。
“？！”
面對好像要撲過來的身影，星野冬月順手揪起櫥櫃中的枕頭迎面砸了上去。
“……這可真是把我吓到了。”
枕頭下傳出悶悶的聲音。
